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拐卖的孩子,回家了。文/沉慧
01
月黑风高夜,深山坳里,几束手电筒的光像受惊的野兽,慌乱地投向无边的暗处。吵嚷声、呼喊声和狗叫声,杂乱地混成一片,回响在浩渺的夜空。
十几里路外的野山林里,两个人影,一前一后,那是文虎和凤琴。即使山路崎岖、灌木横生,也难掩他们行色匆匆。从出门开始,到爬上这座山,他们已经马不停蹄地连跑带走行进了三四个小时。
“啊——我的脚,好疼!”凤琴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她的脚踝不住地叫唤。显然,她被一块山石绊了一下崴了脚。
“嘘——不要出声。”文虎赶紧用手掌捂住凤琴的嘴。尽管他们已经离追他们的那些人很远了,文虎还是担心大风会把他们的说话声带进那些人的耳朵里。
“文虎哥,怎么办?我的脚疼得没法走了。他们快追上我们了吧?”凤琴又疼又急,豆大的汗珠和着眼泪一起流下来,尽量压低了嗓音说话。
“我背你。”说着,文虎蹲下身,让凤琴爬到了他背上。
“文虎哥,要不你一个人跑吧,我不想拖累你。”凤琴在文虎背上清晰地听到文虎急促的喘息,也感觉到他的脚步因疲累而缓慢。
“别说话!”文虎以命令的口吻打消了凤琴的念头。他怎么可能撇下凤琴一个人逃?这么多年,他和凤琴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凤琴受委屈了首先找他诉苦,他很早就充当起她的保护神;文虎不开心了,凤琴会偷偷塞一颗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糖给他。
“要跑就一起跑。这次我们一定要成功,不能再让他们抓回去!”
文虎的话让凤琴想起上一次他们两个逃跑未果被抓回去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
02
上一次文虎和凤琴逃跑,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文虎十岁,凤琴八岁。
文虎和凤琴是隔壁邻居,年龄又相仿,自然而然成了最好的玩伴。由于境遇相似,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使他们分不开。
文虎爹一个人带着文虎过活,日子清苦单调。他有时会到村中心唯一的一个小卖部去,和几个村民聚在一起打扑克。
凤琴娘的老公早几年病故,凤琴娘还有一个傻儿子,比凤琴大五岁,凤琴叫他“傻哥”。傻哥脑子有病,除了会傻笑,其余几乎都不能自理。所以,白天劳作辛苦的凤琴娘一般晚饭后就早早哄着傻哥睡觉,洗碗和洗衣等家事全留给凤琴。
那天正值八月十五,皓月当空,凤琴收拾停当,坐在门槛上望着月亮发呆。
似心有灵犀,文虎来了,默默地在她旁边坐下。
“文虎哥,我想我奶奶了。”在家里,凤琴和奶奶最亲,从她呱呱落地起,奶奶就悉心照顾她。奶奶慈祥的笑脸、温暖的怀抱、总是重复却依然有趣的笑话,这一切都深深地印在凤琴的脑海中,从未消失。
“我也想我妈妈了。以前中秋节,我妈妈总会做好多好吃的。”文虎从小很调皮,经常惹妈妈生气,但是妈妈很快就能消气。“我妈说她最开心的事就是看我吃饭吃得香。”
两个可怜的孩子,说着说着,潸然泪下。如果月亮真的有心有意,它肯定会传递消息给他们远方的亲人。
“凤琴,要不我们跑吧,离开这里。”文虎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在凤琴耳边低语。
“跑?怎么跑?跑去哪里?”凤琴惊讶于文虎突如其来的想法。
“不知道,反正我们先跑出这个村子再说。”
“好,那我们这阵子就跑。”
于是,两个人手牵手,轻轻地走出凤琴家的院子,朝着村口跑去。不知是谁家的狗,猛叫了两声,吓得两个人赶紧躲在村口的大榕树后面。四下阒然无声了,又拔腿继续跑。
03
文虎和凤琴沿着村口的小路一直往东。走走跑跑停停,实在累得不行了,就躺在路边的草地上休息,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快过来,他们在这儿!”文虎和凤琴被一阵吵嚷声惊醒。睁眼一看,文虎爹和凤琴娘以及几个村民举着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火把的光亮映照出他们眼神中的惊慌和愤怒。
文虎和凤琴分别被带回各自的家,半夜三更,仍然免不了挨一顿暴打。
“我让你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文虎爹手捏细细的竹条使劲抽打文虎。文虎疼得嗷嗷直叫,上蹿下跳。
“你个吃里扒外的死妮子!你跑了,我这几年的心血不是白费了?”凤琴娘用扁担的一头狠命敲凤琴的腿,凤琴哭得撕心裂肺。傻哥却站在墙边,拍手叫好。
文虎爹也打累了,点燃一锅烟:“以后不要有事没事往凤琴家跑,闲了就去山上砍柴、抓野兔换钱,你得自己攒钱娶媳妇!”
