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十枝花》是一本由沈书枝著作,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29.80,页数:296,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八九十枝花》读后感(一):植物与大地
大概是研二时,忙着论文开题,在图书馆奋力收集资料,却被《八九十枝花》这个书名吸引了。忍不住手痒翻阅起来,最后这本书被我借回了宿舍,很愉快地看完。
她所呈现的乡村植物与生活,我读时常感到亲切。只是我八九岁便离开了乡村,彼时的记忆尚是一片朦胧,即没有多识乡间的草木,也没有体验农活的苦乐。而喜爱这本书,倒像是对自己不曾完整记忆的童年乡村生活的一种弥补心。
我常常诧异她竟能如此丰沛地在现那样一种生活。即便历久经年,仍汁水饱满,若一颗时鲜的清甜水果。我边读边懊悔自己未曾好好瞩目过山野的花,没有细细嗅过她们各自独特的馥郁气味。而书枝她了解乡野花树草木的质感、气味、色彩、甚或滋味。就连花叶上小小的锯齿皆能细细致致地白描而出。也喜欢她的文字,觉得颇有几分废名的气质,而废名又是我很喜欢的。后来在她豆瓣上看见她说自己读废名较多,自己的猜测于是得到证实。
她的文让我重新审视小时候漠视的事物,才渐渐发觉自己心里也一直住着一个这样的孩童,在乡间如一颗植物般长大,满山的树、泥地里开出的花、菜园里一颗小小的卷心菜,都住进自己小小的脑袋瓜子,回忆里充满了植物与大地的美意。
《八九十枝花》读后感(二):书枝的文字
书枝让我给她的新书《八九十枝花》写篇序,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我很喜欢书枝的文字,她写的东西我是篇篇看的,文章中写的那些乡村生活都是我自己经历过的。书枝的老家跟我的老家离得不远,书枝是安徽南陵人。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在南陵住过一年多时间,对南陵这个地方很熟。南陵县夹在芜湖与泾县之间,一半是圩区,一半是山陵地带。山区多松、竹、油茶之属。圩区地势较低,主产水稻也养鱼,那里多湖坝水塘。夏秋季节好发大水,一发大水的时候一季庄稼就没有了。站在高处一望,白浪滔滔的。等水退的时候,就把家里的鱼网修补好,坐在鸭蛋壳样的鱼盆里,到水里放卡子打鱼。我在南陵上班的时候也经常到附近水塘去钓鱼,连竹竿也不用,就这样把鱼线揣在口袋里,顺着塘埂到处走。初夏的时候菱角从水里长出来,铁锈色里透出点绿意,我在水塘边的丰草里坐下来,把线甩到水里。线在水面稍稍迟疑一下,然后沉到水里。四周是植物的清香,有一种水鸟叫“格登子”,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叫起来,“格——登”,“格——登”。越发显得天地之间很静。这时候有下学的小姑娘从塘埂上走过来,穿着红衣服,扎一支“朝天一炷香”的辫子。她手里拿着一只棍子,棍子上系了根绳子,绳子另一头缚住一只蜻蜓,边走边玩。看到有人在钓鱼,就绕了几条田埂走过去。这是沈书枝吗?所以我在看书枝在《春鸟》中写帮爸爸送酒,把酒壶盖子掉到水塘里去,自己趴在水塘边捞。立刻想卷起裤脚帮她捞上来,不然回家她爸爸会打她一顿的。
我问书枝为什么想写点东西?书枝很老实。她没有反问我:“你为什么要写东西?”。这就是书枝乖的地方。她老老实实的说,原来也是尽看别人写书。忽然有一天心念一动,这有点象《史记·项羽本纪》:“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 ,这样就动起手来。这一写不要紧,就写出这样一本好书来。至于怎么好,书枝不自信。我就激她,她却以为老风在说大话。这就象我自己看一张画,画的意思满满的都明白,可是一时赞不得一个字。只好打机锋;过去我们老家水还干净的时候。初秋的时候,在水沟旁边拨了野菊扔在水里看它怎么随着水流旋转,拨完了就忘了。一边玩一边沿着山路往家走,走着走着发现野菊花也跟到脚边走。有时它在前头,有时它在后头。书枝的文字就有这样的好法。所以我跟书枝说,我写不到你这样绵密,也写不到你这样静。好在我可以随时放下,要不写就不写了。就象林教头跟洪教头比棒。现在我是被扫在臁儿骨上,撇了棒,一拐一拐自投庄外去了。
其实书枝书中写的乡村已经没有了,这样说可能有点武断。换一法说法;书枝写的乡村社会正在消失,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比如她写的《打猪草》,现在乡下猪圈都是空的。传统的养猪方式是要蚀本的,百把斤的猪要长一年还多,“饲料猪”几个月早就出栏了,然后拉到城里给人吃,最后把人吃得跟猪一样。现在乡下过了正月青壮年人都走光了,以前到了农忙的时候还要回来把秧栽了再走。到收割的时候再回来,现在不行了,农忙也不回来了。我们那边每家田亩少,种地划不来。农药、化肥、种子成本一除,种地累不说,还要赔本,那有进工厂打工好。到月发工资,风不透雨不漏的。在城里混好了,就扎下根了。也就通常意义所说的成功了!混好了!乡下成功的标准可以量化的;在城里买了屋,过年时候开车子带了一家大小回祖宅看看,穿着光鲜,见到本村的长辈记得撒烟,抽不了夹耳朵上。然后记得用打火机给人家点上,闻一闻,喷香,哎呀!三狗逼,你现在混好啦!都抽上中华烟了。其实三狗逼也就买了几包充充门面,没人的时候还是抽抽“红黄山”,偶尔充充面子,家里也没有金山银山。
村里年轻人见面说不上几句话,都掏出iPhone 5上网的上网,发短信的发短信。小孩子说要看牛看猪,缠得烦了就问娘老子。“村里还有养牛的吗?”。父亲照例坐在向阳的地方抽烟,弹弹烟灰说:“现在谁家还养牛?养牛也没有人拉出去放草”。书枝书中说到放牛,放到没路的地方把路让给牛走,人下到沟里把绳头甩过牛背,这是行家的话。没放过牛,那里懂得这些?看到她写这一节,我还问她会不会骑牛,书枝说不会,只有牛在沟里吃草的时候,才敢在背上坐一坐。过去乡土社会人口流动性是很差的,村里就几大姓,都是亲戚。逢年过节村子里每家都要跑,不跑就是失礼。这种人际关系说好也好,春天青黄不接,捧着碗东家借一头,西家借一合全没问题。乡村社会是熟人社会,然后扩大到城镇也是一样。进而县,进而省,再进而家天下。所以黄仁宇有一次在哥大上课开玩笑说,如果要他推荐一个中国海关的关长,他指了一指下面洋同学说:“我还是愿意你们去做!”,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回去就必然要掉到这个熟人网格里面去。家里七大姑八大姨来找你办点事,你还不给面子?再不给,回家把你老爹绑了一道来说情。
现在乡村人口流动起来了。村里人要往镇上去,镇上人要往县里去。到了县里怎么办,往省里去。再想好,只有往北、上、广或者国外去了。到了国外一看,原来他们过的是村里的日子,无非一家一幢楼,楼前面种花,楼后面种菜。我们这代人对土地不亲,其实亲了也没有用。地也不是咱们的。现在给我一块地,我也是干瞪眼着急。过去要求一个男性庄户人,有这样八条“抛粮撒种,犁田耙地”,这是最基本的,还是会看节气,会理水路。到什么节气要泡稻种,要下秧。差一天也不行,到秋天就要差好几成收获。所以我们只能在城里混着,城里也有城里的好。城里人家一门一户,住三、五年不知道对门姓什么情况常有。不象在乡下仗着都是你的长辈,问你“现在一个月拿多少钱呀?”“你看瘌头都从外面带媳妇来家过年了,你什么时候带个人来家呀?”,“徐四贵听说当副县长了。上次回来好大排场哦!”。你可能心里暗暗的骂,徐四贵当副县长关我鸟事!但你脸上还不能带出来。尽管有那么多烦心的事情,有的人从乡下出来也许就很少回去。但说来也奇怪,睡上睡觉做梦,还尽是乡下的事情。一个人走夜路,四周火萤虫飞来飞去。或者拉着牛到山上去,风把植物银白色的背面都吹翻了过来。云一忽儿在山的东边,一忽儿又到西边。
好的写家在乡村里生活过就有福了!多识鸟兽草木姓名。渐长渐大以后,她或者(他)要到一个大地方去。文学家可以在纸上构建一个镇,一个县,一个不存在的都市。象马尔克斯的马贡多镇,再大一点象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但一个具体的村子不好写,形容落形迹。文学上太具体会令人失望。书枝创造是村子之外的元素,花花草草,人、水、风和鸟鸣。其实我对书枝具体是南陵什么地方人并不感兴趣,我不会呆到去这个具体的地方去看,我生怕看了会失望。假如水不如书枝说得那么清,风不象她说得那得芳香怎么办?田里的菜蔬也没有她说得那么好吃,怎么办?把她打一顿吗?那样书枝该多委屈,书枝会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属于自己的村庄呀!《八九十枝花》是书枝创造出来一个完美的乡村,包括夏天咬人的蚊子都算。《露露》在这本书当中算是最沉重的了,但控制得要算恰好。快要掉眼泪的时候,,忽然又收上去了。
