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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表弟问我，怎么看昆山龙哥一事？
我说：“欺行霸市，死不足惜。”
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随后，又摇了摇头，说：
“虽然龙哥死了，可是，依然还有无数个‘龙哥’在欺行霸市。”
我懂其中的意思。
15年那年冬天，他妹妹刚满16岁。
姑父勃然大怒，拎起扫帚棍，朝着这个男人后背，狠狠一棍拍了下去。
男人猝不及防，一下被打趴在地。
姑父走过去，准备暴揍他一顿，再把他拎到派出所。可一打开灯，却令他惊愕了许久。
这不是村头二鬼家的儿子嘛！
二鬼是本村颇有家族势力的人家。二鬼有五个同胞兄弟，各个长得五大三粗，而二鬼本人，也生了三个儿子。
在农村，兄弟多，腰杆子就能硬。腰杆子硬了，便人人都敬，人人都畏。
姑父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若要是把二鬼儿子抓到派出所，可就是结下大梁子。这同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还不得被他们欺负成啥样。
“都是一个村，看在二鬼的面子，这次我就不闹大了。以后你再敢打我女儿主意，就没这么走运！”
可是，不幸却一波接着一波。
“看你女儿以前活蹦乱跳的，怎么现在都整天不出门了？”
“那个狗日的二鬼崽儿，两个月前，来强奸我女儿。好在我回家早，被我逮到了。唉，那次以后，女儿就吓坏了。”
借着酒劲，姑父又闷下一杯白酒。
几天后，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吃团圆饭。
这一夜，姑父的家，被抄了。
二鬼带着五个兄弟，三个儿子，还有不计其数的兄弟儿子，跑到了姑父家。
十几号人，先是把姑父狠揍了一顿，然后，见什么砸什么。除了这栋房子没拆，其他能破坏的，都砸了个稀巴烂。
走时，二鬼把姑父女儿叫到众人面前，嚣张地问道：“你爸说，我大儿子强奸了你，你说说有没有这回事。”
姑父女儿早已被吓得泣不成声，哪还敢说个‘不’字。不得已，众目睽睽下，满脸是血的姑父，低着头，哈着腰，给二鬼一家人，连声道歉。
表弟年纪尚小，只能捏着拳头，咬着牙，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自己的父亲，卑微的像一条狗。
不要跟我说，你姑父怎么这么无用！还手啊，打他啊，叫警察啊。
没打死打残，也就赔点钱，二鬼六家人平摊，算个啥？
除非你想以命换命，可是，你有妻有子。
于是，你只有忍。
我写过底层的很多阴暗面。
人心险恶，观念落后，互害心理，舆论杀人，家暴成家常便饭，视女人如二等人类·······等等，都可以写一本书了。
但令我最不能释怀的，还是底层暴力。
而且基本上，血腥环境里的每个人，都是暴力的默许者，支持者，甚至是崇尚者。他们像蝙蝠一样，贪婪地吸吮着这些黑暗的血汁。
我曾经也是其中一人。
一般以村为单位，一个村，就是一个帮派。帮派里，打架越狠，越受众人尊重；越敢惹事，越令人敬佩。
那时还有个不成文的评价标准：男人，没打过架，那不叫老实，那叫懦弱！很丢脸的！
所以，当有帮派来邀请时，我当然加入了。
说到“大哥”就有趣了。
有一次，我们帮派看别的小帮派太傲，不顺眼，便放下战书：你小子，明天放学给我等着，弄死你！
那一晚，我们买了三把据，抽了五包烟，终于熬夜锯出了11根钢管。
我们想，人多势众，铁器在手，明天这一战，势必要打出我们村的面子！
第二天，下午放学。11个兄弟叼着烟，一人手持一根两尺长的钢管，潇洒地站在校门口，全然一副古惑仔的架势，好不威风。
“妈的，还不见那小子出来，不会是翻围墙跑了吧。”
对方带头的赤裸着上半身，手拿两把长西瓜刀，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势。另外两个帮手，紧跟左右，也一人握着一把西瓜刀。
对方领头的那个走到距离我们不足五米的地方，嚷道：“你们谁说要打我，有本事来啊！”
11人对3人，11把钢管干4把西瓜刀，这·······
我们顿时发了怵。
修正我们是挑事的，狠话也已放出去了，况且，旁边还有这么多女生围观，退缩当然不行，但干吧，一点把握都没有。毕竟玩命我们还是怕的。
