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西西
“我爱我妈胜过爱钱”
我妈的痼疾——滑膜炎犯了。
之前她一直吃“氨糖”,这次不太管用;她给自己贴了膏药,但后来发现根本撕不下来了,差点儿把腿上的皮扯掉。
我说:咋办?
我妈说:没招儿。
我问:氨糖还有没?
我妈说:没了。
于是我让朋友开了十几盒给我快递过来后,很严肃地跟我妈就这个问题展开了谈话。
我说我得给你买个拐杖了。
我妈说:“啥?我这么点儿岁数就用拐杖了?”
我说:“你是要单纯的拐杖啊,还是要那种打开是个凳子能坐的?”
于是我们达成了一致:买一把轻巧的,可以折叠的拐杖,我给她选了时髦的玫瑰金色。
我妈说:“我合计啊,以后要是真走不了道儿了,我就坐轮椅,从房间坐轮椅到厨房,再站起来做饭。”
我说:“现在这种医疗器械可全了。以前我姥卧床时用尿布,躺久了生褥疮,现在有成人尿不湿,有那种防褥疮的垫子。”
我妈说:“可不是咋的,还有那种可以摇起来的床。”
我妈说:“是啊,你姥那个时候可遭罪了。”
第二天我们带着糖小姐去逛万达,我妈在星巴克陪糖小姐,我一个人出去转了一圈儿,给我妈相中一双鞋,回去把我妈叫了出来。
到了柜台前,我妈说:“我……”
我立刻说:“你现在别说话,让你挑你就挑,让你试你就试。”
我知道她要说啥,她要说:“我有好几双鞋呢,不用买。”
必须把她这句话扼杀在摇篮里,我才不会生气。
比如我带她洗澡,让她搓红酒澡,只需要多加四块钱,她非说不用;比如我们一回家她立刻拿出在“拼多多”给糖小姐买的保温杯,15块钱,我……
我妈一边试鞋一边跟售货员说:“你看看,我女儿还不让我说话……”
售货员特别高兴,她当然知道,要是老太太说话,她的鞋就卖不出去了。
那天回到家后,我妈跟我妹妹说:“你姐又给我买了双鞋,买的时候还不让我说话,其实我有好几双鞋呢。”
我突然想起前一天我跟我妈严肃谈论的那个问题,说:“也是,都快买轮椅了的人了,还买鞋,确实有点儿浪费。”
我妈:“哈哈哈哈。”
我妈家住四楼,大概十年前,她一边上楼一边跟我说:“这四楼有点儿高,三楼还行。”
我说:“那你就慢慢上到三楼,然后歇一会儿,心里想:‘还有一层就到家啦’,这样就会轻松许多。”
妈还是那个妈,四楼还是那个四楼,但现在她爬起楼来,越来越费劲了。
尤其后来她又得了滑膜炎,这样就连走路都有些吃力了。这让我的内心多少有些忧愁:除了用我的医疗卡给她买她自己不会舍得花钱买的“氨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在我的校对小秘书七姐的山上,待了五天。这五天,糖小姐归我妈。
一直以来我妈都特别顺着糖小姐的心意,哪怕她认为糖小姐不应该一直看电视,不应该一直玩手机,她也不会说出来,而是征求糖小姐的意见:“糖糖,姥姥带你去逛文具店呀?”或者是:“糖糖,姥姥带你去科技馆呀?”
在我不在家那几天,我看到我妈和糖小姐的朋友圈,她们去青年湖滑冰了。
我妈拍了几个视频。视频上的糖小姐被姥姥捂得很严实,在冰上玩得美滋滋的。我在冰上看到一个矿泉水瓶子,我知道,我妈又开始像逗狗一样逗我女儿了。
夏天她带我女儿学游泳时就是这样,她在水池边把矿泉水远远扔出去,糖小姐游泳过去拿,然后给她送回来;那么这一次,肯定是我妈把矿泉水远远扔到冰面上,糖小姐打着滑跐溜儿把瓶子捡回来,再送到她手上,然后她再扔——像不像逗狗?
