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山凹的村民,祖上都出自于同一个大家族,所以村子里的几十户原住居民都是“诸”姓。但这其中有一户人家是例外。这家人姓白,是个外来户,迁来诸山凹都好几十年了,可白家人却从来不跟诸山凹的村民往来,一向深居简出,行踪诡秘。表姑他们在诸山凹的时候,也注意到了这户人家的不同寻常。只是其他村民都对此讳莫如深,这让好奇心颇重的表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诸山凹村北靠山的地方,就住着那家姓白的外来户。尽管诸老四家的大黄狗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让整个村子都沸腾了起来,可无论是找人还是盖庙,白家人始终未曾露面,更别说参与了。黄狗庙建成的那天晚上,村长诸力壮差人去县城请了个小戏班子,唱了一晚上戏。这对诸山凹村来说,简直比过年还热闹,所以那天晚上几乎人人都早早搬了凳子,坐在黄狗庙前,等着戏班子开戏。村里几个男人围坐在一起,磕着瓜子儿吹牛皮,于是我们就从他们的闲话中,发现了白家人的不对劲。诸黑子最先扯开了关于白家的话题:“哎,你说咱村儿这几天都闹成这样了,白狗娃他家咋还没个动静?”“谁跟他家打过交道啊,要没人说,我都当他是个死人哩。”诸福贵搭腔道。“对啊,他家一没亲戚二没娃娃,会有什么动静?”叫诸发的村民反问。旁边的妇女听到男人们讨论白家,也凑了上来。寡妇于小凤咋咋呼呼地接诸发的话:“就是就是,白狗娃今年也得四十五六了吧,半辈子都打着光棍儿,他白家哪还能有娃娃?”诸发拍了下于小凤的屁股,笑着说:“要不哥替你说说亲,把你配给白狗娃,再给人白家生个娃娃?”于小凤暧昧地拧了拧诸发的腰:“要说也是叫俺发嫂子说,你这狗嘴里吐不出来啥好话。”“你发嫂子倒是敢给你说,就怕你不敢见哩!”诸老凯的老婆陈翠芝撇撇嘴。“咋?你是看不起凤姐儿这身板?我看真说成了亲,白狗娃只怕受用不了,夜里非求饶不可!”诸黑子坏笑着说。于小凤假作羞嗔:“滚滚滚,你没少受用黑子嫂子,也不听你夜里求饶。”诸发提高嗓门:“你咋知道黑子夜里不求饶?你肯定躲人家房子后偷听了吧?”我有点厌恶村民这种低俗下流的玩笑,准备跟师父商量着挪挪地方了。然而陈翠芝下面的一句话,却立刻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陈翠芝神神秘秘地说:“你们是没见过白狗娃那样,那脸上、手上长得全是尸斑!”于小凤问:“尸斑是啥东西?”“人死之后几个小时,身体表面会出现一种像瘀血似的红紫色块块,那就叫尸斑。”陈翠芝解释。于小凤瞪大了眼睛:“死人身上才会出现的血块块?”陈翠芝点点头:“我大姨是做遗体化妆师的,我还是闺女的时候,老跟着我大姨跑,亲眼见过的多着哩,我认得尸斑就是长那样。”诸黑子也是一脸震惊,问:“那怎么可能呢?是不是人家有皮肤病或者胎记啥的,你看错了?”陈翠芝撇嘴:“那年我家羊跑丢了,我上山上去找,那白狗娃大热天身上还套着个长褂子在地里锄草。他的脸和手露在外面,我看到了,全是尸斑,错不了!”陈翠芝的话不仅引发了我一个人的好奇心,也引起了师父和大师兄的注意。事出反常必有妖,白家人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身上才会长出尸斑。从而只能处处躲着旁人,孤独地挣扎在远离村子中心的边缘地带生活。于是我们决定离开这里,去山里的白家看看能不能帮他们些什么。村民们都跑到黄狗庙前凑热闹去了,所以整个村子都黑灯瞎火的,看起来有些恐怖。这十几年间,诸山凹陆陆续续在山下盖起了砖瓦房,原本住在山里的村民都搬到了山下的房子里了。只有白狗娃一家,依旧住在山里阴暗潮湿的破窑洞内。我们在漆黑的夜色中,踏着乱石杂草丛生的山路,艰难地向着白家窑洞前进。虽然我从村民嘴里打听到了白家大概的方位,可是现在四处都是黑沉沉的,我有些不敢确定我们是否走对了地方。然而,当我们靠近村北的破败窑洞“遗址”区的时候,远远就看到空气里若隐若现地飘荡着几十处绿绿蓝蓝的“鬼火”。我自认跟着师父的这些天,我的胆子早已磨炼得相当大了,可陡然在黑夜里见着这些闪烁着的诡异火苗,汗毛还是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一股凉气从背后钻进我的身体,我激泠泠地打了个寒颤。“鬼火”的出现让我坚认了我们没走错地方,也更让我们确信了白家的异常不是村民的信口胡吹。这片地区是诸山凹村民的原住址,一口口敞着门户的废弃窑洞便是见证。按理说,村民是不会在自家门前埋死人的,而坟墓区又在背阴的另一面山下,所以这个地方不可能,更没理由会飘着这么大一团“鬼火”。白狗娃皮肤上的“尸斑”,白家门前萦绕着的“鬼火”,让我心底生出一个念头:难道白家人都已经死了,是有鬼占了他们的身子借尸还魂?想到这里,我的双腿不由得软了下来,再也迈不动步子了。幸好,师父和大师兄也在这时停下了脚步,没让我落在后面。“这里阴气好重。”大师兄说着,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原来,他身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到了透骨的寒意。