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次程朔披着金色日光走进殿内,子音的目光都忍不住随他身影流转。
程朔是本朝三皇子,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早夭,因而也是宫里最年长的皇子。
程朔已经二十岁,身长玉立,俊朗英武又聪慧过人,已经参与朝中事务,皇上每每有军机大事,除了与朝臣相商,也定会再单独唤程朔来询问一二。
因而子音得以常常见到程朔。
两年前,子音入宫不久,因手脚伶俐,心思通透又极藏得住话,从不生事,且生得眉目清秀,不娇不妖的,关键家世简薄,没有生事的根由,便被内务府挑选了送到御前贴身服侍。
子音用心,很快便将皇上、各宫娘娘以及诸位皇子的喜好一一记牢,极少出过差池。
每每礼毕被赐座后,子音便不动声色配好送过去。
而每每程朔接过茶水,也会抬头淡淡看子音一眼,唇角挂一个浅浅的笑。
极少说什么。
子音不是惹眼的相貌,身份低下,太过平凡,引不起程朔更多的留意。
只有一次,程朔因提出了防治水患的有效方案被皇上大赞,因为心头欢快,待子音送去小碟的点心,程朔掂起一小块,入口前,难得地同子音说,你这丫头,端得是比旁人伶俐得多,我府里丫头成群,叽叽喳喳地,却愚笨得很呢。
子音启唇浅笑,三皇子过奖了。
程朔笑着抿一口点心,嗯,好吃。
子音并不打算告诉程朔,他爱吃的糕点,都是她跟着御厨学了自己做的。十八岁的子音,饶是身份卑微,却正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程朔是她心头明灿灿的日光。
但子音也清楚,这日光是照不到她的。她在日光不到处,是庭外角落不起眼的小草。
子音知道,她跟光芒万丈的程朔,隔着整个世界,即使千般仰慕万般爱慕,也都死死扪在心里,不让自己生出半寸非分之想。
何况,程朔年前封了陵王,开府建衙,已开始遴选王妃,高门大户的人家多的是才貌双全贤淑通达的女子。
子音,有自知之明。知道终此一生,她对程朔,也只能是偷偷仰望罢了。
2
然程朔选妃一事尚未定下,南方发生重大蝗灾,大片土地粮食颗粒无收,大批难民拖家带口涌入京城。程朔二话没说,主动提出承担此次安置灾民事宜,搭建临时居所,建棚舍粥,没日没夜。
不想竟染上了瘟疫,初步断定,是被灾民所染,又加积劳成疾,程朔倒下了。
太医轮流往返于程朔府邸,接连几日不见好转,皇上焦虑难免,那日一早,子音同皇上请求去陵王程朔府中侍疾,子音虽不懂医道,但母亲曾染过瘟疫,她知道如何安置病人的饮食和日常。
皇上立时允准。
皇上大抵也知晓,程朔府中虽不乏服侍之人,但病情传染,下人也惜命,指定不会拼了一切地照顾程朔,子音倒是忠心得多。
子音便去了,衣不解带,没日没夜地贴身照顾程朔。
七天后,程朔终于脱离险境,慢慢好转,子音瘦了整整一圈。连太医都说,药物是一回事,若无子音这么贴心,程朔不会好得那么快。
半个月后,程朔已经可以在院内的桂树下舞剑了。
子音摇头拒绝,跟程朔说,若恕我僭越之罪,让我陪皇子坐下来吃顿饭可好。
子音说,自从入宫,这几年,都不曾好好坐下来吃顿饭了。
程朔微微一愣,随即爽朗笑了,这有何难?
摆摆手,让下人上了满桌好菜。
想了想,又上了两壶新酿的果子酒。
3
酒慢慢饮下,是这些时日身体有恙的缘故吧,倒是程朔先醉了,摇晃着让子音扶到榻上。
程朔身体朝榻上一歪,箍着子音的手臂却未松开,明晃晃的烛火摇曳,子音的脸容看过去竟是从未有过的生动可人。
程朔身子突地燥热起来,再顾不上其他,两手一用力,将子音整个人带入怀里,顺势翻到了身下。
子音挣扎了两三下。
却更激发了程朔的燥热,整个人要炸开一般,帘子都未放下,非要立时在子音身上将这股子燥热发散出去不可。
子音不再挣扎,明知挣扎无意,刺心的疼痛在内心里翻滚而过,子音看着那摇曳的烛火,有两行泪轻轻落下来。
程朔折腾得厉害,累乏至极,后来竟就那么覆在子音身上沉沉睡了。两三个时辰后,才悠悠醒转过来,一时仿佛也有些恍惚,愣怔片刻,看清楚眼前一幕。
程朔啊一声,自子音身上弹起。
子音绵软娇小的身子在烛火里裸了多半,身下,是殷红的一团血渍,蔓延了一小片,像一朵盛开的花。
向来从容自若高贵无匹的皇子不由慌乱起来,子音,我,我……我喝多了。
子音慢慢坐起来,将被程朔揉皱的衣衫层层裹上,又顺一下略显凌乱的一头乌发,才抬头静静看程朔一眼,陵王殿下一句喝多了,便要将奴婢打发了么?