凤琴娘握扁担的手酸了,就领着傻哥回房睡觉,还不忘再次警告凤琴:“以后消停呆着,再跑,我就把你和傻哥一样拴起来!”
天快亮了,曙光微露。文虎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被抽打过的皮肉就像千万支针扎一样疼。他隐约记得,家里的席梦思床很软,睡在上面好像睡在云朵里,温暖舒适。
中秋的黎明,寒意已然浓重。凤琴衣衫单薄瘫坐在院子里,抚着被打肿的腿啜泣。她依稀忆起,小时候一觉得冷,就会有衣服加在身上,回头就能看见奶奶慈爱的笑脸。
04
席梦思床,奶奶的笑脸,对于此刻的文虎和凤琴来说,虽只是三年前的物和人,却总是显得那么遥远。
那天放学,文虎像往常一样站在学校门口的马路边等爸爸来接。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他面前停住。司机从车窗伸出头来,说文虎妈妈出了交通事故住进医院,爸爸让他帮忙来接文虎。那人还说出了爸爸的工作单位和名字,连妈妈住哪家医院他都知道。
文虎信以为真,就上了车。司机热情地递了一瓶饮料给他。文虎喝下去,就觉得头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
等他醒过来,已是第二天上午。文虎发现自己不在医院,身边也没有爸爸妈妈,而是一个人被关在一间光线暗淡的小房子里。接他的那个司机也不见了踪影。
文虎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十分害怕。他踩了凳子朝窗外探望,目所能及处全是荒野之地,一条体格庞大的猛犬卧在门口张望,目光凶恶警惕,看到文虎伸在窗口的脑袋,立刻朝他狂吠。
文虎吓得站不稳,从凳子上摔下来。外面有人呵斥了一声,狗不叫了,继而门被打开。一个大胖子推搡着一个小女孩儿进来,把一袋子吃的撂地上,一句话也没说就闪了出去,照旧给门上了锁。
文虎拍打着门板,哭喊:“放我出去!这是哪里?我要回家!”那个小女孩也和他一起,连哭带喊,引得门外的狗又是一阵狂吠。大胖子举着一把匕首在窗口晃动,同时冲他们怒吼:“别喊了!再喊,我把你们剁了喂狗!”
文虎和小女孩不敢出声了。饥饿感袭来,他们拿出袋子里的吃的,一点一点送进嘴里。未知的恐惧感和无助感使他们即使觉得很饿,也无法狼吞虎咽。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也到这儿了?”
“我叫‘蓉蓉’,我跟奶奶在公园里玩儿,一个阿姨说她公司做宣传,有免费的巧克力送,问我要不要,我就跟她去。结果被她抱到一辆车上,我大声喊奶奶,可是奶奶正和别人聊天,没听见我喊她。我就被他们带到这儿了。”
“我们应该是被拐卖了,就像老师讲的那样,那些人都是坏人。我们也许再也回不了家、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05
文虎和蓉蓉刚填饱肚子,大胖子和另外一男一女进来:“我们现在要出发去一个地方,你们两个最好给我乖一点儿。路上遇到检查的,也不许说话,这是你们的‘爸爸妈妈’,老老实实听他们的话,不然就真拿你们喂狗!”