那几天正逢降温,严寒逼身,北风如刀。
不用猜我都知道,我妈一定穿着厚厚的大棉裤,忍受着滑膜炎带来的不便,笨拙地带着糖小姐坐公交,再笨拙地带她在公园玩儿;她也一定是力不从心地坐在冰面边的石头上,用扔矿泉水瓶子的方式,让我的女儿乐此不疲地开心玩耍着。
我妈现在好多了,按照她虎了吧唧的性格,没上去跟我女儿一起打滑跐溜儿,就已经进步很多了。
看着我妈录的小视频,我对七姐说:“我得考虑要不要给我妈买个电梯房了。”
七姐说:“要是电梯坏了咋办?她还得爬楼呀?”
我:“……???”
我的眼前,出现了我妈望着通天塔一样螺旋向上的楼梯时那落寞的背影。
真是太胖了。
回家后,拐杖收到了,我妈乐呵呵地试了试,挺稀罕。
然后她告诉我,《那个死于中秋节的女人》(点击可阅读)里的男主人公,已经是肺癌晚期,他强烈要求我妈给他找熟人安排他住院,因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不怕死,但这样太遭罪了。”
他的女儿找过我妈给他看八字,看还能捱到什么时候,我妈说,也就是正月里的事儿了。
每过一年,我妈的老同事,老同学,总归会少几个。每次他们谈及此,表面上没有任何惧怕,没有任何忧愁,甚至互相还在讲着他们在生病时发生的有意思的事儿。
他们也曾经年少过,也曾经是壮年,曾经为了生活和子女在生活汹涌的浪潮中摸爬翻滚,然后到了暮年,有的人早早下了车,早早松了手。
每当这种时候,我妈都会非常坦然地与我讲起,好像在讲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讲他的一生,讲他的经历与遭遇,讲他那些滑稽的往事,尽管他们已经相识几十年,我也看不太出我妈在讲这些人时情绪上的波动。也许她不好意思在我面前表露出来。
然后我就一直觉得,所有走了的人,其实都还在,只要谈及他们,我会想得出他们脸上的每一道法令纹,每一根睫毛,和那些女人们擦在脸上的,马上就要脱落的浮粉。
如何才能不被回忆推着走?我想,最好的方式,就是所有当下该享的福,一个都不能放过。比如我妈,我让你多加四块钱搓红酒澡你就搓,我给你买鞋你就别多说话。
因为这种时候,我必须得先让自己开心。
钱算什么?它买不来的东西太多,虽然它很好,我也很爱它,但我更爱我妈。
所以啊,年轻的人们,不要动不动就把“丧”挂在嘴边,也不要动不动就说不吉利的话,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从来没有在年轻时享过福的老人,有多么热爱健康的身体,多么期待晚辈的平安,我真的不希望这些,你在老了才知道。
本来想在大年初二发这篇文章的,但你们知道,我文章太多了,经常轮不上……那么今天,我以两段好玩儿的时光,来结束这篇文章。
其一:
糖小姐:“姥姥,你给我煎圆圆的鸡蛋了吗?”
糖姥:“煎啦!现在都凉了,怕是不好吃了。”
糖小姐:“叶叶(东北话,热热的意思)。”
糖姥:“微波炉转完就不好吃啦。”
糖小姐:“那你重新给我煎一个。”
糖姥:“我才不给你煎呢,煎一个圆圆的可费时间了。”
我:“我给你八百块钱你给我女儿煎不?”
糖姥:“煎!给八百我就煎!”
我:“……”
其二:
糖老姨:“看着我给我妈买的那套化妆品没?二百多块钱呢。”
我:“浪费。”
糖小姐:“呵呵。”
糖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各位,虽然已经过了回娘家的大年初二,但请珍惜每次回娘家的时光,对于孩子来说,姥姥家最好啦!
回娘家后,请告诉你们的妈妈:“妈,有个叫苏小旗的大美女,给你拜年啦!”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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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在云与泥土之间
愿你好
更愿我自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