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闻洲
顾无虞身着她护了一辈子的华裳去了,去时扯天漫地的雪花铺满了南湾路。
娶亲的轿子停在顾家门口许久,迎亲的人也乏了,热热闹闹的喇叭声逐渐低了下去。
看热闹的人有些讪讪。
今儿个是黄家的小少爷黄金楼娶妻的日子,这二十岁出头的小少爷不知着了什么魔,偏偏要娶顾家三十好几的小姐为妻。门不当户不对不说,这顾小姐还是个孀妇。
“听闻这顾无虞曾经的男人是个裁缝,手艺精妙得很,可惜出门卖货让匪头子盯上,就再也没回来,连个后都没留下……”
“瞎,都说是匪头子看上了他家的宝物,至于这什么宝物嘛……”
“新娘子出来喽——”
黄家接亲的人一声悠长的吆喝,把暗暗嚼舌根的人一举冲散。盖着红盖头、身着嫁衣的顾家小姐顾无虞由人搀着慢慢走了出来,人群中立即响起一片啧啧声和嘘声。
黄家靠经商致富,几乎能买下半个南湾城。
人都说,顾无虞这般攀上了高枝儿,过几年有个后,便是一辈子衣食无忧。
“夫妻对拜——”
顾无虞没有多少首饰,仅戴一支步摇、一对钗子,看着倒清丽,却与这黄家众人有些格格不入。
“送入洞房——”
“无虞。”黄金楼上前一步扶着顾无虞,手指有意无意在她的嫁衣上反复摩挲着。
顾无虞今儿的嫁衣出自顾夫人之手。
暗红的丝线浮在大红的底子上、上绣金凤与凤花,瞧着单是红金二色,细看却一层一层的暗红、豆红、赭红……配上领口、袖口精巧至极的花纹,这嫁衣,世间无二。
指尖一凉,黄金楼愣了一瞬。
他没看顾无虞的脸色,他本就不会看人脸色,也无需看她的脸色、讨她开心。
洞房很大,同样的气派漂亮,像是主人拿了全南湾的黄金白银来作装饰。一屋子的珠光宝气令顾无虞有些眼花。
她自掀了盖头,缓缓坐到床边,冷眼看着黄金楼,忽然面色一暗,从袖中抽出刀来,对准嫁衣,毫不留情地划了下去。
顾无虞从不愿再嫁人。
顾家世代靠裁缝手艺为生,所做皆为极品,却鲜少出手。顾家清贫惯了,看不得拿自己倾尽心血的衣裳去换金银,因此仅求温饱,不沾富贵。
顾家选女婿,瞧的是手艺,靠的是匠人的底气,便选了梁华做顾无虞的夫婿。梁华实干、好学,承了顾家的手艺。
可怜了顾无虞,年纪轻轻成了孀妇,艰难度日。她容色半衰,这儿的人又多忌讳,她本已做好了守节至死的准备。
却不料撞上了黄金楼。
黄金楼先是对顾无虞穷追不舍,后托媒求亲,以权钱压人。为了整个顾家的生存,顾无虞只得点头答应。
“可妥协不意味着投降。”
“你……”黄金楼眼珠子要瞪下来,慌得扑上去一把拽住了顾无虞的手,颤抖着嘴唇盯着嫁衣。
方才精致完美的嫁衣已被撕开了大口子,顾无虞那一划一挑,精心布置的绣图都毁了,红线把衣裳染得斑斑驳驳,触目惊心。
顾无虞被黄金楼一把按住,挣扎不得。黄金楼气得一巴掌就要扇到她脸上,又生生停住。顾无虞冷哼一声:“你休息从我顾家的绣活里捞钱……你这个遍身铜臭的小人!”
黄金楼愣了一下,忽然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被顾无虞一举挣脱。他捻起嫁衣碎片左右瞧了瞧,笑了,将布片攥入手中。
“无虞,我真的不是图你家的绣活,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黄金楼这个人,与他父亲不大一样。
黄老爷子是个商人,从内到外都是商人,世界上只有金子与能换金子的东西能让他动心。
黄金楼却不。他爱金子,却也爱艺术品,他愿意看着匠人一双巧手做出绝品,更享受将绝品据为己有或者卖掉的感觉。
若道黄老爷子爱的是金子,黄金楼爱的便是金子与其背后的美感。
他喜欢顾无虞身上的清冷倔强的气质,更喜欢顾家和梁华手下绝美的绣活,他爱的是养育美感的感觉,更爱自带美感的顾无虞。
“夫人,用早餐了。”
令顾无虞有些意外的是,黄金楼并未计较她毁掉嫁衣的事,甚至连一丝不悦都没有表现出来。
顾无虞冷着脸别过头去。
黄金楼慢条斯理地替她收拾着首饰和嫁妆,手指碰到顾无虞带着的箱子,顿了一下。
他似是闲聊:“听闻你带来很多嫁妆,都是布匹和绣线?”