程朔眼神一凉,那你……你还想怎样?
纵然贵为皇子,程朔也知朝廷法度严苛,其中一条,像子音之类并非本府中的皇家奴婢,随意*则判为有罪。
程朔握一握子音手臂,我可以赠你足够金银,跟父皇说放你出宫和家人团聚,你妆奁丰厚,自可寻个好人家安稳度日,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
子音未答,片刻,默默移下床来,说陵王殿下,你看轻我了。
说完,子音回身将那块染了她处子之血的绸子团成一团,朝外走去。
程朔追到门边,一把拉住子音,声音越发慌乱,你到底要怎样?
子音回头一笑,若殿下想杀我灭口,还来得及,否则,请放我离开。
但,程朔到底没能狠下心来,凌乱着一颗心,眼睁睁看子音缓缓离去。
4
子音去了御前为自己讨公道,声势浩大,皇后也被惊动,惊愕不已,说陵王平日里最稳重不过,不想竟做出这等事来,可见人也看不得表面。
皇上快被气疯,来回踱着痛骂程朔,总想着他能成才,谁料竟是个池中物,这种混账事也做得出。
半分不给程朔辩解的机会,一道圣旨下去,程朔被贬黜到离京城千里之遥的属地当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众口铄金,程朔是皇子,皇上必须要严惩,以平朝廷后宫非议,以证朝廷法度之公证: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子音则被御赐给程朔做侧妃,因为她有了身孕,程朔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皇后仁慈,给子音置办了厚重嫁妆,亲口祝福程朔要善待子音,毕竟子音怀着他的骨肉,且子音曾衣不解带为他侍疾,待程朔,是有情分的。
皇后告诫程朔,要珍惜子音的情分,尤其不可辜负圣恩。
这一连串的事端砸下来,除了认命,程朔那里再有反击的机会,整个人心灰意冷下去,暮春时分,带着子音,带着家眷,带着另一个出自小门小户的凌王妃离开京城,去了属地。
而不久前,程朔觉得他几乎都要成功了,离太子之位,不消说大臣中立他为储的呼声高涨,即便皇上对他也是越发看重。
他又是皇子中的长子,虽然皇后生有嫡子,但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资质又不是太高。
唯一的不足,也便是母亲的位份低了些,但程朔相信,凭他的才华和能力,可以将这点不足完好弥补。
却不料数年奋斗,梦断于一个小小女子。一个程朔万分小看的女子。曾经,他近乎是无视她,偶尔抬眼一瞥,也只是下意识。那时,他连她的眼眉都不曾好好留意过。
每每念此,程朔恨极子音,当真是杀了她的心都有。
但又当真不能,子音怀了身孕不说,如皇后所说,这是御赐的婚事,程朔连苛待都不能。吃穿用度,都只能由着子音。
5
属地的府邸也是几出的院落,虽是被贬谪,但陵王身份还在,荣华富贵还是可以尽享。
但他,却未曾涉足半步,偶尔子音出来走走,在院中遇到,程朔便径直掉头离去——他连看都不想再她一眼。
她本可以不毁他前程的,他知道自己有错,但她不过是一个身份低下的奴婢,他拿她后半生的富贵做补偿,总也可以了。
却不料子音的心如此之大。
程朔甚至渐渐想明白了,事发后皇后如此推波助澜,没准,子音正是皇后算计他的棋子。虽然程朔尚未察觉皇后有为嫡子铺路的举动,但这种心思,不言而明。
程朔对子音的怨,其实便是由此生成。
程朔如此冷待,子音也并不去追问缘由,只管吃饱喝足,逍遥自在地养胎。
却不料孩子尚不足月,程朔便命人抱到了陵王妃那里,说子音奴婢出身,半个字都不认得,哪有本事管教孩子。
程朔让人扔了句话给子音,既然你想成为本王的人,那生死也就都是本王的,就安分守己地老死在西院吧。
子音没抗争。
除了一个侧妃的名分,子音哪有抗争的能力。唯一稍稍可以争取的,便是锦衣玉食了,也不能白担了陵王侧妃的名分不是。
程朔冷待便由他,子音自然不能再冷待自己,衣着首饰定要最好,隔三差五着人去陵王或者陵王妃那里讨要。
这些事,也被慢慢传到宫里。包括程朔经此一事后也萎靡不振,虽然没染上什么太坏的嗜好,但对朝政也没了心气儿,据说墙上的宝剑都已失了锋芒,反倒是慢慢热衷于到处搜罗名人字画,也在府中跟下人们胡闹。