雅克·桑贝 (Jean-Jacques Sempé)画过一张小画。一个小孩子在海边堆沙堡。堆好了,等浪来。打翻,再筑。再打翻,再筑。后来浪不来了,自己一巴掌把沙堡打得粉粉碎。其实写作就象孩子筑沙堡,勇于筑,也要勇于打破。书枝写句子都干脆,比如:“这几天南京都有雨,起初落一整天“。《清明》中:“我们若去给爷爷上坟,跪拜之后——”。句子光秃秃的,有时绵密起来就绵密得要死。我跟书枝说:“书枝我看得出你拳法的师承!”。书枝等着我说。“你读过废名吧?”书枝说:“哎,废名是我喜欢的一个作家”。我说:“我也很喜欢,以前到处向人推荐。好象喜欢的人不多,废名有时留的空白太大。这脚踩实了,那边还找不到下脚的地方。这句话说完,我和书枝都笑起来。这本书出来了,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书枝前几天说现在有点不敢看。这种情绪相当于“近乡情怯”,她不象我老脸皮厚的,我现在翻自己的书常常象绿妖说的那样拍拍自己肩膀说:“老头子,干得不错!”。现在我们都来拍拍书枝肩膀说:“小姑娘,写得不错。我们都看好你哦!”。
《八九十枝花》读后感(三):书枝的世界
跟书枝认识有几年了。记得是从豆瓣网上认识的书枝,要了她的联系方式,当晚就兴奋地打了过去。后来书枝一再提起,那时候她在南京,刚从兰苑看完昆曲回来,心情不错,脚步踢踏,月影婆娑,正好可以哼唱几句。这时电话过来,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自我介绍是某某某。寒暄几句,我就噼里啪啦地说,“书枝啊你的文字这里是不是可以改一下那里是不是要注意一下。”她那边客气地答应着。
此次翻看她的《八九十枝花》,才发现文字真是要在纸上看才会沉下心来,体会其中的好,之前的意见好些都是不对的。书枝来北京后,我们变成熟识的朋友。现实中的人初看跟文字中颇为不同。看她的文字以为她会是一个娴雅的民国风女孩,该是穿着白衣黑裙的。谁知现实中却是活泼有趣,跑起来像是一只小鹿,说起话来手握成松松的小拳头,在你面前摇着,一点都没有想象中的高贵冷艳范儿。
前一阵子去皖南玩耍,沿着清澈的青弋江岸边一路走,路逢一处水边竹林,风景明丽,遂停车前去观看。我跟朋友走在前头,书枝跟她男友在后头的坡上。走着走着,忽有清亮干净的歌声传来,隔着竹林水泊,听得人神两忘,原来是书枝在哼唱。想她必在坡上看植物。这是山莓。那是蔷薇。总之在我眼中是模糊的一片花草,在她眼中却细微而生动。我们都是从乡村来的,放过牛,赶过鸭,打过猪笼草。她笔下的峨岭,虽然从未去过,心里却是如老家一般亲切的。我相信喜欢她文字的人,读《八九十枝花》都会有这种代入感的。
书枝的笔下,乡村是真实可触的,有精确详实的细节,这点远远把乡愁的牧歌书写甩得远远的。她写艾蒿、葛、白茅、枇杷、绿竹,是如实的观察后来写的,有着植物学的依据,还有自己观看的体验。这点又不同于科普文。因为此中有情意,写植物如此,写动物也如此,放牛的时候,牛在吃草,她在唱歌,天地杳渺,读的人自然也融入进去,共同领受那份空旷的寂寥。
不过《八九十枝花》不简单是一本乡村记录,它呈现的是一个书枝眼中的世界,“我”不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我”是参与其中的主角或配角。父亲、母亲、姐妹,在《八九十枝花》这本书陆续登场,这些与她生命息息相关的亲人们,参与到她几十年的生活中。她记忆力如此好,能把那些细碎的片段连缀成篇,又能跳脱出来,不煽情,不让人起腻。我喜欢她的《赶鸭,放牛》、《露露》、《小店记》,她是轻轻柔柔地写一件又一件事情,可是那事情的余味像水墨一般在清水中洇染开来。而“有余味”是好散文的特质。
写日常生活容易,写得美不容易。这种美还不是雅致得不沾油烟的美,而是自然而然在文中散发出来的美感。书枝是学古典文学出身,用词遣句都有讲究,精准恰当,常让人惊叹:我怎么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用过!她是怎么想到这样用的?她怎么对事物伸展的过程如此了然?或许这就是天赋吧。想想在生活中,丢三落四的事情在她身上已经不新鲜了,走到半路上,她摸摸包,又摸摸口袋,喊着我把手机给落下了,又或者是我公交卡不知道放哪里了,糊里糊涂的,可是一到了她钟爱的文字世界,一切却如云雾散开,清晰明亮。我想上帝终究是公平的。
《八九十枝花》读后感(四):放歌天地间,折得数枝花
一
书枝的散文集《八九十枝花》,大致可以算一部“乡土生活回忆录”吧。很多喜爱书枝的读者,说她的文章有周作人、废名的味道,又深受沈从文、汪曾祺的影响;再往上寻溯,承续的更是中国古典的散文传统。这样的追述家门,诚然是不错的。书枝硕士读的古典文学专业,其好友江华君就曾说,她文章的好处之一,就在于对“传统诗文的深切体悟和掌握化用”;而前面提及的现代文学史上那四位好作家,也的的确确深得书枝喜爱,她对他们的熟知程度,可能会令相当一部分以中国现代文学为专业的学生感到自愧不如。她说周作人对“对生活里琐碎普通却具有一种向上的情感的人情物理持有欣赏的态度”;说废名的《桥》“仿佛一条曲线可以无限延长,它的空间不因文章逐渐增多而封闭,祇是延续下去,让人觉得这小说可以一直做下去,没有个尽头”;她欣赏汪曾祺沉稳老实、甚至有点“笨拙”的写法,在她看来这种“笨拙”,是“基于‘修辞立其诚’的对文学的基本理解,去除了复杂的技巧而归于一种朴素” ——我们不难发现,前辈作家身上这些为她所推崇的文学特质,正是书枝在自己的散文写作中所特别追求的。而对自己最喜爱的沈从文,书枝更是多次在文字里向其“致敬”,比如下面这一段就特别有沈氏文字的神采:
太阳落下,西面天空橙红、鸭蛋黄与深蓝交织渐变,夕阳被覆广远,近处田塍水塘,稍远处邻村屋脊之上超出的水杉树尖,和望断处连绵起伏的青蓝群山,莫不常沉浸在一种温柔光辉中,为晚来寂静作一征兆。静止中唯一动作是归飞白鹭洁白双翅,于橙色晚照中急急鼓向或南或北黝色的杉木林去。灶屋顶上灰白炊烟参差升起,空气中有辣椒呛人香气。
不过我并不想过分强调这种对文学传统的续承之类的意思。余华曾经在一次讲座上谈到其崇拜的作家——比如马尔克斯、威廉•福克纳——对自己的影响,他说,“好的作家对你的启发,不是让你写得越来越像他,而是越来越像你自己。”影响也好,启发也好,传承也好,需要本身具有相应的素质才能被唤起;而被好作家、好作品所唤起的内心回响,如何转换成有个性的、越来越“像自己”的文字,除了要对影响和启发自己的作家作品有所自觉之外,还须发掘出自身与之相应和的素质究竟为何物、有着怎样的根底和来源——后者可能是更加核心和重要的。对于书枝来说,这种素质的根底和来源,或许与生养她的那块土地、她至为珍爱的乡土生活经验有很密切的关系。故乡提供的远不仅仅是写作素材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由一方水土滋养浸润出来的感受方式、思维方式和表述方式。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理解书枝这本记录故乡风物和追述童年、少年记忆的散文集,或许就有点接近当年沈从文写《从文自传》的意思了。沈从文在三十岁时通过《自传》的写作来确立“自我”,“沿着自己生命的来路去追索生命的来源和历史”;而之所以要这样做,“是为已经可以触摸到的将来而准备的”——“找到了自己之后,最能代表自己个人特色的作品也就呼之欲出了”(《沈从文精读》) 。不管书枝本人对此是否有足够的自觉,我对她是怀着这样的期待的。
二
说写作者笔下的文学世界与其所置身的生活世界声气相通的密切关系,这当然早已是没有什么新意的常识了。然而很多时候,我们对常识往往也是自以为理解了,其实却可能理解得非常浮泛、概念化;也许当你有了切身的实感经验之后,这种理解才会变得具体而显明。拿我自己举个例子。跟书枝一样,我也对大自然的光影声色十分入迷,曾经尝试着写“采绿记”系列,想要记录身边的草木鱼虫,以及岁时更迭的奇妙与庄严。当我把自己写的东西跟别人对照的时候,有些东西就看得特别清楚,比如先拿另一个我非常喜欢的散文作者李娟来说。我发现自己习惯于写各种细节,比如一朵花从色泽到形状到散发的气息,它们含苞待放的羞怯、怒放时的欢喜、凋谢得从容还是颓丧;或者一棵树在风中晃动的姿态,阳光给它们投下浓淡不同、胖瘦各异的影子,新枝如何舒展、花期何时到来,叶子枯黄的时候,鸟儿们如何帮助它们飘落和飞舞……然而我却呈现不出李娟笔下那样一个开阔的、完整浑然的世界。如果用我为花花草草拍照的术语来形容的话,我笔下几乎只是一个“微距”的视野,而李娟的世界里面,当然也有很多微距,但同时还有近景、中景、远景,还有广角一般的旷远幽深。这种差异一方面当然是才华和禀赋上的,另一方面可能也在于,李娟所置身的世界本身的壮阔浑然:天空完整、大地辽远,草原、森林、河流无不是一派“大”的气象。在这样一个天宽地阔的世界里,人远不是世界的主宰,而只是其中很小的一点;也正是这样一种人与自然的关系,决定了李娟看世界、理解世界的方式。而我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城市的构造和格局某种程度上更容易阻隔人对天地运行的感受,觉得人的规划和控制似乎是更加主导性的力量,所以我感受到的人与自然的比例跟李娟是完全不一样的。又出于一己的偏见,我把自然和人工做了狭隘的区分,城市生活的很多内容被排挤在了视野之外、没有把它们也当作自然有机的一部分(实际上如今城市里的一花一木,也多半是人工的吧),所以我笔下的自然只剩下“微距”也就不奇怪了。
