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一年的夏天,她蹲在他身边时那张青涩还带着几点雀斑的脸庞,让他时常回忆起过去的日子。
那只红色的蜻蜓他至今保留着,就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最显眼的地方,她曾为了送给他这只蜻蜓跑遍了整条山沟。当她向自己捧出手掌时,他看到那双洁白的手上多了几道鲜红的划痕,那只蜻蜓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俩整天形影不离,她笑,他也笑,她难过,他也难过。
但他们的父母对此表示反感,禁止他们再来往。那天晚上在村子后面的麦田里,她伏在他的怀里哭了很长时间。他当然舍不得她,于是对她说好好学习,然后考上同一所大学,走出这个山沟,那样我们能在一起了。
她红着眼睛,伸出了小手指要和他拉钩。此时,坐在办公桌前的他情不自禁地将手展开,他至今记得那只小手指冰凉冰凉的,像极了一块玉。
那只红蜻蜓又在他的眼前晃悠着,他伸出手来抓起蜻蜓的翅膀,想扔出窗外,但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下了。这样的动作已经重复了好多次了,他的眼眶有些微微湿润,此时他极想给她打个电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是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每晚他都要迟回家一会儿,一个人呆坐在公司里。各种思绪涌上他的头脑,像潮水,也像浪花,一下一下吞没冲击着他。这样的感觉既痛苦又令人怀念,他多次想过自杀,当他以为这世间没什么可留恋时,那只蜻蜓又神奇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没错,当初的诺言都实现了,他们努力学习,考上了一座不错的大学,也在一起了。可是,那份感觉却再也没有了。考上大学的第一天,他托人给她捎话,那辆巴士车到达车站的那一刻,他就迫不及待地给她打电话,她在电话的那头也很兴奋,两人约好了见面的地点。
他本以为她会扑向自己的怀中,而他则会紧紧抱住她,永远也不放开。可是他来到她身边时,她却在低头玩手机,在那一刻他极想搂住她,却也仅仅是牵住了她的手,而且也只是短暂的接触。
第一次约会,他惊讶的发现她化了很浓的状,而且对他说的话显出疲倦的样子,甚至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给她发消息她也装作没看见,那时候,他的潜意识里埋藏下了一个让他恐惧,但他不愿去承认的事实。每次她半夜出去,在酒吧跳舞,在KTV唱歌。他都彻夜不眠,缠着她说话,直到她回去宿舍。
后来他们分开了一段时间,他将那只红蜻蜓送给了她,她看了一眼,随手就塞进了包包。那晚是他第一次喝醉,他又后悔了,打电话给她,她没说什么,但他们又在一起了。
以后,她每晚出去玩,他没在问,只是专心学业。闲余了偶尔出来一起吃顿饭,他渐渐麻木了,也不愿和任何人说话,一心扑在学习上。
进了公司他就和她分手了,让他没想到的是她还留着那只红蜻蜓,几年过去了,他时常思念她,有一次他鼓足勇气给她拨了一通电话,结果她挂掉了。
痛苦从此一直伴随着他,他站起来,打开窗户,望着入了夜的城市,灯光璀璨,车水马龙。他只觉得一阵厌烦,望着街上行走在灯光下的人们,那种痛苦越发强烈,他很孤独,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就连她也不行。他开始有些迷糊,仿佛有两个她,一个是他熟悉的,另一个是陌生的,他分不清这两个她有什么区别,但他越想分明,那种痛苦感便愈加强烈,他拼命想摆脱,无论怎么样都摆脱不了。他开始将目光转向窗户,盯着看了很长时间,突然他像不受控制地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夜晚城市的冷风席卷着扑在他的脸上,各种难闻的味道,汽车的尾气,女人的香气,还有工业煤炭的烟味,混合着酒气的呕吐物的臭味。他的双腿无力的扑通跪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泪水的模糊中,这些年许许多多的人脸接连在他的眼前浮现,但无一例外,这些面孔都是冷漠的表情。他回想起了过去的她,但那痛苦立刻像要吃了他一样,他连连摇头,但他在这片潮水里越陷越深。极至疯癫。
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想的区别,那些记忆同眼前看到的混成一体。他趴在地上呕吐了起来。然后他无力地靠着墙壁。那只红蜻蜓就在桌子上,他等了一会儿,扑过去哭着将它撕的粉碎。透明的翅膀碎片飞舞在空中,透过窗外照进来的灯光,显得晶莹剔透,他竟觉得这才是这只蜻蜓应该有的样子。他机械地走到窗前,望着楼下,他有些嘲讽的笑了笑,然后从窗户外跳了下去。
过了一段时间,他拄着拐杖艰难地登上了一片广阔麦田的高处,此时他满脸宁静,享受着微风带来大自然的抚慰。他不再胡思乱想任何事,望着遍地的麦草,嗅着麦子特有的清香。
他没有摔死,当医生遗憾地说他的一条腿就此残废了,他没什么反应,仍将头转向窗外,望着天空。出院后不久,他辞去了工作,在远离城市的地方买了一块地,盖了一间小房子。医生说他患了焦虑型抑郁症。不管什么症都无所谓了,他说。
当他再次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麦田时,此刻忽然发现,在远处一颗桂树下,飞舞着一大群鲜艳的红蜻蜓,而它们透明的翅膀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