接着,三四个人把文虎和蓉蓉塞进一辆银灰色的小面包车。那条大狗被用绳子拴在最后面的座位上。
车子行驶了多久、多远?文虎和蓉蓉都不太清楚。上车没过多长时间,他们就迷迷糊糊似睡非睡,这感觉和文虎前一天喝下司机给的饮料后的感觉是一样的。
半夜时分,车子在一棵大榕树下停住。四周乌漆墨黑,偶有野鸟似受了惊吓,突地飞起,伴随几声孤鸣。
恍惚中,文虎和蓉蓉分别被一个近五十的男人和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带走。
寒冬的阴雨天气,文虎看着眼前破败不堪的黑屋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带他回来的那个男人给他了一个红薯:“大半夜的,先吃这个垫一垫,以后这里就是你家,我就是你阿爹。”
“这不是我家,你也不是我阿爹。放我走,我要去找我自己的爸爸!”刚才的寒颤让文虎的脑子立时清醒,他哭喊着跑向门口。
“你给我回来。你知道这是哪儿吗?你认识回家的路吗?老实呆着,敢跑?小心我揍你。”
“阿爹”一把拽住文虎恶狠狠地说:“以后就安心留在这里。”
然后关门出去,门外上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刺耳,令人绝望。
接下来的两三天,文虎哭天喊地,嗓子都哑了,也没有用。他的反抗换来的只是饿肚子和挨打,饥寒交迫的文虎挨打挨怕了,只好向“阿爹”“投降”。
蓉蓉被那妇女生拉硬拽进了同样矮小的黑屋子里。一进门,就看见一个比她大几岁的男孩龇牙咧嘴冲着她傻笑,他的右脚系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在床脚。
那妇女让蓉蓉在旁边临时用条凳和门板搭建的一个小床上躺下,解掉男孩脚上的绳子,哄他上床继续睡觉。蓉蓉眼里噙满的泪水兀自溢出,可是她害怕极了,不敢吵也不敢哭出声来。
“不管你以前叫啥名儿,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凤琴’,以后慢慢习惯了,你再喊我‘阿娘’。”
06
就这样,文虎和蓉蓉(也就是凤琴),迫不得已在这穷乡僻壤留下。本是上学读书的年纪,他俩却只能在家里呆着。
文虎爹是个老光棍。年轻时,家里穷得娶不起媳妇,一拖再拖就近五十了,膝下没个一男半女,谁来给他养老送终?于是,买了文虎回来。
凤琴娘打从生下她那个傻儿子,就开始愁他娶媳妇的事儿。谁家的好女儿肯嫁给一个家里又穷又苦的傻子呢?没有。以低价买个女孩养大,再变成媳妇,比娶个大姑娘做媳妇划算多了。
凤琴虽比那个傻儿子小五岁,但也不妨事,年纪越小越容易被“驯化”。当然,凤琴去上学也是不可能的事,用她娘的话说,“女娃读书有啥用?会生娃就行。”
两个孩子的人生,从他们被拐带的那一刻起,就偏离了原本属于他们的轨迹。
一转眼,文虎和凤琴安分地在他们的“新家”已经呆了三年。
中秋那晚,两人由于想念家人,一时兴起的逃跑失败后,被毒打的疼痛似乎使他们彻底不敢再妄想逃离。
07
直到又过了六年,文虎十六,凤琴十四,逃离的念头万不得已复又重生。
那日傍晚,文虎跟随阿爹去小卖部打扑克,人们边闲聊,七嘴八舌地议论起凤琴和凤琴娘的傻儿子。
“听说凤琴娘张罗着给他们办喜事呢。”
“是啊,那个傻小子老大不小了,快二十了吧?”
“凤琴这丫头,老实本分,模样也好,可惜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家住村口的黄二蛋凑到文虎跟前:“文虎,你和凤琴一起玩到大,我不信你就没有对她动过心思。”
这黄二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和傻哥一般年纪,家里的日子也过得恓惶,却终日游手好闲。
敏感的文虎在黄二蛋的眼眉间隐约看到一丝恶念,他要告知凤琴小心提防这个人。
隔天,文虎仍记挂着凤琴,和阿爹在田里干活的时候看见凤琴娘一个人忙活,却不见凤琴,他心里惴惴不安,对阿爹谎称肚子不舒服要上茅厕,疾步跑到凤琴家。
傻哥坐在大门口,手里捧着一包零食,自顾自吃着。
文虎对这包零食的包装很熟悉,昨晚他看见黄二蛋在打扑克的小卖部里买过一包一模一样的。
文虎越发觉得事情不妙。加快脚步往凤琴房间奔去。
“二蛋哥,你出去,再这样我就喊人了。”近门口,传出凤琴哀求的哭腔。
“嘿嘿,你喊吧,你阿娘在地里,傻哥吃东西还来不及呢。那个傻子哪儿知道疼人,我对你好,乖乖的,不要喊叫。”
文虎破门而入,只见黄二蛋把凤琴按在床上,欲行不轨。瘦弱的凤琴挣扎着,上衣纽扣凌乱地散开。