再将我跟书枝作一对照,就会发现我们都着迷于“博物学”,但呈现方式却是不同的。我描述一草一木,仅止于我所观察到的客观现象和我从书本上看来的知识,以及它们在我心中引起的美感上的愉悦;因为对于一个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来说,花花草草基本上只是作为一种比较单纯的审美价值而存在着。然而书枝不是这样,花鸟虫鱼不仅是她童年的玩伴,还跟乡土生活有着息息相关的密切联系;在她的笔下,不仅有万物之美,更有万物伴随自身成长的切身经验,而这种个人切身经验又与一个地方的乡俗民情相联系,所以她的“博物学”,有着远为生动与丰富的内容。关于这一点,我在后面还会详细展开;在此之前我想先把她跟李娟的散文放在一起来看一看。
之所以想把两个人合起来讨论,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们都对大自然有细腻敏锐的感受力,性情又都是那么温柔活泼、讨人喜欢,呈现在文字上,就是她们都用一种亲切的笔调写那些真正美好的事物。刘志荣老师在一篇文章中说过这样一个意思:我们的作家往往有一种集体无意识,就是好的文学应该有所“挑战”、“冒犯”,有强烈的批判性等等,这种集体无意识从现代文学诞生之初一直延续至今;而近几年他却越来越盼望读到一些“调门比较低”、“能给人亲切感”的东西。文中特别引了列奥•斯特劳斯《什么是自由教育》里的一段话,说“‘庸俗”这个词,在希腊语的含义是,‘缺乏对美好事物的经历’”;刘老师说,“要谈对真正美好的事物的经历,可能对于文学、尤其是当代文学来说是悬得太高,然而真正值得重视和寻求的,也便是这种真正美好的东西吧——哪怕多一点点,也是好的——别的物事,放掉也无妨吧” 。刘老师的这个想法很能引起我的共鸣,这也正是我格外喜欢李娟和书枝文章的原因。而把她们放在一起来看,其各自的风格和特色又会呈现出一种对比的美感,或许能让我们感受出更多有意思的东西。
李娟写的是新疆大草原上的生活,那个地方辽远开阔,大自然各种浓烈的色彩在灿烂阳光下激烈地碰撞,满目大山大河,动辄烈风激雨……由此产生的语言,也是那么明朗奔放、浓墨重彩——浓墨重彩既指李娟笔下的写实之物有非常鲜明、勇敢的配色,也指她语言的质感。叙述的浓稠丰厚容易产生沉重的下坠感,然而李娟又常有峭拔轻灵的想象来减轻文字的重量、舒展文字的密度,只见一个意象推动另一个意象,层层绽开、节节飞扬,有一种蓬蓬勃勃向上生长的感觉。而书枝的家乡是安徽芜湖的南陵县,据说一半是山陵,一半是圩区,“山区多松、竹、油茶之属”,圩区“主产水稻也养鱼,那里多湖坝水塘” 。相较于西北边陲的苍莽混沌,这江南鱼米之乡气候湿润,水土丰美,自然风物是另一番味道。书枝笔下南方的雨、南方的风、还有南方特有的沾了露水的植物气息,都是那么细腻婉转,总让我想起春末夏初由葱青转作润绿的爬山虎,你简直能听到那“嗤嗤嗤”滋藤生蔓的声音;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随意垂下几束枝枝叶叶,投印几块斑斓的光影,就能染绿一方空气、让周遭的氛围变得静谧安宁。两相比较,李娟的句子结构比较散漫、随性,然而内在的语速比较快,是大风吹过森林,树冠大摇大摆彼此推涌,仿佛整片林子都流动了起来;书枝的句子紧凑收敛,形成的节奏却是慢的、和缓的,如果也用一个比喻,或许就如同薄暮时分眺望平原地区的山峦,隐隐的轮廓轻微起伏,有说不出的优美淡远。然而这种优美淡远并不同于废名镜花水月般的空灵幽玄、仙气飘渺,因为书枝的文字又别有一种贴近泥土的沉稳和扎实。试着去想象书枝看到的世界——远处是山林竹海,近处有田畈、水塘;齐齐整整的稻苗,间或生着几棵水杉、杨柳、乌桕,更多的是野花荒草;放牛娃牵牛吃草,鹭鸶丝绸一般滑过天空,翠鸟飞得一纵一纵……我猜,当书枝面对这样一个错落有致、层次分明、细节叠出的世界,她意识到一切花哨的修辞、技巧、机心只会相形见绌,所以在她的文字里,少有瑰丽的辞藻、奇崛的想象,她宁愿平平淡淡、老老实实白描,由此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既清淡又丰盛的世界。
无论是李娟还是书枝,文字里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这种忧郁很难用理性的语言来解释,大概还是诗人叶芝文学化的描述最接近那个意思——在《凯尔特的薄暮》这本小书里,有一个满肚子古怪故事的老头,叶芝和他初次见面时,他正煮着蘑菇;第二次遇见他时,他躺在树篱下打盹,笑眯眯地做着梦。“他总是乐呵呵的,不过我从他的双眼中总能察觉一丝忧郁,这种忧郁几乎与欢乐如影随形;这是拥有质朴本性的人和所有动物都会感受到的那种心灵的忧郁。” 不过,同样地,出于这种“质朴本性”,她们在自己的文字里对这种忧郁都十分克制,绝不会过分地顾影自怜。李娟说新疆那片地方太艰苦,自怨自艾是最没用的,只有那些乐观积极、很会自得其乐地人才能很好地生活下去;所以她的文字充满明亮欢乐的调子,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幽默感,如同夏天的草场那么生生不息。而书枝是个特别爱惜文字的人,情深而字俭,其中的张力自是动人心弦。
三
前面曾说书枝的“博物学”连接着个人成长的切身经验和一方水土的乡俗民情,这是乡土生活带给她的巨大财富,特别令我羡慕。书枝自己对此是有充分自觉的。比如她特别关注花花草草、虫虫蚂蚂在本乡的“土叫法”。周作人曾写过一篇《野草的俗名》,记录多种花草的绍兴土俗名,主要引中国古书和日译作品中的相关部分,再兼以自己的童年经验作旁注;在周作人看来,这是“民俗志的好资料,可以见平民或儿童心理,不单是存方言而已” 。书枝很喜欢这一篇,曾经在网上抄录原文,细致地将其中提到的每一种植物配上图片并加以考辨。书枝在自己的文章里,也会有意识告诉我们小时候在村头田畈习见的野花野树之土称,因为“熟悉的称呼里隐藏着秘密的情感,有时是一个陌生的通名无法给予的” 。于是,我很欢喜地得知,在书枝的家乡,紫云英叫“红花草”、“草籽”,鼠麴草叫“棉花蒿子”,我偏爱的蜀葵叫“端午锦”;乌桕树的叶子背后容易生一种叫“洋辣子”的毛毛虫,于是就被叫做“洋辣子树”。鹭鸟通常被视为“高雅”的生物,结果书枝他们那儿竟然唤作“牛屎沃子”!我是很喜欢这种水鸟的,但我一直不满自己叫它“鹭鸶”,听上去文绉绉的,不亲切;用土得掉渣儿的“牛屎沃子”来叫这洁白苗条的鸟儿,倒是别有趣味。小野鱼们也有“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名字,除银白如刀的鲹鲦名字很有些古意外,其他都像念咒:四杠匹子,赤咕呆子,麻咕愣子,黄咕啷子,诸如此类” 。
还有更多有意思的事儿呢,都是我这个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所不知道的!山芋梗子可以做成项链挂上脖子;把细竹子的端头弯成一个环,“天黑前满村的屋檐墙角去粘蜘蛛网,为的是能扑蜻蜓” ;最让我入迷的是斑竹林里的游戏:“择三根布形如三角的竹子,一手握一根竹竿,双脚抵住对面一根,这样凌空翻一个身过来。那时我们大约都是很轻盈的吧。要问这游戏有什么好玩呢,然而我们乐此不彼,笑嘻嘻地一处一处翻过去。” 尽管我从小是个植物迷,妈妈说但凡去公园或野地,都免不了四处掐花爬树,但我却不知道这些游戏。对我来说,花花朵朵似乎是日常生活之外的某种特别的馈赠,而对于乡野长大的书枝来说,它们却是遍布成长每一天的玩伴,是一种深刻的“伴随”关系。我对这些草木游戏感到十分新奇,实际上书枝的叙述却是轻轻松松、自然而然的,就像每天要吃饭睡觉一样顺理成章,不必有丝毫的刻意;惟其如此,才愈发让人对一个在自然中长大的孩子其经验的完整浑然处有所感受。
吃,当然是这种经验当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我小时候只吃过一串红,把红艳艳的“小喇叭”拉出来吮吸里面的花蜜;很多年前,一个大学同学对我说,她小时候吃遍了幼儿园所有的花,我听了大为佩服,从此觉得她是个古灵精怪的妙人。看了书枝的文章,顿觉自己真是井底之蛙——竟然有那么多植物都可以往嘴里塞!葛根饱含淀粉,有冷淡的甘甜“埋藏在葛皮浓重鲜明的苦涩里”;“稻苞是一种近于透明的嫩白,汁液鲜甜,我们一路扯一路吃”;还有我家乡盛产的斑茅,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新发的茅苞可以剥而食之,味道竟然“很水柔” 。当然最令人遐想的是掐映山红的花来吃:“我们吃花,折一枝带嫩叶的枝子,将花摘下,掐去尾部,抽去花丝,穿到枝子上。如此穿了许多朵,成密密一枝花串,才放口大嚼,这样滋味比单吃一朵来得甘酸与好玩。也掐一点抱回去养,路上有时忍不住,又吃一点,直到看看再吃花就不好看了,才停下来。”