顾无虞哼了一声:“与你无关。”
黄金楼也不恼,左右看了看,就要伸手开箱。
顾无虞却是紧紧盯着他的动作,见他一动,她立马扑了上来,狠狠拍开了他的手:“谁让你动了?”
黄金楼一皱眉:“我如今是你的夫,你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有什么宝贝?为何我不能动?”
顾无虞难得有些退缩。她嗫嚅了几声,将几个箱子护到了身后:“前夫的东西,不吉利……”
黄金楼看了她一会儿,哦了一声,拂袖而去。
黄金楼没再说什么,接下来的一连几天,他都没再近顾无虞的身,自然,也不会给顾无虞随意走动的机会。
每日黄昏时分,顾无虞都会闭门不见人,专心做自己的绣活。黄金楼也吩咐人不去打扰她。
顾无虞警惕性很高,即便是下人送茶时的轻微动作,都会引得她一把按下手上在做的事情。
顾无虞瘦了。近半年来她一直在瘦,身子也越发差了。她双手总是有些血迹,脸色苍白得吓人。
黄老爷子总不满,道黄家娶了一个不吉利的病秧子。
说来也怪,自顾无虞进了门,黄家的生意便有了些衰败之势。黄老爷子与黄金楼常日夜私下商谈。
顾无虞不管。她不在意周围人的冷嘲热讽。她必须在黄家活下去,为自己攒好生而为人的最后成本。
该休息了。
顾无虞疲惫地倒在床上和衣而眠,手上还拿着剩了一半的凉茶。
今夜格外安静。
黄金楼估摸着时间,悄悄进了顾无虞的屋子。他面色阴沉地打量了一下顾无虞的脸,冷哼一声。
他四处看了看,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顾无虞妥善藏好的两个箱子上,拿出刀来,轻轻挑开了锁。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套衣裙。
黄金楼倒吸了一口气。
一把椅子狠狠砸向了他的头。
早在梁华在世的时候,梁华和顾无虞就在琢磨着梁华和顾家的针法结合,想做一套衣裙。
自然,由梁华来做,做成之后,他要与顾无虞再成一次亲。
让顾无虞穿上他的心血和爱,穿上承载着匠人最高手艺的华裳,再成一次亲。
可华裳只做了一半,便漏了消息,引得土匪来抢,梁华誓死不从,被灭了口。
梁华去了后,顾无虞才得以见到半成的华裳。
这是怎样的一套衣裙啊。红白作衬、仅半只衣领便用了十余种红,深深浅浅勾画出山水的形状,远看是连绵之山,近赏却是男女面庞的纹路。
华裳成,天下绣品俱黯淡了。
“你委身嫁与我,就是怕若我搜顾府时搜出了华裳,据为己有,对吗?”
黄金楼看到了烛光映出的黑影,下意识一躲,顾无虞的椅子软软地砸上了箱子。她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任黄金楼抓着她的手腕。
“你想把它做完,然后给予我,是吗……”
黄金楼满眼都是华裳惊人的美,那种直击心底的美感能换来他穷尽半生都赚不到的金子,以及用绝品换金的快意。
对顾无虞的支配,与对华裳的支配相比,他分不清哪个更吸引他了。
“你做梦……”
顾无虞无力地瘫坐在地。刚刚的尽力一击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她披头散发,紧紧盯着被黄金楼把玩着的华裳。
“你做梦……黄金楼,你别想独占华裳……去换金子,因为……因为华裳根本没有绣完。”
黄金楼愣了一下,顾无虞趁机一把挣开他的手,扑到了华裳上。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华裳,一件一件穿上。
黄金楼呆在原地。
长至地的衣裙,红白相衬,精致华美的袖口与衣领、绣着繁复花纹的腰带、金凤缠花、游龙镇山,深浅红入目,隐约现出男女携手的图样。
这是真正的极品。
只是左胸口处一片白色,没有任何花纹。
此时的顾无虞像极了神仙,她本就面色白皙,又多了些病态的美感。她目光涣散,举止轻柔,一颦一笑都足以勾人心魂。
“无虞……”
顾无虞捡起黄金楼的刀,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心口。
“我曾以为,你图的是金子没想到不止金子,你想要的是华裳,还有……我。”
“你想支配华裳,还想支配我?”
“华裳不死,梁华便不死,我……便不死。金子杀不了我……你也杀不了我。”
顾无虞去的那天身着华裳,雪扯天漫地,润湿了南湾窄窄的小巷。
可惜了,这是一套未完成的绝品,也称不上是绝品了。
黄金楼梦魇,他梦见被逼死的匠人、被毁掉的匠活,一个一个来向他索命。赚来的金子一块一块将他埋住,堵不住顾无虞的眼,却让他透不过气来。
顾无虞用最后的冷厉,在漫天铜气间讨回了匠人最后的尊严。
她下葬的时候,心口处的血迹已经干了。
可这血迹却像一朵凤花般,绽在心口处,替千千万万的匠人完成了华裳的最后一笔。
叫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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