“滚,滚出去!你这个畜生!”愤怒的文虎朝黄二蛋的脸上照直就是一拳。他虽然比二蛋小一些,但是常年砍柴,翻山越岭抓野兔,练就了一身力气。二蛋四体不勤,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打得捂住腮帮子一瘸一拐地跑了。
凤琴惊魂未定,瑟瑟发抖。文虎扯过一条被单将她裹起来,心疼地帮她理好蓬乱的头发。
“这个畜生,昨晚我就看出来他不安好心,没想到这么快就下手了。凤琴,以后你可得多防着他,他那种二流子估计不会死心的。”
“文虎哥,我受不了了,我们逃跑吧。就是死在路上,我也不要嫁给傻哥。再说,我怎么才能防住黄二蛋,恐怕是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年幼时逃跑被抓回后,文虎就再也没有想过出逃的事情。他以为,他和凤琴的余生就这样埋没在这大山深处。
凤琴此时的遭遇,又唤醒了沉寂于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念想——逃跑。
于是,他和凤琴仔细商量,制定了再一次出逃的周全计划。
08
文虎负责逃跑路线的确定,凤琴负责准备好路上的干粮。每餐吃饭时,若有馒头或者饼剩余,她都会偷偷藏起来一点儿,积少成多,用布包了塞到被窝里。
那日入夜不久,文虎爹又出去打扑克,文虎佯装感冒头疼,躺在床上休息。
凤琴娘照例晚饭后就哄着傻哥去睡觉了。
按照事先的约定,文虎到凤琴窗下学猫头鹰叫了两遍,又学一声猫叫。凤琴抱着干粮包裹蹑手蹑脚出了房门。两人不言不语,默契地向后山跑。
山风吹得树叶哗啦呼啦响,才掩住了两颗紧张又激动的心的怦怦直跳声以及急匆匆的脚步声。
文虎出其不意地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野路。说是野路,其实根本就没有路。后山是一片荒山,除了埋葬死人和上坟烧纸之外,平时无人出没。过了后山,是一片原始山林,文虎打野兔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这里几乎荒无人迹。
于是,就带着凤琴钻进这片山林。
眼看要下山,凤琴的脚崴了。文虎背着凤琴,终于到了山脚下,却见一条河横亘在他们面前。
“文虎哥,我们要过这条河吗?怎么过啊?”
“过了这条河,有一个镇子,那里肯定有班车。上个月我追野兔到这里,碰见一个老人,他独居在河边,靠打鱼为生。我们去找他帮忙。”
漫漫长夜就要结束,黎明前的黑暗像一把巨大的保护伞,掩护着两个身影,向河边的小木屋渐渐靠近。
09
文虎三言两语把他和凤琴的事情告诉老人。善良热心的老人答应送他们渡河,还送了一些钱给他们,并且再三嘱咐:“直接坐班车去市里找警察帮忙。
千万不要去镇上的派出所,那里有警察和村民串通一气,会把你俩再送回村子里。”
凤琴顾不得脚疼,继续赶路,她和文虎终于赶上了通往市里的第一趟班车。
坐在行驶在大路上的车子里,文虎和凤琴才算松了一口气。
一辆摩托车从后面驶过来,和他们的班车并行了一段,摩托车后座上插着一面黄色的旗子,迎风展开,上面印着一张小孩子的照片,还有一行红色醒目的大字:儿子,你在哪儿?
“凤琴,那个人的孩子也不见了,他在到处找呢。”
“我们的爸爸妈妈肯定也像他一样在找我们吧?”
“肯定的。其实,我不叫‘文虎’,我叫刘瀚城,我记得我的名字,就一定能找到家人。你原来的名字叫‘蓉蓉’,你的家人一定也能找到你。”
但愿,文虎和凤琴能够在警察和社会力量的帮助下和家人团聚,纵然,这也许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没有买卖就没有拐骗,就没有孩子和家人的生离死别。
文虎和凤琴是千千万万个被拐卖的孩子当中,有幸实现自我拯救的两个。而那些得不到拯救的孩子,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
PS:
本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小木作为一个母亲,现在看到这类事情真是恨得牙痒痒。特别是听到那些人贩子把好好的孩子生生打残废,拖到街上去乞讨的时候,我就想把他们碎尸万段再拿去喂狗!!(话说狗有什么错,才不要吃他们那么恶毒的肉)
恨归恨,但家长们都要引起重视,时时刻刻看管好自己的孩子,万不可掉以轻心。
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在父母身边平安健康地长大,免去这些无妄之灾。
祝好。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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