有些“吃”只是小孩子的游戏,另一些“吃”则沉淀为一个地方的风俗习惯了。比如阴历三月三日要吃用艾蒿或鼠麴草做成的“蒿子粑粑”;端午要包粽子;秋冬至春初,农事得闲时挖葛根,水煮或淘洗成葛粉……书枝喜欢详细描述某种吃食制作的全过程;不光是食物,与食物密切相关的农事耕作,她也不厌其烦地呈现来龙去脉,比如种西瓜,从选种子开始,到促芽、糊瓜袋子、点籽、移秧、给母瓜花授粉、打藤到最后的收获,历历清晰。这样的段落或文章往往很长。长的文字,文气容易慌乱或者拖沓,但书枝却铺陈得十分稳健从容,因处处含情而不会流于琐碎沉闷,有一种蕴藉的喜悦在字里行间平静地呼吸。由于对乡俗和农事并不熟悉,有时候遇上这样的长段落,一时半会还看不明白,于是反反复复看上好几遍;其实我并不指望以此学会做某种令人垂涎的美食,农事经验对我来说更是没有用武之地,为啥还要流连于此呢?大概就是着迷于文字所散发出来的质朴亲切的气息吧。
关于乡情民俗的叙述,书枝往往采用的是复数形式,呈现出来的是乡村生活的一种常态,也就是年年岁岁都是这么过来的。然而在泛泛叙述的句群中,又会突然蹦出一两句具体的某一年或某一刻的细节,比如写每年春末如何下田摸螺蛳,中间插入一句“一只翠色豆娘飞过来,找到一根细软的蒲草,停住了” ,就将叙述落脚到了一个特定的瞬间。这样的表述方式,让人感觉日常生活的质地既是安稳恒久的,又不乏生动活泼的变化和惊喜。
书枝把自己的文章分两辑,“一辑为‘南方的雨’,所收文章大多关于我所生长的皖南农村的植物、民俗与吃食,时序从春至冬;一辑为‘远近的人’,是记我从小遇见的一些难忘的人和故事” 。这“自然”与“人事”当然只是一种大致的划分,实际上在书枝的文字里,自然与人事是相互映照、浑然相融的。在第一辑的文章里,往往是大片的风物描写之后,顺水推舟般过渡到人事,这人事本来也是自然的一部分;而第二辑里,即便是已经离开乡村、记述城市生活的《小店记》,也常常忍不住荡开笔去描写自然,比如往返于校园与帮爸爸照看小店的路途,真是风光无限:
我坐308转315,315路要穿过紫金山脚,经过一段旧城墙和一大片树林,然后是植物园,明孝陵,梅花谷,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段。春天城墙砖缝里很多紫堇,一蓬一蓬悬在高处。树林刚刚发芽,新鲜的柔绿疏落有如薄雾,是很好看的。琵琶湖在山坡下,经过时是一个下坡的拐弯,车子冲得很快,转瞬即过,遥遥可以看到湖边新发的柳枝,绿柳之间一树开得很好的红花。这一树不知是樱花还是桃花,我常常经过,仿佛三宿桑下似的,对它也生了特别的感情,每回经过,都要特为看一眼。红花很快即落,绿叶成荫。夏天悬铃木繁茂的枝叶擦着车窗而过,燕雀湖水边风蒲猎猎。渐渐有牵牛花,大红的石蒜花,在植物园水杉林下绵延成片。冬天是梅花谷坡上的梅花。
这种随时随处对自然之美的敏感,恐怕不能理解成是刻意在黯淡的现实生活中寻找某种情味,更可能是过往的乡土生活带给她的本能反应。而这实在不能不算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不单对她的文字世界多有助益,更在于人格的健全活泼吧!
四
我跟书枝都出生于80年代前期。由于成长环境的差异,她的乡土生活经验是我所没有的;但我们毕竟是同代人,她呈现在文字中的相当一部分记忆与我是共通的,阅读它们,常常令我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少年时代。
比如她说小时候吃西瓜,由于瓜子很宝贵,大人为了让孩子们记得吐出来,就编谎话说瓜子吃到肚子里,头上会冒出西瓜秧。这话把小书枝唬了好久,有次不小心吃掉了一粒籽,就急得要哭,好几天都暗自担心第二年头上结个大西瓜。估计这是每个小孩子都经历过的吧!只不过城市里的大人们编这个谎话的原因,主要是担心西瓜子吃下肚子不消化。记忆中还有很多类似的“谎言”,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我爱哭,爸妈为了让我改掉这个毛病,就骗我说眼睛哭一次就变小一点,到最后就眯成一条缝了!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所以每次伤心难过淌眼泪的时候,都很焦虑,一方面那汹涌的情绪不能平息,一方面又怕哭得太多变成“眯眯眼”,于是总一边哭一边对自己说,再稍微哭一小会儿就不哭了吧!
《苦夏录》里写到她喜欢在蚊帐架成的“小房子”里偷偷扮古装美人,把被单披在肩上当长裙,还走来走去轻轻唱戏。这一段看得我特别高兴。我小时候跟一个很要好的堂姐也经常一起扮古装美人,对古装美人的想象当然主要来自电视剧,最喜欢的是《西游记》、《红楼梦》、《封神榜》、《射雕英雄传》等等。我们用毛巾被和丝巾披披挂挂,有时候佯装弱不禁风的大小姐,有时候哼哼哈哈比武打斗。后来看了译制片《茜茜公主》,就开始扮外国美人了。大家都抢着演茜茜,谁也不愿意当她那个倒霉的姐姐,争执不下,只好一个是“大茜茜”,一个是“小茜茜”。我们把连衣裙的领口扯到肩膀那里,模仿茜茜公主漂亮的露肩蓬蓬裙,虽然那时候压根没有发育,对这种服饰的风情自然是没有什么体会的。
《偷》也是特别喜欢的一篇,写她在小商店偷一张胶贴画的经历。我小时候也偷过东西,不同的是小书枝成功了,我失败了。那时我还是个小学生,放学路上要经过邮局,门口摆了很多卖邮票的小地摊,那么多花花绿绿的图案,令我十分入迷,每天回家前都要在小摊前蹲上好久,逐个蹲过去,一个也不肯落下。有一次我在一个戴眼镜的漂亮阿姨的小摊前看到一套植物图谱的邮票,实在太喜欢又没钱买,就每天蹲在那里看;越看越割舍不下,终于抵御不住渐渐升起的“偷”心了。我悄悄捏住其中最漂亮的一张塞到自己凉鞋的后跟那里,然后故作镇定地继续看了很久,才鼓起勇气站起来准备离开。不料漂亮阿姨尖声叫道:“你站住!把你的鞋脱了!”我窘得要命,老老实实脱下鞋子归还了邮票,没命似的跑回家了。从此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的凉鞋后跟有小针在刺着皮肤。
还有那些怦然心跳的、模模糊糊开始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书枝是特别擅长写少女那种隐秘深婉的情思的。《翠蝴蝶》里,她路过喜欢的男生家,“扭捏得不知如何自处”;有一回,“路边泡桐花开了,毛茸茸白花落了一地,我故意立在树下读一封信,迟了一会,却又害怕真的被他看到,匆匆收起来走远了” 。泡桐花暮春时节开放,而我记起的一件事情是在木槿遍开的盛夏:那年本来已经到了放暑假的时候,然而学校却把我们这群苦命的中学生召集起来复习备考。夏日炎炎,蝉鸣喧天,被剥夺的假期就这么日日与书本、试卷为伴。那时我悄悄喜欢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子,有一天他对我说,他要把教学楼顶层墙角那枚巨大的马蜂窝完整地摘下来送给我。经过“周密”的计划,大热天,他穿上最厚的棉衣,裹上围巾、帽子和手套,在其它可能裸露的地方裹上报纸,再套上一层塑料袋——真正是武装到了牙齿!然后就爬上木梯伸手去碰那个在我看来万分危险的东西了。“战果”送到我手上的时候,已经碎成了几片;我至今记得它精巧完美的内部结构和轻盈的、亚麻一般的质地。
如果不是被书枝这本书感染,我是不会把这些少时的小事写进文章里的。想到这里,一个问题就出来了:为什么书枝把这些往事写得有滋有味,我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些东西值得一写?原因当然是多种多样的,可能也有很多个人的特质和偶然性;但有一天无意中看到的一句话,多少对我有点触动:大意是说,80后一代基本就在两套体制中成长,一个是独生子女的家庭体制,一个是以高考为核心的校园体制,这可能会造成他们性格和思维上的一些共性 。以我自己的切身体会来思考,独生子女的家庭结构,或许更容易形成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思维习惯,这或多或少会折损我对自我以外事物的感知能力吧。而强大的高考指挥棒,让我的青春时代变得像一支被反复磨砺的箭,要射中的是那个无可置疑的、唯一的靶心。这样现实而明确的目的论,似乎更加强化了书本告知我们的“线性时间观”,这多少让我在潜意识里觉得在这条朝着“目标”行驶的“前进”道路上,一切与此目标无关的枝枝蔓蔓,都是不那么重要、可以忽略不计的。进入大学、念了中文系,当然对此有了很大的调整,但少年时期潜移默化的影响,还是不会完全消除。这或许是我把自己的很多经验排除在写作之外的一个原因吧?
