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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萍:地坑院里的年味
日期:2018-01-25 作者:王雪萍 阅读:

王雪萍:地坑院里的年味

  地坑院里的年味 故乡地处渭北高原的一个旱塬上。儿时的家宅是黄土高原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地坑院。这种民居因地制宜,坚固温暖!由于黄土的紧密性,任凭风吹雨打它都不易倒塌,又因黄土的保温性,窑内冬暖夏凉。唯一不好的,是出出进进都要经过那个长长的坡坡。据我婆讲,这个庄子是我的爷爷父亲一担土一担土挑出来的。院子南北各三孔窑,东西各两孔窑,南面靠西的那孔“窑”实际不是窑,叫“洞子”,下了长长的坡坡,进了大门,再穿过“洞子”,到了院子,才算进了家门。这个地坑院里有爷爷和父亲辛勤劳作的汗水,见证了一群孩童成长足迹,深藏着我童年回忆。 最令我魂牵梦绕的还是地坑院里那浓浓的年味! 从腊月开始,年味就来了。过年之前,先要过“五豆”、“腊八”、“小年”。俗话说:“过了五豆,长一斧头;过了腊八,长一杈把;过了年,长一椽。”实际上从“五豆”这一天开始就拉开了传统年节的序幕!

  据说“五豆”节是为了纪念农耕先祖后稷而设的。腊月初四晚上,大人们取出五样豆子,如大豆、豌豆、绿豆、红豆、豇豆等,洗干净后在清水里泡一宿,第二天清晨淘米(大米或小米)煮粥,倒入已泡软的五样豆子,熬一大锅丰盛的五豆粥。腊月初五的第一顿饭,就是吃“五豆”。俗话说:“吃了五豆就糊涂”。意思是说,一年来辛勤劳作,节俭度日,到了过年时,要舍得花钱,过一个红红火火的年。

  吃罢“五豆”父亲就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去集会上采购年货,到晌午饭时便回来了。父亲推着搭满年货的自行车,下坡坡时捏紧闸,大小心翼翼地下坡坡进大门,穿过“洞子”,自行车一直推到我婆窑的最里头,卸下各种各样的年货。父亲接过一老碗热腾腾的刀剺面,和几个大人合计着第二天磨面的事情一大家子十几口人这次磨的面要吃到正月底,再加上过年待客,少说也得拉上满满一架子车麦子。记得别人家磨面一两个小时就磨完了,我们家磨面是天麻麻亮磨面机便开始轰鸣,直到天黑透才能完工。

  过完五豆就是腊八,家乡的习俗,腊八这天的早饭是腊八麺。麺是那种细长筋道、家乡独特的刀剺面,母亲和七妈都是擀面的好把式。麺是草木灰碱水和的,很硬,揉成一团后醒一会再揉,再醒一会,再揉,如此反复数次,这样的麺可以擀得薄如纸,剺得细如线,捞到碗里挑不断,吃起来劲道爽口。盛入碗的麺浇一勺豆腐臊子汤,配上绿旺旺的菠菜,调入上好的油泼辣子,犹如盛妆上轿的新娘,再淋几滴自家溜的柿子醋,搅一搅,香味扑鼻!挑一筷头,“滋溜”一声吸入口,未等开嚼那香味便渗透肺腑浸入心脾! 

  小年二十三,托托馍敬灶爷!烙馍的锅是“尺八大铁锅”,一次能烙十来个托托馍。锅底烧的是麦荚火,容易控制火候。先点着一小把麦荚把锅底燎一遍,再添柴火慢慢烧,估摸锅温差不多了就不用填柴了;过一会锅凉了再填一把麦荚,这事可急不得!待前锅的馍两面颜色变成焦黄,挪到后锅捂一会就熟了。刚出锅的托托馍外层焦黄酥脆、内层虚软新松,散发着阵阵麦香味!第一锅馍一定要先敬灶王爷和土地爷。两个盘子里各端几个托托馍,一盘放到锅台边的灶火撒(sa陕西关中方言脑袋)上,敬灶王爷;一盘放到大门里“洞子”墙壁上的土窑窝,敬土地爷。感谢灶神和土地神一年来护佑风调雨顺,物阜人康!

  很小的时候,大人们告诫我们,谁要是先灶火爷和土地爷之前吃了托托馍,就会被老天爷掐掉鼻子,抠了眼睛的!孩提时的我们对于从未见过面的灶王爷土地爷还有老天爷非常敬畏!我们强忍着口水耐心地等,等灶火爷和土地爷“吃饱”了,才敢吃盘子里的托托馍。只是神“光顾”过的托托馍一口也没有少!如今,每年的腊月二十三,母亲和七妈依然延续“烙托托,敬灶爷”的习俗!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虽然是土院土窑土炕土脚地,扫去黄土还是黄土,但是这次大扫除是代代相传的最隆重的年前大活动!一把长扫帚把屋里屋外彻底清扫,扫去浮灰,扫掉“穷运”,扫走“晦气”,干干净净迎新年!从窑顶扫到地面,角角落落都不会漏掉。等灰尘落定,在一个瓷盆里倒入父亲从北河滩挖的白土,浇上热水搅匀,用一把小刷子蘸着白土水,把凡能够得着的窑洞四壁、炕面、炕边和窑洞外面的墙壁刷一遍。一遍刷毕晾干,来回照一照,不均匀之处再补刷一遍,或者嫌白得还不够,从头到尾再刷一遍。等墙面干了,天黑时拉亮电灯,十五瓦灯泡的光照到白墙上,墙面反射出的光线使地窑里格外亮堂!贴年画,钉奖状,糊窗纸,帖窗花!新年的气息就更浓厚了! 