师父叹口气:“唉,看来又是个难缠的主!”我们的驱邪避恶的法器都在村长家里放着,这时候已经来不及回去取了。师父从衣兜里摸出三张纸符,咬破食指弯弯曲曲地画了三个咒,分给大师兄和我一人一张,嘱咐我俩贴肉藏在胸前。师父取下腰间的铜铃,一边摇铃,一边念着“无上太乙度厄天尊,邪魔退散”,当先而行。有了师父的符咒和法铃,我勇气顿生,和大师兄跟在师父后面,往那团“鬼火”中闯去。我小心翼翼地拍着两扇横在我们跟前的满是破洞和裂缝的腐烂木板,生怕一使劲就把它们拍碎了,因为那是白家的大门。里面许久不曾应声,我停了手,师父莫名其妙地冲门内喊了句:“三十八年前的恩怨,白老爷子还记得吗?”门后终于有了些响动,过了几秒钟,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缝里挤了出来:“什么人?”师父大声答道:“替白苗两家了断恩怨的人。”门后响起一阵怪叫,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怪叫声中,木门终于缓缓开启,我们被一个人迎进了窑洞。毫不意外的,我们一进入窑洞,就有一股刺鼻的霉味和尘味扑面而来,那是不通风的窑洞里特有的味道。只是这股气味中隐约还交杂着一股我说不上来的臭味,熏得我感到有些胸闷。窑洞里随即亮起一盏早已熏得黑黄的灯泡,把逼仄、狭小的窑洞照的一片昏惑,灯光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张牙舞爪。窑洞最里面靠着墙角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床,床上睡着的应该是两个人,他们用破烂的被单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只留一对眼睛露在外面。那个听不出来是哭还是笑的怪叫声,就是从其中一个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的。那人听声音应该是个年纪颇大的老头,见我们进来,便止住了怪叫,半撑起身子,把我们三个打量了许久,才问:“这恩怨,能了断?”师父点点头:“你们已受够了苦,该了断了。”“这三十八年的苦,是我们活该受的!白家对不起苗家啊!”那人闭上眼,把裹在身上的被单展开,赤条条的身子就暴露在我们面前。我本想转过身去,可眼前的景象,却把我震住了。那是一副干瘦得几乎只剩下骨架的躯体,甚至说是躯壳也不为过。表面干皱的皮肤好似薄薄的一层,套在骨架上似的。从头到脚,那些勉强可以称之为皮肤的地方,上面大片连着小片,尽是红色紫色黑色的斑块,大部分皮肤都已经腐烂,往外冒着脓水。窑洞里的臭味就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我也明白了,那味道应该是只有人的尸体腐烂时才会产生的一种特别的臭味,也就是尸臭。但这幅景象一点也不使我感到恶心,我只觉得恐怖,不明白拖着这样的身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三十八年来,我们就用这样一幅半人半鬼的样子,像行尸走肉一般,蜷缩在山里头过活。”老头浑浊的泪水在沟壑纵横的的脸上流淌着。师父把视线挪到了站在我们背后那个一声不吭的人身上。那是刚刚把我们引进门的人,也就是老头的儿子、村民口中的白狗娃,他的浑身上下也包的严严实实的,只留出来两只眼睛。不用说,他们一家这三口人,身体全都是一个样子。白狗娃在这个时候开口了:“虽说这样生不如死,但我们还不能死,因为我们知道,这都是报应,是苗家人在折磨我们,我们必须得受着。”“我想把苗家人唤出来聊聊,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师父说这话时很面色平静,我也没听出来什么不对劲,可是当后来我明白过来师父是怎么把苗家人“唤出来”的时候,我差点没背过去。白狗娃看看他爹,老头摇了摇头:“我们这三十八年来是怎么过的,苗家人都懂,用不着我们说。”于是师父不再多说什么,就让白家三口人闭上眼睛,盘腿坐在床上。师父又让我在床头点了三炷香。大师兄在白家极其有限的物件里挑了几样能用到的东西,简单把场子布置下来。我和大师兄退到一边,看师父念念叨叨地施起了招魂的法术,不由得有些纳闷,小声问大师兄道:“师父为什么在叫魂?”大师兄白了我一眼:“不是说要把苗家人唤出来聊聊吗?”我的心脏“突突突”地猛跳起来:“难道苗家人已经……”大师兄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我:“你怎么这么半天才明白过来?”大师兄话音刚落,只见坐在床上的白狗娃身子猛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把他屁股下面那张摇摇欲坠的木板床晃塌了。见白狗娃停止打颤,陡然睁开了眼,师父立即沉声问道:“你是谁?”“我是苗小草!”白狗娃嘴里忽然吐出一个清脆空灵的小女孩声,吓了我一跳。 “你还记得在你在白狗娃身体里待了多久吗?”师父又问。