而对于书枝来说,除去前面所说的家庭和校园两套体制,她还有另外一个完整的世界,那就是她上课前、放学后牵着牛去投奔的自然世界。大自然的四季轮回,应该会给她“线性时间观”之外的另一种维度——“循环的时间观”吧?既有“循环”之维,也就无所谓“最终目标”了,可能就会更加有心地去欣赏“沿途”的风景。而从小与天光云影、草木虫鱼为伴,也有助于她形成这样一种对万物充满感情、事无巨细皆有意思的性情,这正是一个好的写作者应该具备的素质。所以我们在这本散文集里读到了她与小猪、小狗还有那头会流眼泪的牛动人至深的情感交流。读到了无数温柔的、幽微的心意,比如她细细地写下雨天水牛在路上留下的蹄印形成了一个小水洼,“后来路干了,蹄印的小小荡子却仍在,这时也结成一个小小的冰窟了”;写下雪天专拣没有人走过的地方去走,“看那么干净的一串脚印,心里得意极了” ;到了春末夏初,“晨露未晞,积在路间青草上,带一点白的青。偶尔有一道上学的小孩子留下的车迹,露水被车轮刮去,那一线草就明明的绿。我不舍得破坏这痕迹,便尽量避着草骑” 。而像《小店记》这样的文章,你更会惊叹作者还原细节的能力之强,围绕一间开在网吧门口的小商店展开那么多的琐琐碎碎,就这样安静又耐心地娓娓道来,这其间又包含了多少耐人寻味的时代信息啊。
五
书枝抱着对自己童年、少年时期乡土生活经验的深厚感情,写了厚厚的一本书出来;然而有时候她也忍不住心虚起来。付梓之前,她审着自己的稿子,曾经颇为失落地说,一本纯粹谈自然风物的书,实在是没有太大意思的。有时候在她的文字里,也会流露出一丝怀疑和不安,比如她反复说自己的记忆当然是经过了筛选和美化的,还在一篇写得极为动情的文章后面,添上一段附记,带点自我反省、又带点解释的意思:“见自己最后又在回忆里兜转,我难道果真是复古主义者,以为过去的便一切都好,眼前事只有掩面不见才适意么?……” 我很能理解这种忐忑的心情,但我想,写作首先还是一件从个人心灵出发的事情,只要所写之事与你个人的心灵息息相关,于你而言就是有意思的;至于其它的价值,也不是那么要紧吧。至于“复古主义”的自我怀疑或外来指责,不妨多说两句。从当年谈论废名、沈从文开始,这样一种“前瞻”与“回望”、“进步”与“反动”之类二元对立的评论思路就一直笼罩在几乎所有涉及到农村乡野题材的作品身上。别的作品暂时不去讨论,只就《八九十枝花》这本书枝个人的“乡土回忆录”来说,我觉得她的分寸感把握得恰到好处,当然极有可能这种恰到好处并非她刻意拿捏的结果,而主要来自一种写作态度和本性上的真诚质朴。在她的文字里,并没有那些“现代与前现代”、“工业文明与农业文明”、“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等等我们预设会看到的所谓“大问题”,只是单纯而实在地梳理萦绕不去的回忆、追索自我的根源,从未想过去议论自己把握不了的东西,所以是谈不上任何“复古”或“主义”的。这是一层意思。另一层意思是,一写到“自然”、“土地”,就是复古、就是田园主义的历史倒退,这也未免太草木皆兵了。在我的理解里,对大自然、对承载万物生命的土地的热爱,原本就是一个健全的人格最基本的感情,将其放在一个非此即彼的格局里来衡量,实在是太狭隘了,它应该“是一个元概念,超越对立的文化模式,而具有最普遍的意义” (《大地守夜人》)。
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书枝刚刚开始她的写作,我不希望一个有天分有潜力的写作者在起步的时候就被一些条条框框、清规戒律给束缚住了。那样一种归天地所养的活泼性情,写起文章来,还可以更加无拘无束、放荡自在的。不过细想一下,这是我多虑了吧。我之前反复谈书枝的成长环境对其多有滋养,但同时不可忽略的是,一方水土之所以能够成为养料,也需要本人的天性中有与之交流沟通的能力才可以。书枝在她的文章中多次写到自己喜欢唱歌,而最初的歌声正产生于静谧的田野里、广阔的天地间——“盛暑下午从热播的《西游记》面前挣开眼,独自撑一把大黑布伞去田间放牛,实在是十分寂寞的事。有时太阳太晒,就把伞浸在水塘里湿一点水,很快又蒸干。我便唱歌,把我所会的所有曲子,一一高声唱过。田塍渺渺,青天杳杳,巨大的云峰飘过,牛只是低头吃草,两耳扇动,喷出浊热的鼻息。” 在我看来,这正是自身野性的生命力与天地自然的感应贯通;而这种野性的生命能量,并不会轻易就被一些貌似强大的压制性力量所斫伤——我们在阅读中会有这样的感受,无论先前是怎样一种消沉黯淡的氛围,每当她开口唱歌,文字就绽放出明亮的光泽:当她偷小店里的画片被发现,老板娘没有责罚她,只叫她唱一首歌,于是她放下心里的惭愧,高高兴兴地大声唱了一支“一条大河波浪宽”;紧张压抑的高三教室里,她以一种自己也不能明白的勇气在同学们埋头苦睡、万马齐喑的课间一个人放声大唱,竟也从未有一个同学“从疲倦的头疼里抬起头”,对她大吼一声“不要唱了!”;最动人的是,当同学们都去食堂吃饭,她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一首一首唱着,她知道那个跟自己有某种奇妙默契的男生会第一个回到教室,“我似乎是等着他进教室的那一瞬,我不管他想什么,我只是唱,仿佛不理会他的存在,唱完这一首,我便冲去厕所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于是这样咳了整整一个冬天。”
我也曾经听过书枝唱歌,在中山植物园的繁花绿树之间;当然,还有手里这本《八九十枝花》,也是她歌声的另一种形式。少年时代的她,“走在路上唱,放牛的时候也唱” ,如今虽已离开乡野,但这放歌天地间的能力不会丧失,我期待她源源不断地唱下去,唱得愈发欢快洒脱、开阔自由。
《八九十枝花》读后感(五):在童年里折得一枝花
这个应该不算书评吧,只是想分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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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是看到黎戈老师的推荐语,说书枝“她笔下的小园菜蔬四季风物都那么接地气,她的文章是活水养出的活鱼,悠游荡开,就像她写的植物,带着未干的春水的气息,润泽着我们在高速运转的现代生活碾压之下枯涸的内心”。清野之气扑面而来,立刻去买了这本《八九十枝花》。
读完后惊讶于南北乡村竟然也有如此多的相像,书枝就像邻家的小女孩,欢脱于田埂水塘间,赶鸭放牛,掐花剖瓜。
