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电视台的黄金时代，万晟在栏目组是个主任，除了不管节目，栏目组二三十号人的吃喝拉撒都归他管。虽能呼风唤雨，但他低调和气，对吃拿卡要也没兴趣，基本能在台内广结善缘，人称好人一枚。但万晟也有他的癖好：只要栏目组来了漂亮女实习生，外地女主持人，他必竭尽全力，动用所有能动用的权力与力量，攻克之，以慰平生。

　　她来时，由县委书记亲自相送。县委书记来了，当然要吃饭。出席张瑶实习晚宴的除了县委书记，还有县宣传部部长、县电视台其他同事，一大桌子。栏目组制片人胡老师一看对方阵仗比较大，赶紧打电话给万晟，让万晟带一票人马过来吃喝，以示热烈欢迎。

　　万晟见的外地主持人多了，但能让县委书记大老远跑来送行的不多。张瑶论长相和气质也值县委书记打飞机跑火车。 

　　县委书记到了北京说话比较低调，说请电视台各位领导和老师喝点家乡的土酒，下面的工作人员把酒一搬出来是两箱茅台。胡老师是好酒之人。张瑶为这晚宴还特意到酒店换了一袭长裙，云鬓凝脂，略施粉黛。她坐在胡老师和县委书记中间，酒还没怎么喝，气氛已然热烈。宣传部长会敲边鼓，说张瑶有才，一个南方人能把普通话说得不输倪萍和董卿，唱歌也是拍MV上春晚的水准。县委书记把话接过去说，张瑶有才看在哪里说，在咱们县里说是有才可以，在全国范围内看，还需要胡老师好好栽培。这是家乡四十万乡亲的重托啊。

　　一个县如果出一个名人，那对于宣传一个县来说是多么有利的一件大事，县委书记能不把这个事当成一号工程来抓？

　　县委书记说：“当然这件事也有我个人的私心，那就是我看到张瑶主持的节目，播报的新闻，再多的工作烦恼，再大的工作压力都立马烟消云散。常听听张瑶说话唱歌，不夸张地说，我的高血压都快好了。”

　　一顿饭吃下来，万晟觉得，酒是好酒，但真不愿意跟当官的喝。一桌子人尽听他们瞎白话去了。万晟跟张瑶喝酒都喝得不太充分，估计张瑶对自己都没啥印象，真是失败。

　　胡老师也觉得县里的领导不懂规矩，该凭私交办的事什么时候变成一号工程四十万家乡人民的重托了，这就让人负担重了。

　　2，

　　如果爱一个人，就让她到电视台实习，因为这里离名利只有一步之遥；如果恨一个人，也让她到电视台实习，因为这里有无穷无尽的等待。

　　张瑶到栏目实习极不适应。以前在县里，我行我素习惯了，除了县委书记没人管得了她，任性起来县委书记也管不了。现在到栏目，阿猫阿狗都可以装大尾巴狼。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看不出多大岁数的编导到了办公室，看到张瑶正在闲看报纸，站在跟前先把烟点着了，吐了一口烟，露出黑牙，戏谑道：

　　“哟，美女，新来的吧？”

　　那时候室内虽没全面禁烟，但跑到人跟前，尤其是一个美女面前来这么一出，张瑶感觉受到了极大的冒犯。她相当恼火，这要搁过去，一杯水早就泼对方脸上了。现在初来乍到，只能忍一下下。络腮胡子牛逼惯了，毫无察觉地继续发话：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跟哥哥去演播室吧。”

　　张瑶暗自庆幸刚才自己没发火，不然的话，或许失去了一个机会，但这机会也来得太快了，便假意推辞一下：

　　“哟，我这没换衣服，化妆也来不及，下次有机会早点通知我就更好了。”

　　络腮胡子大不以为然：

　　“当一可有可无的观众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

　　张瑶又一次受到侮辱，马上反击：

　　“可有可无？对不起，我没时间。”

　　络腮胡子编导节目做得怎么样不知道，但甩起损人不利己的话，绝对有两下子：

　　“你倒是把自己当根葱，谁拿你沾酱！”

　　一直在座位喝茶的万晟，看到两人不欢而散，终于等到了他的出手机会。络腮胡子离开办公室之后，张瑶气得不行，万晟走到了张瑶跟前，低声安慰道：

　　“张老师，淡定。关于络腮胡子的劣迹，我找时间给您讲讲，为他，您不值得生气。”