一下子，两帮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样无比尴尬的过了几分钟。突然，一个平时不怎么横的兄弟深吸一口烟，把烟头一扔。怒喊一声：“这么多人怕个屁，打啊！”
然后他一人扬起钢管，对着对方劈头盖脸砸去。
有人打头阵，气势一上来，我们“钢管队”顿时有了斗志，一拥而上，抡棍乱打。而我在这种鼓舞下，也扬起钢管，大喊：“打啊，打啊。”
最后出乎我的意料，对方的西瓜刀也是壮声势的，根本没使出，也没伤到半个人。
这一战，我们“钢管队”大获全胜。在女生面前，也挣足了面子。
那个打头阵的兄弟，因其不怕死的精神，成了我们11人中的大哥。
那时，我才初三。
够狠，别人才会怕。别人怕了，你就是大哥。这是这座学校的“规矩”，也是整个小镇风气的缩影。
两年前，在村与村的纠纷里，他猛捅了对方9刀，肠子都全带出来了。获刑6年。没有人怀念，也没有人帮忙。在那样一个近乎蛮荒的地方，倒下了一个大哥，不过是重新换一个大哥罢了。
人与人之间，依然遵循着丛林法则：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我后来想过，底层环境里，人之所以崇尚暴力，主要是两个原因。
首先，人越穷，越接近本能的活着。
反之，衣食不足，仓廪不实，就会不辨是非，不知分寸，缺乏底线。
我见过因为打牌输了20元钱，就用砖头拍得对方颅骨开裂的惨状。
我听过因为家门口10厘米的宅基地的纠纷，两家人就持刀相见，直到一人捅死另一人。
动物如何抢夺，他们如何厮斗。
在农村，不是。在他们看来，报警是很LOW的行为，是你服软的表现，是要受到全村人嘲笑的。
弯钩说过，他们村里一个女人，因为和另一个女人的前夫结婚，被后者追杀了几年，被虐得毫无办法，最终还是以离开作为结束。
封闭的村庄，落后的环境，舆论和偏见，暴力和家族势力，有着更为血腥的力量。出什么事，大家首先想到的，都不是报警，而是“自己解决”。
“自己解决”，当然就会涉及暴力。
再加上农村的警力布置，和城市根本没法比。
我曾做过对一线民警的采访。在农村，一般10万人口的小镇，只有一个派出所。一个派出所，少则6人，多则10人。
10人管辖10万人，平均1人管辖10000人，纵然警察再拼命，这治安情况，还需要我多言么？
底层农村大都没有摄像头，人们法律意识不够，警察调查取证，可谓难上加难。
如此一来，即使对暴力不敏感的人，也变得嗜血，嗜暴。摊上事了，有时，就身不由己。
曾有个朋友问我：“我在农村待过几个月，有山有水、风景如画，怎不觉得有这般阴暗？”
我说：“那是因为你没摊上过事。”
你没经历过上学的时候，有的同学就是莫名其妙地踹你一脚，还扬言放学叫人揍你一顿。
你没经历过，你上网上的好好的，却有人突然拔掉了你的插头，叫你滚蛋。你不滚，随之而来的，便是拎出去一顿揍。
你没经历过，你无兄无弟而邻居却兄弟五人，你整个童年都自我感觉低他们一等。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也没有人能独木成林，何况还是强关系紧密的、集体渗透力超强的、人情至上的底层。
你若长居于彼处，恶和暴力，必然会由外及内，将你慢慢同化，令你也成为同类。
苏希西说，如果你没富过，你就不知道富人之间的连襟；
如果你没穷过，你就不知道穷人之间的倾轧。
当然，我今天把这些底层阴暗面，一一诉诸于众，无非想说两句话：
一不要美化底层。
贫穷的背面，藏着数不尽的恶。
像龙哥，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代表。无数个浑身刺青、手拎砍刀、以暴力为能耐的人，还在底层肆无忌惮，耀武扬威。
设定目标，往前走，别回头，不要觉得你有退路。你有的只有丛林，只有陷阱，一旦你回头，又是刀光剑影，一生挣扎无望。
在灯火辉煌的广州，我有许多个被孤独吞噬的夜晚，有无数个想放弃的瞬间。
但我知道我来自何处，也知道我是谁。
我们能做的，仅仅是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绝不能回头。天堂未必在前方，但地狱一定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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