  一般在腊月二十七八,在县里上班的七爸就回来了。穿着军绿色棉大衣的七爸下了坡坡穿过“洞子”一进家门,家里的气氛便更活泛起来。最重要的是七爸带回一个喜讯:三伯的信回来了!这是每年春节前的大事、喜事!在我很小的时候,听大姐给大家念过三伯的信,念完后信插在我婆的柜子上方“信仓”里,“信仓”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白粗布,横竖各三个兜兜,四角钉在墙上。“信仓”兜兜里的信全都来自遥远的东北。

  那时的我并不懂三伯三娘不能回家过年的无奈,更不懂远方游子的乡愁,只感觉能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写家信,这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事情!这些信使懵懵懂懂如井底之蛙的我感知到井口之外更广阔天地。 贫瘠年代物质极度匮乏!娃娃们之所以盼望过年,主要是因为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白面馍,吃到肉,吃到平时仅仅遇到婚丧嫁娶时才有可能享受美食!三十那天,肉香早早地顺着锅沿遛出来,勾引着一群在院子里嬉戏玩耍的娃娃和那只忠厚的看家狗!娃娃时不时地趴在厨房窗台打探,等着啃肉骨头,狗跟着娃等着吃娃娃剩下的骨头!七妈做肉的时候,母亲已擀了几大案的面,一半切得又细又长,一半又薄又宽。细面是“拉魂面”,传说三十这天人的魂魄都会出去游荡,吃了“拉魂面”能把魂收回来;宽面是“宽心面”,吃了宽心面,预示来年万事顺遂,幸福吉祥,心宽体健!

  家乡流传一句宽心面的俗语:“擀薄切宽,陈醋调酸,吃了撒欢!”厨房脚底中央的长板凳上摆放的几个簸箕里,倒满了焵去热气的虚腾腾、白得炫眼的“岁馍”! 那时候,十爸还是镇中学政治老师。他经常穿一身藏蓝色中山装,四个兜兜,风纪扣紧紧的扣着,周周正正,双手插在裤兜里,在这个贫瘠、呆板的村庄里,一眼就看出来是个有学问的“先生”。每年过年前几天,他一定会来给我们写春联。春联纸是老早就买了的,叠放在我婆窑里那个笨重的桌子肚子里。十爸写字时,神情专注,面色祥和,平易近人!几个孩子围拢过来,抻纸递墨,一双双眼睛扑闪着,屏气凝神看着每一个字的出炉!十爸的字龙飞凤舞,刚劲有力! “爆竹声中辞旧岁,桃符万户迎新年”,“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肥猪满圈”,“槽头兴旺”!红红的春联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映得慈厚的老黄牛和母猪一身的喜气!顿时光秃秃、贫瘠的土院里多了许多鲜活的色彩,增添了勃勃生机!那厨房烟囱升起的袅袅炊烟,仿佛都充满了生命力诗意,插上了翅膀! 

  热闹的年夜饭过后,一群孩童分别上了自己妈的热炕。母亲从天窗台上拿出一把钥匙,打开她那个神秘黑色柜子,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红色包袱,解开,里面有几双大小不一的布鞋和叠放整齐的新衣服,几双尼龙袜子,散发出一种特殊香味。衣服是在集市上扯的布料,裁剪好,用家里那台缝纫机轧的,缝纫机的轰鸣声是儿时腊月里最温暖的记忆;布鞋是千层底黑条绒面,鞋面上有对称的两块松紧带,这鞋被称作“松紧鞋”。几个娃娃把认真洗干净的脚伸进属于自己的新鞋,站起来在炕上走几步,再把脚伸到母亲面前。母亲用手指在脚尖压压,在脚后跟捏一捏,手指头伸进脚面两块松紧带之间勾一勾,确定新鞋是否合脚。

  钻进热呼呼的被窝,我看着枕头边散发着香味儿的新崭崭的衣服、鞋和袜子,激动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炕墙上那张年画里,留着大波浪卷披肩长发的美艳明星此刻在我眼里也黯然失色,仿佛穿上这新衣服新鞋我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了! 随着年龄增长,每到过年时我经常想起那个地坑院。想起地窑里浑厚的温馨,一群小孩子出出进进的无限生机,母亲和七妈在土窑里巧手烹制的饭菜飘香,腊月里缝纫机的“喳喳”声,年三十红包袱里的惊喜……想起土院里红红的春联,想起先辈们挥汗如雨的劳作和面对恶劣自然环境的抗争精神

  今天,地坑院这种特殊的民居已经被滚滚而来的时代巨轮淹没!黄土地上的美丽乡村规划有序、村容整洁,一家家农舍宽敞明亮消失、装修华丽、美观大气感慨世事变迁,更感恩这个伟大的新时代!地坑院这种特殊建筑永远被埋没了,记忆却永久地篆刻在脑海的沟沟回回中,那年味还在回味中……

  ▋作者:王雪萍,系西安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职工,喜爱文学作品有《那一蔓梨瓜》《来娃》《爷爷的杏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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