　　就这么一下子，张瑶就觉得万晟是栏目可以亲近的人。

　　万晟在栏目里能拿下一些美女，不讲方法论是不可能的。

　　3，

　　第二天下午茶的时候，在梅地亚一层拐角的咖啡厅，万晟约了张瑶。

　　万晟告诉张瑶，络腮胡子编导之所以在组里面牛逼哄哄，主要仗着他岳父是上级部门排名比较靠后的一副手。没办法，就算排名比较靠后也是领导。岳父是领导是优点，同时也是弱点。弱点是在家里惧内，老婆是母老虎和醋坛子。别人看络腮胡子是傻逼，母老虎看是性感，是宝，绝不允许别的骚货沾染一点点。一旦发现一点点有人要沾染家中宝的苗头，必须消灭在萌芽状态，同时闹得络腮胡至少半个月不得安生。络腮胡子的老婆你也见过，在台里经济部，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到栏目传达上级精神，把头发染成黄毛那个大胸。

　　饭吃完了，张瑶对万晟的各种暗示毫无兴趣，对他这段话却记住了。

　　没过两天，黄毛大胸到栏目里给大家开会。张瑶见到络腮胡子也在，便故意紧挨着络腮胡子坐，会快开完的时候，把手搭在了络腮胡子的肩上，趴在络腮胡子的耳朵根下，含糊其辞地说了几句话，络腮胡子吓得一激灵，慌乱地往旁边躲避。这时候，张瑶又故作娇嗔道：

　　“哎哟，我又吃不了你，你至于怕成这样啊？”

　　声音都大过了黄毛大胸开会的声音。黄毛大胸不得不停下来，两只眼睛像两挺喷火的机关枪朝这边扫射。张瑶像是一只惊慌的鸵鸟一样，把头扎在了桌子底下，再也不抬头。

　　络腮胡子急得有千百句要辩白，要澄清，但在会场上终非英雄用武之地，得，回到家里慢慢解释吧，反正夫妻之间闲着也是闲着。

　　通过这件事，万晟觉得张瑶这丫头，不简单。

　　4，

　　张瑶陷入了长久的等待，半年晃过去，眼见着一朵鲜花日渐枯萎。

　　制片人胡老师跟着栏目编导去了趟美国。胡老师回来后，等着要见胡老师的人都排到了办公室门外。张瑶特别想跟胡老师申请主持一期节目。这个事情太简单了，只需要一句话：

　　“胡老师，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主持一期节目。你看，为这事我都等大半年了。”

　　以前也有外地不懂事的女主持人这么申请过。胡老师是这么回的：

　　“切，主持一期节目，你当这事是在饭店吃饭，服务员再给我来一碗面那样简单啊！幼稚。”

　　这事万晟给张瑶讲过。申请主持一期节目，这事其实相当复杂。首先，自己得确实是这块料。万众瞩目啊，一点点不合适就是全不合适。其次，需要胡老师立场坚定，排除万难，全力以赴地帮忙。这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帮忙。那胡老师凭什么会平白无故地立场坚定呢？跟县委书记一样爱才？爱才的机会天天有，胡老师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天天爱才爱得过来吗？还有，就算胡老师打算爱才了，部里的领导呢，那是主持人，又不是一般的编导和工作人员。

　　万晟早就看出来了，胡老师根本就没打算把功夫放在张瑶身上。

　　万晟倒是觉得张瑶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大半年的苦苦等待不易，他或明或暗地提示过张瑶，量力而行，实在不行回到属于她的那一番天地去照样能发光发热。可是，张瑶却一意孤行，不撞南墙不回头。万晟除了惋惜之外，也别无他法。

　　等轮到张瑶见到胡老师时，都过了下班的点了。胡老师已是一身的疲惫，见是张瑶心里不禁暗暗叫苦：

　　哎，一个美女太有理想了，不仅自己累，还拖累着旁边一众人受累。不知道又要磨叽到什么时候？且听着吧。

　　不过这次张瑶令胡老师很是意外，张瑶说：

　　“胡老师，我是来跟您道别的，过两天我打算回到我们县里上班了。感谢您这段时间对我的关照，临走之前，还想跟您喝回酒，不知道您肯否赏脸？”