白狗娃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当然记得!”“你既然已经折磨了这家人三十八年,也该结束了吧?”白狗娃的面色变得阴沉起来,声音也随之变得怨毒:“还差得远呢!你知道白家人对我做了什么吗?他们把我活活淹死在河里,然后吃了我的肉!那时候我才5岁啊!”两道清泪顺着白狗娃皱纹交错的脸庞流了下来。听罢女孩的话,我瞪大了双眼,倒吸一口凉气,简直不敢想象女孩所说的是怎样惨绝人寰的事件。师父的神色黯淡下去,叹息道:“那个年代,想活下去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三十八年前,正是处于国内自然灾害无比严重之时,粮食的短缺使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曾听老一辈人说过,那时节,连野地里的草根树皮都是宝贝,路边随处可见被活活饿死的人,人吃人的惨象毫不稀奇。从那个年代熬过来的老人们,无一不对那三年刻骨铭心。即便如此,我也想象不到,白家三口人,是在怎样的走投无路之下,竟然会把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活活淹死,然后分而食之。白狗娃又操着苗小草那银铃一般的女娃娃声控诉道:“我当然知道!但这根本就不是理由!”那时是1960年,灾情正盛,已经有大批人家面临着生死存亡了,很大一部分人都离乡逃荒去了。白狗娃上面原本还有个姐姐,可是却活生生地饿死在了母亲的怀里,一家人悲痛无奈之下,决定出走逃荒。苗小草的母亲已经饿昏过去好几天,眼看着就死了,苗小草的父亲不愿意撇下妻子,这才托逃荒的白家人带上了苗小草。原来,苗小草的父亲跟白狗娃的父亲关系非常要好,苗小草刚出生的时候就跟白家订下了娃娃亲,早就算是白家的媳妇了。然而赤地千里,四个人走了好几天都没找到一丁点食物,半路上就全部饿得奄奄一息了。白狗娃的父亲为了让妻儿活下去,一狠心就在夜里把苗小草按到路边的河里淹死了。苗小草的肉支撑着一家三口人走到了受灾情影响较小的诸山凹,终于算是活了下来。苗小草死的时候才五岁,怨气不散,就化成了怨灵,缠了白家三十七年。苗小草借着白狗娃的身体,面目扭曲地道:“他们一家子人,靠着吃我活了下来,你说,他们的命算不算我给的?我折磨他们是不是天经地义?”师父劝道:“那时你们四个人都快要饿死了,是四个人一起死,还是牺牲一个让其他三个活下来?人在生存面前,什么样的抉择都做得出来,即便是行恶,这便是人性使然。白家人所为之事,的确该受千刀万剐,你也给他们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惩罚,三十八年也不为过。但这一家三口也始终撑着已经死掉的身体,痛苦地活着,默默忍受你的惩罚,没一个人选择自杀来解脱逃避,这已是在忏悔了,这也是人性。人性是我们最猜不透的,你一心复仇的三十八年得到了什么?除了仇恨还是仇恨,生前死后,都没得安生。而如今他们三人寿命将尽,依我看,全都过不了这个冬天了。放过他们最后几个月,让他们度个晚景,准备后事吧。你且安心投胎,来世轮回,这一家三口尚有业报要还你呢。”白狗娃沉默了许久,终于又开口说道:“也罢,虽然他们只受三十八年苦楚,我也觉得太便宜了。不过他们既甘心忏悔忍受,我就饶他们最后几个月!我也想再生为人,好好享受现下这和平的世间,前世只活了五年,死后又一心复仇,倒是没仔细看这人间哩。”师父微笑着点了点头:“放下怨恶,能怀宽容,想你来生必定好命。”只见白狗娃又一个激灵,歪头倒在一边。我帮着大师兄上前撤了东西,三支香燃尽的时候,白家三口人都醒了过来。师父看着三人道:“你们身上的尸斑和脓口,十日之后当渐渐复原。但你们三个罪孽深重,白家命该绝嗣,白狗娃中年暴亡,都已没几个月好活了,自行准备后事吧。”听师父说完,白家人反而一脸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死讯。那老者跪着感谢师父,说:“我们命该如此,多谢大师,临死之前算是了却我们的心事。”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白家窑洞,可是以后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不会忘记今晚的事情。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算是迫不得已的罪恶那也是罪恶,任何理由都不能为其开脱。这世间虽有太多无奈,凡事无愧于心,方能昂然做好一个人。PS:你们好呀,我是胖胖。
听表姑讲到这个故事的时候,
我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人性永远在无底线地刷新着我的三观,
没经历过灾荒年代的我们,
可能没法想象也没有资格衡量灾荒中人性,
但我知道罪恶就是罪恶,没有理由,没有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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