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父亲来说,父亲节是个怎样的节日呢?一个女儿去世,两个女儿失和,继母家的孩子会为他过父亲节吗?他会喜笑开怀吗?
我不是他,不敢妄断。
失和的导火索,是父亲想要我的房子,我不是舍不得房子,但父亲百年之后,房子很可能会归继母,我对她没有感情,不想拱手相让。父亲为此去法院告我不赡养,但法院驳回了他索要房子的请求。父亲住在我的一套房子里颐养天年,我按法院判决书按月支付赡养费,其实数额远不如我以前给他的钱,律师费我也有点心疼,想着给他花岂不是更好?本来可以和和美美享受天伦之乐,却为了区区百万的房子,闹成这样。
我曾在电话里哭着说:“爸,难道我就值这么点钱?你就算想卖我,能不能卖贵一点?”
我求他不要逼迫我,说我刚刚离职,没有收入来源,在起诉离婚,身体也不好,我爸说:“这都是你活该!”
我哭到哽咽,说你再这样,我就从18楼跳下去了。当时我就站在阳台上。
我爸说:“你跳啊!跳了就省事了。”
父亲以前对我们很好,虽然也曾经因为我多次相亲却没有顺利出嫁而气恼,曾经长达两年拒绝和我说话,我结婚后,矛盾冰释,但母亲过世后,父亲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比苏大强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不是长年压抑,事实上,母亲才是压抑的那个人,全职主妇,贤妻良母,父亲无论在外在内,都非常强势,在家里是被母亲照顾惯了的。
母亲逝后,他已再婚三次,我们没有阻碍他幸福的意思,但因为不愿意改口叫继母妈妈,他大骂我们不孝,因为妹妹保护着我在老家的房子,还动手打过妹妹,我听说的时候,非常震惊,妹妹是最小的孩子,从小受宠,没有挨过半个指头的打(我们家没有体罚的习惯),但竟然会有这样的遭遇。我自责不已,我应该照顾她、保护她,却让她因我而受累。
我父亲还曾托人给我带话,威胁我尽快和他联系,否则去电视台、电台控诉我。
姐姐去世时,我以为他会反悔醒悟,但是没有,在姐姐墓地,他冲过去又要打妹妹,说她是罪魁祸首。他变成一个任性的孩子,一切都是别人的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变成了爷爷的翻版:爷爷出轨,逼死了奶奶,小三进门,虐待前房三个孩子,父亲艰辛地长大。
我上高中的时候,他有次生我的气,对我说:“我没摊上个好爹,连个好女儿也摊不上吗?”
我很自责,决定做个好女儿。
所以我会在毕业的时候,离开青岛的男友,回到曲阜,只因为想父母担心、伤心。
我很怀念那些旧年里美好的时光,他虽严厉,但是才华横溢,兴趣广泛,我继承了他很多爱好,但做的都不如他好,他写一手好毛笔字,硬笔书法也好看,我懒,不练字不学象棋,他说自己小时候,太爷爷管教极严,让他跪在地上练书法、算盘(太爷爷以前开中药铺的),又说以前家里那么多瓷器,大瓷瓶一人多高,破四旧的时候全砸了,而且要自己砸,否则是祸殃。可能是基于补偿心理,家里瓷器也多。因为继母虐待,他连小学都没上完,被迫带着两个弟弟沿街乞讨,开药铺的何爷爷于心不忍,收留他们,父亲在药铺当学徒,很多东西都是自学的,他那么聪明的人,真是学很多东西都快。我们俩对着墙上的桥画画,他几笔就勾勒出来,而我笔下歪歪扭扭,他画京剧人物,也是非常肖似,我从小到大,对他是崇拜的,也是骄傲的,觉得父亲高大英俊,又无所不能,天人一般。
随着岁月流逝,他的形象渐渐矮下来,我慢慢长大,开始平视他,但仍是充满敬爱,所以,当后来发生了变故,对我来说是晴天霹雳般的翻转。他做的事情,有的比爷爷还狠。
但我写下这些文字,并不是要控诉父亲,也不是留恋往日,父亲是我的前车之鉴,我不希望自己老了以后,也变成父亲这样。爷爷和父亲,对我来说都是镜子,让我时刻清醒。每一次受到来自父亲的打击,我也会痛楚不堪,但过后,也都试着慢慢消化,我可以放任自己在消极的情绪里蔓延,用以作为不求上进的理由,但是,这样固然省力,但会导致非常可怕的结局,就是我会活在父亲的阴影里。
而我选择突围,重新走回到阳光中。
我不会因为孝顺而妥协,有自己的原则,也不会让恨怨横亘于心,看事偏激。即使是对父亲,我也是念着他的好,等待他醒悟的一天,可以言归于好。他如果要去电视台控诉我,我也会冷静地回应,而不会崩溃到跳楼。我希望父亲健健康康,并不希望用老年痴呆作为恩怨的终结。对于推波助澜影响我们关系的人,我也不会圣母般表示原谅。
我看到很多人都在执着于原生家庭的伤害,我相信他们有这样执着的理由,但同时我更相信的是,每一个成年人,都有为自己生命负起责任的能力。
当一个人大学毕业、开始工作,就应该逐渐掌握自己生命的走向,而不应该一边活在父母的控制里,一边又陈述着自己的无奈。
我不是鼓励别人在遇到不好的情况时,也像我这样进行切割,保持适中的距离,我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被一些卫道士攻击,但对我来说,目前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相安无事,各自过好,家务事是一团乱麻,处理起来需要更超卓的智慧,外人的意见,有时候也没办法听,因为只有当事人才会懂得其中的痛。
我选择把伤痛转化为力量,我不会自暴自弃,恰恰相反,因为清楚自己一路行来有多么不容易,所以更要培养强悍的力量,来面对有时候会异常残酷的世界,我理解那些放弃了挣扎轻生的人们,因为我自己也有那样的冲动时刻,但我更希望自己坚强乐观地活下去,而且,不是挣扎在泥泞中的活法,是明媚的、开朗的、大气磅礴的活下去,活好。
我不是完人,在我的性格里有很多缺陷,为人处事也有很多值得诟病之处,但我从来不认为,一切错误都因为原生家庭。
我曾经从恶梦里哭着醒来,也曾因为伤害陷入抑郁的情绪,我知道卖惨可以获得更多的关心和爱护,但,我不需要软弱的被庇护着,生活是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今天的我,因为从父亲身上承袭的各种爱好,虽然是孤身一人在深圳,也可以活得很开心、漂亮、幸福,我并不感激他给我的伤害,因为我更希望是爱,但没有爱,我也不乞求,我仍爱世界,也相信世界爱我。
我心疼那个受过背叛、直刺入心的伤害的我,但我更欣赏现在充满力量的、心地坦荡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