　　一句话把胡老师说个大红脸，因为胡老师对到栏目实习的人基本上都是散养，没什么特别的计划与安排，赶上什么事，谁又恰好在眼前就安排去干了。张瑶一心只想当主持人，对一般的事也不屑，于是一直也没机会正式摸过话筒。关照之说也就无从说起。这么突然说要走了，反倒觉得欠了张瑶点什么似的。临走之前这场酒不是赏不赏脸的事儿，是该给张瑶好好送个行。胡老师下午大半天忙着见了一拨又拨的人，晚饭也没顾得上安排，择日不如撞日，正好就今晚喝。 

　　胡老师是性情中人，在美国憋了时日。回来后栏目里的一些坏人就问：

　　“有没有到美帝的红灯区检查工作？”

　　“你以为美国的红灯区像国内的夜总会那么好找啊？”看来有可能是找了没找着。

　　性情中人又憋了些日子，与美女喝酒是一件特别危险的事。

　　张瑶跟胡老师喝完酒，穿着高跟鞋歪歪倒倒地靠在胡老师身上。那诱人的红唇，乳沟，他平时不缺，这会儿，舌头喝大了，欲望被撩起来得比较快，一想张瑶反正要走，就放心大胆地用睡觉给她送行吧。

　　谁知才睡完觉，张瑶忽然说：“胡老师，我不走了，我舍不得您。”

　　5，

　　万晟在整理发票时，发现胡老师约张瑶吃饭那晚，有一张五星级酒店的发票。另外张瑶不仅没按她原计划回县里上班，反倒经常开着胡老师的奥迪到处跑。

　　全他妈是套路。他盯了半年的食儿，被别人轻而易举叼跑了。

　　栏目里开始放出风声：要补充一名新主持人。事情跟打牌一样，抓住了大猫，赢的机率就会大大提升。张瑶现在的争取的目标已经不是一两期节目客串主持，是名正言顺的主持人。自打来到栏目，张瑶的心情从来就没这么好过，并且已经接到通知，半个月后试镜。

　　万晟想请张瑶吃饭，张瑶理也不理。万晟叹了口气：

　　“你呀，别把胡老师想得太简单啦。”

　　果然没过两天，张瑶接到通知，跟她一块试镜的还有俩人，一个是国际大专辩论赛的最佳辩手，英气逼人。一个是主持人大赛二等奖得主，知性优雅。不用部里领导和胡老师选人了，就算是张瑶自己当制片人，她也不会选自己。

　　原来胡老师给她安排的这个机会，就是陪跑。梦醒后张瑶怒不可遏，又不知怎么办才好。

　　张瑶在自己的住处颓废了两日，中间万晟打来一个电话，说了些安慰的话，告诉张瑶：

　　“你想当主持人我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是你想在栏目里当个记者编导什么的，顺便出出镜，这个我可以从头慢慢教你。”

　　6，

　　张瑶在自己的住处怒睡，暴睡，自然醒来已是第三天日上三杆。她打开窗帘，秋日暖阳扑簌簌照进屋里，她梳洗打扮，恨恨地想，睡不成高的往低了睡，她就不信，睡不上去。

　　恰如万晟所言，除了主持人，栏目里还有很多一般的工作可做。张瑶以前只是想着做主持人，很多基础的工作干起来还是手生，好在有万晟，像个备胎一样随叫随到。万晟在栏目里管钱管物，人缘好，找谁帮忙，谁都乐呵呵地配合，开个玩笑的空儿，事就安排妥了。

　　在万晟的协助下，张瑶开始申报选题做节目。当然没有万晟，胡老师也会帮助张瑶，但胡老师事多，张瑶基础又差，屁大的事都麻烦胡老师，有诸多不便，有了万晟很多事情就游刃有余，便捷快速搞定。

　　这一天一早，张瑶打扮得漂漂亮亮。虽然做不了主持人，但可以出外景采访啊。无论如何，一个人得学会不忘初心，坠落了也得一步一步往上爬。

　　万晟闲着，跟胡老师打声招呼，便亲自驾车去为张瑶掌镜外景。中午阳光太猛，能拍但效果不好，拍拍空镜跟室内还可以，但要拍出张瑶田园牧歌，清爽舒朗的效果，需要等光，等风。为达到完美效果，万晟三点多拍了一版，四点多拍了一版，都还不错。夕阳西下时又拍了一版，比较唯美。张瑶看了都非常喜欢。几版拍下来，万晟衬衫的领子已被汗水浸湿。张瑶心中便有了感动，问：