虽然小时候长于新疆农场,自己对植物的概念却很淡薄。我们家自己没有地种,除了家家都有的一亩三分小院。母亲的工作是农场场部的农业技术员,每天工作和农民也无异了,在试验田里种棉花,种麦子,下连队检查生产,农忙时她也跟着忙,秋收时她也跟着收。她对植物倒是感情强烈,周末了也要骑着车子去连队看看,回家进门就在小园子里捣鼓捣鼓西红柿秧,观察观察茄子接的怎么样。父亲总埋怨她,整天就惦记着那些菜,饭也不顾着做,小小的我心里也有埋怨,因为少了很多顾及我的时间,连带着不爱那些植物,加之这些植物想看到想得到都太容易了,每每教我辨认便不屑一顾,直到现在竟也认不得几样。但我倒是极爱小园夏日里的色彩,艳红的番茄挂在秧子旁,碧绿的木耳菜叶子肥硕,偶尔两朵金黄的南瓜花伸在墙头,葡萄架蓬起半个院子......整个小园挨挨挤挤,葡萄沟的土埂子上还栽种了两朵月季,比邻着芫荽和小葱,旁边一棵枣树已经长高,母亲用嫁接技术使它成了一棵神奇的枣树,一半接着圆乎乎的小红枣,一半接着梨状的大枣,我们都爱吃小枣,又甜又脆又小巧,于是大枣便留着晒干,冬日熬粥煮汤。父亲有南方的浪漫情怀,每年都在小园边上固定的一小块地方种几枝唐菖蒲,和月季一样,只为了观赏。我倒是极爱家里花墙上的各种仙人掌、仙人指、仙人球,这些刺刺的家伙竟然能开出娇艳的花朵!仙人指的花朵是橙色小小的,仙人球的花朵则像一颗奶白的冰激凌,早开晚合,静静看似乎能看到它们微微的颤动。每年仙人球结出花朵,父亲都很高兴,有一回一盆仙人球竟然开了十二朵!父亲高兴的拿着相机拍了下来。
每家除了蓬着半个院子的葡萄架,小园里种的东西都不尽相同,所以去邻居熟人家串门,除了拉家常,还常常到家里小园里参观,比如我姨妈家也种西红柿、青椒、黄瓜、枣树,但她家还有草莓,红葡萄,于是又要交流一番。
父亲对植物更偏重审美,母亲则更偏重于实用,每每下连队,都会注意路边田头的那些野菜,总是顺路挖些回来,尝食的是苦苦菜,长条带些锯齿形的叶子,总是一蓬蓬的生长,用铲子挖出来,回家洗净,用热水焯一下,拌上些醋和辣椒,吃着有股清苦味道,母亲常说,这种不动烟火的东西都很好,要多吃,她在这方面是很有探索力的。有一回,让我跟着她到住的巷口那棵榆钱树摘些叶子回来。这种树树冠较大,叶子都小片小片的落在一起,穿在枝条上,像串铜钱,所以我们称为榆钱,榆钱叶子可食,往往是摘下一根枝条,从头到尾把叶子一把捋下来,便塞到嘴里,倒没有太多味道,就是一股植物原本的清和气。那天在巷口摘完,又端着小桶到巷道后面去摘,边疆太阳大,摘了会儿便不想动了,母亲坚持要摘满半桶,拿回家后捣碎,之后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听来的方法,怎么用面糊着蒸煮了一把,吃着那叫一个难吃!她自己也忍不住大笑,可嘴里还硬:“也还可以嘛!”心里真是气!忙活了半天啥也没吃着!
有一次关于她和植物的美好记忆,是小时候美术课,要用叶子拼贴图案,晚上和母亲打着手电筒在院子里找各种形态各异的叶子,那时好像苹果树还没有砍。这棵苹果树后来因为果实总是接的不好,便嫌它占地方,大斧挥下砍倒了。可奇怪的是,院子中间那棵白杨树更没什么用啊,倒是多活了几年。我们围着果树周围的植物摘了些形状不一的叶子,我用胶水在本子上拼拼贴贴,做了两只小刺猬,又用笔点上眼睛,那次作业得了个五角星!可后来本子发下来,一翻看,原来鲜嫩的叶子开始干黄了,可能因为胶水的缘故,还有些发黑,看着难过了一阵。
对植物有了自己探寻的兴趣是在一个暑假,表哥表妹都放假了,城里的,农场的,都聚在姨妈家,每天没事,我们就赶着姨妈家的两只羊,沿着她家门口葡萄园的边上去放羊。正是小水渠开始放水灌溉农田的时节,埂子上的野花野草便长的尤其旺盛,我们发现了薄荷草!原本并不认识,可那股清凉舒爽的味道让我们很兴奋!薄荷草,多清雅细致的名字,在这些粗粝的野草间显的那么脱俗不凡,于是每天放羊,找薄荷草便成了我们的一大乐趣。薄荷草的叶子有些弧度,边缘也有小锯齿,非常鲜绿,但有种野草和它长的很像,每每兴奋摘下,深深嗅一下,竟然没有那股薄荷味,便失望又嫌弃的丢掉,一旦找到一株,便拿在手里把玩,时不时的闻一闻,神清气爽,直到嗅觉迟钝为止。
有一天,突发奇想,我说:“如果把这薄荷草捣碎冲水,把橡皮泡在里面,是不是就可以自制薄荷味的橡皮啦?”表哥表妹听着便跃跃欲试,于是找了好几株攒起来,拿回家捣烂,薄荷的清幽飘出来,于是想,我们调些其他的植物进去,会不会更好闻?于是在姨妈家的地里摘了草莓的叶子,捣烂搅拌后纷纷点头,似乎都闻到了更新奇的味道,于是想着再加葡萄叶子,加进去后觉得似乎有点怪,便又想着,再搞些其他的叶子把味调调,于是乎西红柿叶子,黄瓜叶子,青椒叶子,各种叶子,忙了一下午,那味道已经不忍再闻了!实验宣告失败,于是便丢给了家里的看门狗,可那东西,连狗都没吃......
书枝在书里写道,回忆总是带着美好的修饰,参加先锋“折得一枝花”的分享活动,书枝也说,她书里写的都是很小的自己,四年级前的自己,后来的日子也有很黑暗的时候。
其实成长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啊!沟沟坎坎,像打怪一样,度过心里每一次成长历练,那些懵懂的感念与怀想,危机与困惑,在心里默默爆炸,在心里默默平息。
好在我们还能记得那个欢呼雀跃小小的自己,然后在童年里折得一枝花,对着生活抒情一把!
《八九十枝花》读后感(六):伪热爱大自然分子的忏悔
伪热爱大自然分子的忏悔
我自小生长在乡村,其实很有机会如《八九十枝花》中所述,认识每一种花草蔬菜,经历每一种乡村习俗,却不知是否天生冷血无感,将自己过度囚禁在自我的牢笼里,错过了许多城市小孩求之不得的乡村生活的美好。在沈书枝平静而克制的笔调中,似乎还原了我记忆中幼时的农村生活,亲切之外却竟感觉有些陌生。
我是个伪热爱大自然分子。喜欢花草树木,愿意生活的环境有青山绿水,有大量花木,但从不爱深入山野林间,更没想过去认识、分辨花草的种类和名目。因此,娘亲、先生在阳台种植的几十盆花,还有娘亲老人家几畦地里的几十样菜果,我认不出几样来。
喜爱小动物,猫狗之类的总得我心,但却从不与之接触,也没萌生过养宠物的念头。所以现在家里二十几只的猫、狗、鸡儿们,我虽喜欢它们,却只远远近近地看看,从没伸出手抚摸拥抱之。
虽然我自小在农村长大,人生中大半时间也在山边郊区渡过,婚后有一年多住在山脚,但竟认不得许多花鸟鱼虫。经常早晨窝在被窝里,懒懒的听屋外吱吱的鸟鸣,各式鸟鸣宛转欢歌,欢闹得如同市集一般。听了半晌,才恍觉,竟不懂分辨是何种鸟儿叫唤。想想忽然觉得非常可惜。
动物园倒是适合我这种人,隔着围栏玻璃,观赏各式奇禽异兽,补偿自己的无知。但也仅止于观赏,不探究人家姓甚各啥,哪方人士,生活习性,如何珍稀。
好龙的那位叶公估计都没有我这么形式主义。说得好听是施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真正内情是内心冷血而假扮热情。
记得小时候最爱,下雨时河边摸虾逮鱼,雨后抓蚯蚓蜗牛,艳羡别的小孩子敢骑牛下水,清明时田地偷挖地瓜上山摘野果子吃,夏天时爬树折花捉知了偷吃荔枝,去市集上瞧人家卖的鱼蟹禽鸟,折腾家里养的猪啊鸭啊鸡啊,诸如此类,在家人长辈眼里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小孩。
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不亲近自然,不亲近动物,甚至不亲近人类。对与己无关的事几乎都漠不关心,似乎与什么都隔着一层膜,也从不想捅破。只有在偶尔有所触动,惊觉自身冷漠时,才稍稍叹惜半晌,但半晌过后,照常冷血。可悲可叹!
谁偷走了我对人生、对生活的热情?谁又能还我一份稚时的天真与欢喜?