6
程朔在属地一待便是十年,这十年,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宫内,也偶有消息传递过来,都是些惊心动魄的大事件,其中最让程朔震惊的,是几个皇子都遭了意外。
不是一般意外,而是陆续命丧黄泉,死于饭菜中毒,或外出办差被人谋害,或在夺嫡时使用巫蛊等不正常手段被皇上查证后打入牢狱……
他们的下场,都惨过他百倍。
又一年,皇上驾崩,太子继位,程朔赶回去奔丧,新皇不待丧期期满,便寻了由头料理了牢狱里的两个皇兄——当年,他们跟新皇明打明地争夺过太子之位。
丧服在身,程朔悲痛欲绝,却竟一时不知是为了父皇还是手足而悲,那一晚失魂落魄回到长满了荒草的府邸,却看到子音静静站在门边。
程朔回京奔丧,只带了凌王妃和另外一个心仪的侧妃,甚至不曾记起子音来。
故而,子音,是自己赶回来的。
也有十几年没有正眼看过,年过三十的子音,当年清秀的眉目已不再,已经有了中年女子的岁月印痕。
程朔还是咒紧了眉头,牙缝里冒出来一句,你回来做什么?
子音半点不恼,理一理素色丧服,跟程朔说,父皇丧期一满,殿下便要提出回属地,京城不能久留。
程朔冷哼一声,本王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子音笑笑,不仅不能久留,走时,还要同皇上要一些赏赐,要金银珠宝,要美女歌姬,要古玩字画。
程朔顿恼,滚开,贱人,你把本王当什么人了。
子音依旧笑,我把你当什么人不打紧,要紧的是,皇上和太后把殿下当什么人,是依然斗志不改,野心勃勃的陵王?还是玩物丧志,痴迷于荣华富贵的无志王爷。殿下儿女双全,亲人众多,一家人活着,比别的都重要。
说完,子音转身朝荒凉府邸走去。
7
当年,皇后一心要为嫡子铺平储君之路,第一个要除去的,便是程朔。
程朔过于冒尖,又确实才华横溢,有那么一些日子,皇上都动了立储的念头。尤其安置灾民,程朔亲力亲为,皇上大加赞赏。
子音,也就是在那个时节,偷偷听到了皇后跟皇上贴身太监的对话。子音清楚地听到皇后说,程朔,是不能留了。
皇后家境显赫,父兄和整个家族支撑了半个朝廷不说,宫内的也是脉络纵横,她若动了此念,纵程朔再有本事,想要存活,万难。
然后没几天,程朔就染了瘟疫。
都以为那是意外,程朔自己都这么认为。却唯有子音心知肚明,哪来的瘟疫?那么多侍卫都无恙,偏偏一个皇子被染上,那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而子音主动去侍疾,心里挂牵程朔,想照顾他是真,但真正目的,却是在程朔身体康复后,在那顿饭的一壶酒里偷偷下了药,让程朔,占了她的身子。
子音无权无势,更无人相帮,也没其他能力帮程朔摆脱天罗地网的暗算。她左思右想,唯一能做的,就是迎合皇后的心意,把程朔从夺嫡的平台上拉下来,让他不再是嫡子的对手,让他失去对皇后的威胁,让他,因背上了低俗的污点而被皇上鄙弃。
子音能搭上的,只有自己。
但子音没想到,就那一次,她竟然有了身孕。更加上程朔被贬去属地,子音终归担忧他不能甘心,若是在那里养精蓄锐以待东山再起,终归还是死路。
程朔再强大,也强大不过朝廷。
索性,子音受了皇后“好意”,接了御赐,去做了程朔的侧妃。
那种不得见面的冷待,甚至孩子被带走,子音都想到了。
程朔当然恨她。
包括她那些纵情享乐的胡作非为,包括程朔所有的玩物丧志,也都是子音变着法子传到京城的。子音,必须让皇后彻底放心,对程朔不再有丝毫忌惮,才能放他一条生路。
而程朔,却要过了这么多年,所有手足都被斩杀殆尽,才醒悟过来所有……其实这些年,也懂得了要躲避夺嫡的漩涡,但当年事端,程朔却是这一刻,才慢慢还原。
竟然,他慢待了这个不顾一切,自毁清白,也只为让他活下去的女人这么多年。
程朔追了过去,朝着那一蓬荒草,那一蓬……被他辜负多年的深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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