　　“万老师，这么帮我，图啥？”

　　“我本良善，见美女不能遂愿，于心不忍，不安。”

　　“我要不是美女，你就不帮了呗！”

　　“嗯，长相一般的，我没那么大热情。”

　　“你虽然也不是好人，倒也是实诚人。你实诚，我也实诚，你帮我，我也没什么好回报的，今晚别回去了。”

　　万晟斩钉截铁：“如此，为你做牛做马，此生无憾。”

　　7，

　　其实，万晟对张瑶的所有信息都摸得一清二楚。胡老师虽然做了张瑶的裙下之臣，他老人家只是酒后胡乱作戏，戏后还给了一个让张瑶自取其辱的机会，交易已经完成。一起喝酒的县委书记因为腐败问题已于前段时间被抓了，张瑶再也无法回到县电视台做主持人了。

　　是夜，万晟和张瑶在床上流的汗水比午后拍摄时流得更多。激情过后，万晟一遍又一遍亲吻了张瑶每一寸如雪的肌肤，可惜了，一个傻女人。

　　你漂亮，漂亮有什么用呢，电视台缺漂亮女人吗？你有心机，有心机又怎么样，手段能玩得过男人吗？你没点真才实学，想走捷径，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万晟心想，你要是刚开始就跟了我，兴许我会真心诚意帮你，现在落魄到我怀里，我也就是赌个气拿下你，你还真以为真爱降临了？ 

　　睡了张瑶之后，万晟对张瑶也懈怠起来。有外景采访，他都是顺手安排人，没再把张瑶当回事儿。

　　张瑶发现不对头，找万晟质问。

　　万晟说：“哦？啊？我看你不是很方便的样子，不是串词还没写好吗……”路过一个人，他马上喊：“那谁，我这儿有上好的铁观音你要不要？”

　　8，

　　张瑶被这么多人白玩，这才感到职场的残酷。回不了县台，还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去名校进修。张瑶咬咬牙，世界都跟我作对，我也决不能倒下，绝不给任何人看笑话的机会。她不再搭理这些鸟人，开始专心准备考试。

　　张瑶就有这个优点，干嘛都对自己下得了狠手。考研结果出来，张瑶被录取了。

　　考上名校的张瑶突然间也成了同事们羡慕的对象，毕竟进了名校结识人脉进而镀金的机会也很多，顶着名校光环出来之后，将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张瑶总算看着了点希望，也给自己的这场狗血的进京之旅收住了尾。

　　出于礼节，栏目组要给她送行。老胡和万晟都出席了这场盛宴。等吃饭之前，大家也没什么事儿，在大包房里聊天儿，墙上的电视里嗡嗡嗡播着一个心理节目。主持人说，小孩子喜欢往什么样的楼里掷石头，砸玻璃？答案是，一幢有破窗的建筑。破旧的建筑、车子会吸引更多人破坏窗户；一面墙，如果出现涂鸦没有被清洗掉，很快就会布满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的涂鸦；一条人行道有些许纸屑，不久后就会有更多垃圾，最终人们会理所当然地将垃圾顺手丢弃在地上……这就是所谓的破窗效应——不良现象会诱使人们落井下石。

　　张瑶看了一眼万晟。万晟也看了一眼张瑶。

　　两个都感受到彼此的用意：她就是那扇破窗。

　　饭吃完了，大家心照不宣，热热闹闹地离开，最后剩老胡和万晟两个人对着张瑶。老胡说：“要争气呀！”然后啥事儿没有似的去开车。接下来是万晟，他想了想，老胡虽然不是个东西，自己真的也没好到哪儿去。

　　“好好读研，在北京有什么事情的话给我打电话……”

　　话还没说完，张瑶就打断他：“还是得谢谢你们啊，谢你们全家，这结局挺好，我早就像齐天大圣，负尽千重罪，练就不死心。”

　　她挎着小坤包袅袅婷婷地走了，夜色阑珊，这女人背影孤绝，凄艳动人。

　　——完——

　　（注：本文纯属虚构，对任何职业不含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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