《八九十枝花》读后感(七):沈书枝
下午见到了这个和我同岁的女孩子。
她说有点感冒,但是声音非常纤细,白净,帆布鞋,牛仔裤,针织衫。真的是一个朴素的
女孩子。
她有些腼腆,害羞,紧张,说话的时候一手拿话筒,一手一直攥着拳头在那里竖着。
她有着自己的世界,她和我们说着成书的原因,说着书里的事情。
她说自己是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四年级的小孩子来写的。
那个时候之后母亲就不在家,出门打工,所以那个时候没有妈妈的家对她来说没有安全感。
一家5个孩子,她和她的妹妹是双胞胎,她很感谢父亲,给她们读书的机会。
基本上她们小学的时候,是没有人想到还会去上大学的。
她的数学一直不好,这使得她自卑,高中的时候暗恋数学课代表。
那个时候的感情真美好。
她说,那个时候她们上晚自习要上到很晚,夜里1点多。每次就只剩她和那个数学课代表。
他有次问她喜不喜欢看小李飞刀,她说喜欢,他邀她去他们宿舍看,说宿舍有个小电视。
她说那个时候老师觉得男女之间说一句话都是早恋,当然不愿去。
后来他和她说,我教你数学吧,你把你不会的题写下来,我帮你解。
她找一个笔记本,写上题,晚上走之前放在他的课桌里,他就趁中午教室里没有人再把本
子还给她。
后来他有次说,冬天以后才能帮她做题了。她以为别人讨厌他了,就也不问题目了。
若干年后她遇见他,得知原来是数学课代表淌水过河,医生误诊说他得了血吸虫病,他怕
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试探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当然,这个试探没有成功。
她说喜欢沈从文,周作人,废名,尤其喜欢废名,从废名知博物学。
还有汪曾祺,然汪曾祺的层次不如前二位高。
她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说着自己的事情。
佩服于她对于乡间事情的清晰记忆。她说,这是她快乐的时光,她的高中时期因为自己的
成绩比不上县城里的孩子,自己偏科偏的厉害,数学外语都不好而非常自卑,变得非常灰暗,一
直持续到苏大的四年,直到到了南大才好一点。
她也很可爱,书的开头有段对花。现场有人要她唱,她也不管自己感冒,就唱了一点。
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丢下一粒籽--发了一颗芽。
黄梅戏的调调,细声细气的唱起来还挺有听头。
有个自成南艺的老师听着像是北方人的汉子,滔滔不绝说起自己给学生读她的文章,然后
分析一二。被人追捧的不成样子。那个“热带植物”也是屡屡接过话题虽然有共鸣,但不知为什
么就没有专心听下去。
每次书枝说话总是能引起我的兴趣。有人发言,说自己真羡慕她,小时候在农村里长大。
她很直接,说,其实农村的生活并不像城里人想的那样,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住两天,
拍拍照,吃个农家菜。真正的农村生活很苦,是要再比这个天还要热的大热天去田里插秧,耕种。
农村的孩子也没有书读,她那个时候放牛,看着人家去报名,她就哭。看到地上有个纸片,就都
要拿起来看看。
她说到父亲在家里拌化肥,化肥很白,白的耀眼,她每次看到白云都会想到化肥。
我想,我是体会不到这样的苦的。但是我见过农村的样子,在安徽滁州的农村住过。那里
的鸡鸭都睡在主人的床下。田地四周很空旷,没有人烟,比起皖南,皖北更穷,没有景色可看。
每家都有块空地,用来晒玉米和稻子。
路也是泥土路,路上见的最多的就是牛粪。最有利的交通工具是拖拉机和摩托车。
茅厕就是几块石头垒起来,很矮,脚就踩着两块木板,下面是静止的状态,里面会有一些蛆虫。
她说,那是她写的都是乡村美好的一面。
她的家在泾县,那里有座山,不管从哪个角度,走多远都能看见那座山。
那座山应该就是她的乡愁。
她还喜欢唱歌,和好多女孩子一样,小时候会把家里的床单披在身上装古人。
她有她的自卑,也有她的快乐,很喜欢她身上的那种羞怯感。
最后她结束了这场交流会,开始签名。
轮到我,我说,书枝你好。我把照片给她看,她记起我是谁。她说,要写照片上的诗吗?
要不我随便写吧,我说好啊。她说,那我写杜甫的诗吧。可是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有
点紧张。
我说没事,没事。
要不我给你画个画吧。于是快笔画了一个小枝桠,看着像麦子吧。
她紧张的忘了给我写日期,我也被她弄的紧张的忘了说日期还没写。
后面还有人排队,算了,就这样吧。
谢谢书枝写出的这本乡间小百科,卸下对于现实的种种无奈,在精神世界还有一片青峰茂
枝,一个美好的乡间偶尔神游,看看那些应时应季的植物和食物,自得其乐。
《八九十枝花》读后感(八):来围观书枝吧——【书女沙龙】沈书枝的梦里江南:《八九十枝花》赏鉴会
豆友们久盼的书枝的书终于出了!
想不想一睹真颜?想不想一听真言?
欢迎这周六下午来围观这位为文淡雅隽永、为人活泼精灵的江南姑娘~
还有,我们还请到同被誉为“散文界的金童玉女”的邓安庆(《纸上王国》《柔软的距离》),机会真是灰常难得啦~
下面是详情预告——
【主办】雨枫书馆;儒意欣欣
【时间】2013年7月13日(周六)下午14~16:00
【地点】雨枫书馆•崇文馆
【问询】010-67087470
【费用】性别不限、活动免费
Email将姓名(昵称)+手机号发电邮至ladybooksaloon02@163.com
标题请注明“报名7月13日《八九十枝花》”
【特邀嘉宾】
沈书枝:文学女青年、写作人、编稿人,豆瓣长期撰写花鸟虫鱼之文、享有盛誉
邓安庆:作家,以《纸上王国》《柔软的距离》等备受瞩目
王兆阳:编辑,编有《山楂树之恋》等
【活动主持】
Danys_蓄须专用:书评人,书影策划
【活动内容】
草木,花朵,食物……
父亲,还有初次爱上的那个人……
一次安静的江南之旅
一段微温的怀乡记忆
豆瓣最具人气作者沈书枝真情之作
高军(ID风行水上《世间的盐》)作序
黎戈/苏枕书/宋乐天/苏七七温暖推荐
不能错过的纸上江南记忆
新一期“书女说书”请来的是温婉的女作家沈书枝。她人如其文,温和恬淡,带着江南姑娘特有的味道。携新书《八九十枝花》莅临雨枫书馆,和“同桌”著名作家邓安庆、著名编辑王兆阳,一起聊聊她心目中的往昔江南、写作与生活、身边花鸟鱼虫与纸上风花雪月……
大大的北京、小小的书厅,我们在雨枫,等候你:让脚步停留、让心行走~
1、活动预热;
2、嘉宾对话;
3、观众交流;
4、签名合影。
【嘉宾介绍】
沈书枝:青年作家。
本名石延平,1984年生。苏州大学中文系本科,南京大学古代文学硕士。生于皖南乡村,幼年行走田畈水塘之间,自觉山光水色,万物可亲。爱博物,爱文史,略知花鸟虫鱼之名。
邓安庆:湖北武穴人,1984年生。中文系毕业后,去过不同城市,做过多种职业,现居北京。经历了从农村到城市的转变,对于乡村、城市,对于社会底层的人和事,都有自己细致入微的体察和深刻的洞见。已出版有《纸上王国》《柔软的距离》等书,在各文学期刊发表文章多篇。无论是小说还是叙事散文,巧妙的虚构中始终贯穿着他对日常琐碎的热衷,以及对人生百态的敏锐洞察。在素淡的笔调中,以悲悯的情怀,将对现实无力感转化成文学的力量,将大时代里小人物的悲喜人生推到世人面前,直抵人们柔软的内心。
王兆阳:编辑。编辑、策划过《山楂树之恋》、《荒野求生》、《中国汉字文物大系》等书。喜欢读书、喝茶、交友,觉得和许多人一起分享个人阅读体验是一件快乐的事。
【名家推荐】
我很羡慕书枝!她的乡村生活背景,给了她鲜活的一手经验。她笔下的小园菜蔬四季风物都那么接地气,她的文章是活水养出的活鱼,悠游荡开,就像她写的植物,带着未干的春水的气息,润泽着我们在高速运转的现代生活碾压之下枯涸的内心。
——黎戈
沈汪风流,知堂情趣,尽在其中。
——苏枕书
书枝有一种对文字与细节的非常好的耐心,绵密细致的笔触,让人担心要失于柔弱,但她的柔弱不走向自伤,而走向一种对柔弱的坚持——在她的笔下的植物,童年,人物,都同样有一种安静而美好的质地,但面对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却同样地有些无力应对。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受摧折的痛苦隐藏在她的文字里,然而这种无能为力,又最终构成了她的美,她的坚持。
——苏七七
书枝对她所经历的乡村生活的详实、精准再现,有时让我联想起田野工作方法中的“参与式观察”。不同的是,那个怀抱深厚乡情的“我”本身,也以“被观察者”的面貌,连同其所处的场景一同真实呈现出来,达到“有情”与“跳脱”的平衡,这是我私心觉得书枝最令人爱重的地方。
——宋乐天
【交通指南】
雨枫书馆•崇文馆
地址:北京市崇文区东打磨厂街7号新世界女子百货2层
地铁2号线:崇文门站C口出地铁右转(向南)走30米,看到新世界大楼右转即东打磨厂街,直行(向西)300米,即到新世界女子百货,雨枫书馆位于二层。
地铁5号线:崇文门站D2口出地铁即东打磨厂街,直行300米即新世界女子百货。
公交路线:特2、8路、9路、41路、44内环、59路、60路、103、104、110、673、692、723、729等,“崇文门西”下车,西行100米至台基厂路口东南角即是。
问路电话:010-67087470
《八九十枝花》读后感(九):书枝勾起的童年
我有过寂寞的乡村生活
它形成了我生活中温柔的部分
每当厌倦的情绪来临
就会有一阵风为我解脱
至少我不那么无知
我知道粮食的由来
你看我怎样把清贫的日子过到底
并能从中体会到快乐
而早出晚归的习惯
捡起来还会象锄头那样顺手
只是我再也不能收获些什么
不能重复其中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这里永远怀有某种真实的悲哀
就象农民痛哭自己的庄稼
——韩东《温柔的部分》
如果不是书枝细碎繁华的文字,我恐怕没有机会去回望那烟雨迷蒙的童年。虽然书枝生在皖南水乡,而我长在豫西平原,她笔下可爱可亲的茭白、栀子都不曾芬芳过我的童年,然而,随手翻着她的文字,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跌落到万花筒般的“兔子洞”中,书中文字与心头影像恍恍惚惚地交错一处,不辨此身何处,今夕何夕。
小学时,一连几年夏日的清晨,在清露未蒸、暑气未起的时候,我和姐姐就手握长长的竹竿,开始在村中的“大扫荡”——采集蝉蜕。所谓蝉蜕,就是蝉在清晨振翅而去后留下的躯壳,在药房里是极常见的一味药。采集蝉蜕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很有成就感的事,因为在大人们趁天光牵牛下田,村子里的炊烟都还没有袅袅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忙碌起来了,一人背竹竿,一人提袋子,浩浩荡荡地从家中出发了。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我们会在每一棵树下仰头逡巡,直到脖子酸疼,久而久之,哪一棵树是知了的天堂,哪一棵树知了们不屑于光临,我们全都一清二楚。我们也曾经胆大包天地溜进瓦砾遍地的废园屋后,只为了捡拾被露水打得沉甸甸的蝉蜕,草丛之中惊喜乍现的快乐也把我们的心装得沉甸甸的。
还记得村子去小学的路上有一大片桑林。每到桑葚成熟的季节,上学的大部队走到这里总会不知不觉间失踪很多人,不用说,都是被桑葚勾去了。我们争先恐后地在林中钻来钻去,只为了寻找最黑最甜的那一颗。成熟而饱满的桑葚暗黑透红,油光锃亮,有拇指一般大小,含在嘴里汁液横流,甜的令人熏熏然,浑然不觉手上的汁液怎么擦也擦不掉了。不过,只有眼疾手快的人往往捷足先登,留给我的只有一些嫩红带刺的青娃子,忍着口水吞下一颗,往往被酸得皱紧眉头,哇的一口吐出来。
我家的院子有一亩见方,简直可以算是一个微型植物园,而又以果树为主。桃树年龄最长而又低矮粗壮,就成了我们爬上爬下追逐嬉闹的游乐场,到初中的时就已经佝偻委顿不再结果了。而梨树虽然瘦小孤零,但是每年春天都是一树繁花,白的清新素淡,让人只可远观不敢亵玩。而结出的梨子反而不见好吃,一个个奇形怪状,生硬倒牙。最为高产长寿的要数四棵柿树了,除了参差树荫罩我们在骄阳下写作业,平时很难感觉到它的存在,不过一旦到了柿子挂果的时候,就开始听到树上“叮叮咚咚”的声音,那是燕雀在啄食果子,父亲这时候就跑出去呼哨几嗓子,贪吃鸟们就会扑棱棱飞走了。门口的枣树也难逃鸟儿飞衔的厄运,不过与密如繁星的枣子相比,就算不得什么了。每年打栆记忆最深的就是枣子骤雨般溅落头上,顾不上喊痛而是满地滴溜溜追着枣儿跑。
大雨滂沱的下午,搬了张小板凳在门槛边看雨落在镜面一样晶亮如银的院子里,忍不住时,就光着脚冲进院子里,尽情享受脚丫啪啪亲在滑腻柔软泥地上的感觉。等雨势稍歇,出了们看时,门前的排水沟已经汪洋恣睢地成了一条小水渠。我们会找到沟渠最狭处用泥巴筑起一道水坝,然后故意在上面掏上一个洞,笑嘻嘻地看着水流乖乖地顺了我们的意志如尿柱一样飞起一道弧线。
十岁大小的时候就单独到自家地里薅草,却往往胡子眉毛一把抓,把麦苗和杂草一块儿清除了。再大一点的时候,就背起专用的小锄头,一次次砍进脆沙泥土里的感觉比“杀西瓜”还要让人高兴,“沙沙沙沙”百听不厌。兴起时,我会把锄头在空中转出几个回旋,再稳稳当当地落到杂草头上,看上去像是我独自发明的“除草舞”。腰酸背疼时,我会直起身来扶着锄头向东边的高岗上瞭望,远远地辨认微如芥末的小人,眼睛再上扬时就看到大团大团棉花糖一样的云朵,不由得舔起了被风吹裂的嘴角。
黄昏时分,斑斓变幻的彩霞中蝙蝠翻飞,衔着烟袋赶着懒牛的老爷爷们经过田边往往会夸上两句,而我们为了将最后的两行锄完会一直战斗到星星涌上天空。
《八九十枝花》读后感(十):一去千万里,最忆是故乡
一去千万里,最忆是故乡
时常听人感叹,现代人的生活是多么千篇一律。我私心以为,这是城里人的论调,在乡村的乐趣可是相当多的;又觉得无趣的成年人才会认为生活是一天天单调重复的,小孩子的生活每天都有令人惊喜的发现。然而在沈书枝的《八九十枝花》里,我却读到了很多似曾相识的经历和情感,让人在欣喜之余又不由得感到落寞。我曾经以为的那么独一无二的记忆和别人的也是雷同的吗?那些不经意的年少,回忆起来的味道也是一样的吗?
书枝的家乡在皖南,而我的童年的是在重庆市云阳县的一个小山村里度过的。我们相隔千多公里,却过着一样甜酸参半的生活。打猪草,用红薯梗做耳环和项链(记忆中好像没有人教过我,我一度以为这是我自己的发明),用碎碗片刮洋芋皮(除了在老家农村,我没见过别的地方的人也这样做过),放牛,摸鱼,给田里劳作的大人送饭,掐花,种柳,上坟,坏脾气的父亲……甚至连大人哄骗孩子的话都一样——西瓜子是不能吃的,吃了肚子里会长出苗来——全然不顾我们隐忧。十一岁那年我家从重庆的山村搬到湖南的水乡,先前不曾经历的节日风俗也和书中所述的相近起来。我们见过的花草,我们听过的鸟鸣,我们做过的趣事,都在书枝的书里散发生气,而我脑海里的回忆也漫了出来,在这聒热的夏天,竟也感到一丝清爽。目光浏览着文字,眼前仿佛看见一个扎羊角、穿布鞋的女孩正在经历书中的一切,她天真而敏感,活泼又调皮,她那时还不知道她有那么多不解的生活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分不清我看到的是书枝还是我自己,笑出声来时笑的又是什么。
也许,那时的生活,对很多人来说都有很多共同的地方。不同的是,书枝细腻敏锐,不曾忘记那时的欢乐与淡愁,而且把它们写了出来。她写得饶有情趣,拿放自如。我虽亦忝在中文系学习,也不得不佩服书枝的那一支笔。她的文字你模仿不来,古典文学浸染下的那份洗练与新奇,回味起来似有余香。而她又是那样地珍惜这那些时光,真心爱着那自然和人事。且看文中出现了多少“不忍”、“舍不得”吧:老师用口红写字,心里十分可惜;娇嫩可爱的瓜藤舍不得打;鱼太小不忍心吃必须得放生;有霜的草地自行车轮轧出辙子来会心疼……瞧,这是个多么可爱的姑娘。我想她虽写的是往事,但却不矫揉、不拖沓、不小女人气而自然可亲,除了文字雅致,大半还是由于那源自心底的温情。我想着她写下这些文字时的温柔与安静,还有嘴角的微笑,还有至今仍会觉得的委屈和心酸,
我很高兴书枝把这些写出来,写得这样好。那么,我便不再害怕岁月的流逝会把那些一直珍藏的过往冲淡。将来我还陪着我的女儿(真希望有个女儿)读《八九十枝花》。也许,小丫头的童年和我们将千差万别,也许她也不会如我般流离,当我们读着这些她因经历甚少而新奇的小事时,我会在这本书的提醒下把那些美好的讲给她听,甚至带她去玩一玩看一看。我知道她的生活将与我大不相同,但我希望她能细心地去发现、去感受、去拥抱命运赐予她的一切,知道怎样从看似平淡的日子里发现神奇的浪花,去珍惜,去感恩。而当她终于长大也要和故乡相去不止二三里的时候,内心深处也能留有柔软的回忆。
所以,课本中英勇牺牲的辅导员在临死前说的话是意味深长的,他说:“一……定……要……把……书……交……到……同……学……们……手……上!”
(书是转发微博时的赠书。书枝的钢笔签名工整娟秀,正如她写书的一丝不苟。我还有一个发现,那就是我竟和书枝的妈妈同一天生日。哦!数学不及格是常态……)
2013-0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