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史佳洁记得大巴着火前老王说了一句:“你有没有觉得热啊?”话音未落,只听大巴车尾部“轰”地一声,大火以惊人的速度燃起来。在乘客的尖叫声中,司机弃车而逃,本来向后吹的火势马上向前蔓延,车厢里一片鬼哭狼嚎。
老王拽着史佳洁的手往前门挤,到门口两人挤散了。他没有再回头找她, 而是自己跳了出去。大火燎破史佳洁的裤子,小腿滋啦啦地疼。等她连滚带爬地挤下车,看到老王也正在扑打自己鞋子上的火。
史佳洁的腿和脚严重烧伤。因为出来踏青,她穿的是橡胶底球鞋,着火后鞋底粘在脚板上,火苗怎么踩都踩不灭。她一路嘶号着被救援人员送往医院。
她在医院里重新和老王碰着头,老王的脚也受伤了,不过问题不大,在涂药。
此刻连问候都显得尴尬。在最后关头,他要是回头拽她一把,她绝不至于伤成这样。可是情人而已,谁愿意豁出命呢?
车上有4人死亡。这在当地是严重的事故。家属们都来了,老王的老婆说:“你不是说去上海出差吗,怎么坐车到村寨子里去?”另一边,史佳洁的老公也恼羞成怒:“我在消防员手里看到座位对应的名单,你为什么会跟你们王总坐在一起?”
“当我白痴吧,考察带你?凭什么带你?”老公拂袖而去。
她没法解释。他要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想继续过呢,就假装相信,不想过呢,就揭穿,狠狠揭穿。
史佳洁跟老王,其实她老公也是间接受益者。她刚进公司的时候,只是个临时的前台,负责登记访客,给客户或是应聘者端茶倒水。她心有不甘,老王是公司的副总之一,被她搭上后,将她调到现在的运营部,工资比之前高了近一倍,也有了五险一金。
他老公以前瞧不上她工资低,现在又瞧不上她靠卖成为小白领。
2,
公司里人人都知道史佳洁的事儿,但没有把柄,也就背地里说说。这下被落了实锤,吃瓜群众都兴奋起来。
同事们来医院看她,走个过场送个花篮之后,史佳洁的塑料花姐妹小敏留下来,悄悄问:“你老公没提离婚吧?”
史佳洁哼了一声。
“听说王总的老婆也很生气,但是她不会离婚的。”小敏神秘地告诉她:“王总有权有势,他老婆舍不得离婚,每次都忍气吞声。”
每次。
史佳洁心里的不舒服蠕动了一下。
小敏走后,老王发来最后一条微信:“好好养伤,不会影响你的岗位。勿复。”
谁也没有关心对方的配偶是什么反应。一对从没想过结婚的情人,出了事,问旁的都是没事找事,干脆各自关起门来解决。
老王那边好解决,吵闹两天就没什么事了。史佳洁这边却有点惨。首先她腿和脚得植皮,手术费十几万,保险公司不垫付,她手里的钱不够,又没脸找老公要钱,只能借。其次以后再也不能穿裙子和高跟鞋,这令她无比怀念以前高跟鞋踩在地上“笃笃笃”有力而绝决的声音。最重要的是她老公不会轻易原谅她。或许要等她出了院,再跟她算总账。
3,
史佳洁的姐姐在医院照顾了她一个月,教她回家如何放低姿态。史佳洁死记硬背,和血吞牙。
回家后,老公没有提离婚,只是很冷。
家里只剩他有发言权,而且仅限于“饭好了吗”,“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你接孩子”。史佳洁多说一句,他就沉默。
熬了两个月,人都快崩溃了,有天晚上老公回来心情好,多说了一句:“我今天晚上跟人赌球,赢了一千块钱。”史佳洁说:“这么厉害!”老公嘿嘿地笑。
见和好有望,史佳洁高高兴兴洗个澡,贴着老公躺下。老公不动,她抓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是不是小了?”
老公没吱声。
史佳洁撒娇道:“长时间没人摸,都小了。”
老公说:“那你找人摸呀。”
史佳洁一把将他的手甩开。
老公说:“以前摸的人还少吗?”
史佳洁翻身回到自己被窝,关灯,睡觉。
黑暗中,她想老公的心这辈子算是暖不热了,她也没耐心一直暖。不就是冷暴力嘛,谁不会呀。
4,
史佳洁遇到毛昊是在一年后。小伙子刚刚大专毕业应聘到公司来,在后勤管库房。史佳洁部门经常搞活动,需要横幅啊广告牌啊定制服装啊,都要找毛昊。一来二去,毛昊叫她“美女姐姐”。
第一次听他叫,有点起鸡皮疙瘩。听时间长了,还挺顺耳。
毛昊夸人也夸得有水平。今天夸她肤色好,明天夸她耳钉漂亮,后天问她有没有堂妹表妹,长得跟她差不多的,介绍给他。
一天中午去打饭,正赶上高峰,毛昊排队排在史佳洁后面。他打招呼,史佳洁转身看,不小心碰到了他。她说:“啥时候来的?那你帮我打吧。”说着将饭盒塞给他。不料毛昊牢牢抓住史佳洁的肩膀:“你别动,就站我前面。”
“怎么了?”史佳洁不解。
史佳洁的脸刷一下红了,红过之后咯咯笑起来。
“你还笑。”他说。
史佳洁笑得更厉害。
5,
两人没有费什么功夫鬼混到一起。一个性欲旺盛,一个寂寞空虚。情人节一支十块钱的玫瑰花,几个微信里的么么哒,都能把史佳洁哄得心花怒放。毛昊的歌也唱得特别好,他的嗓音柔和而富有爆发力,像她少女时期最爱的张信哲。
每当史佳洁微醉时听他唱情歌,就会觉得爱情还是挺感人的,他好像把她送回到高中那些洁白忧伤的时刻。
一天在酒店酣战之后,两人带着疲倦的满足感拥抱在一起,感受性爱温柔的余韵。毛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有个部门在加班,叫他回单位去,他们要领东西。
扫兴。
毛昊一边穿衣服一边埋怨,管仓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真烦人。
“你想干什么?”
史佳洁思索了一下,毛昊学历不够,这事儿只有老王能办。但她肯定不能为毛昊去找老王。
以前老王跟史佳洁讲过一个秘密。公司有个姓王的年轻主任,是他亲侄子,高中毕业。小王进公司的时候是老王帮他做的假学历,他叫人事不要查,没人敢查。
史佳洁从床上跳下来:“宝贝,我有个办法。”她教他,用这个秘密去找王总交换,给他调部门。
“这么机密的事儿你怎么知道的?确定吗?”
“确定,别问我怎么知道,你相信我不会坑你就行了。”
临走时,她叮嘱毛昊:“王总要问你怎么知道,你就说人事上的同事喝多了透露的。”
毛昊十分感激。
6,
第二天毛昊打电话来,说王总让他交两万块钱用于打点。
史佳洁替他思考了一下,两万就两万,他调部门后,这钱不到一年就能挣回来。
毛昊说,那行,我就给他啦。
钱交以后,却迟迟不见动静。
毛昊找史佳洁商量对策,史佳洁也感到奇怪,难道老王一点都不害怕?
毛昊追问:“你的消息到底靠不靠谱啊?”史佳洁真想反问你知道我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话冲到嘴边,没说。
又过了两天,史佳洁听说小王主任突然辞职,他父亲也就是王总的亲哥,在城里开连锁酒店做得红红火火,小王主任要去帮父母搞管理。
她被涮了。
当天晚上老王打电话幸灾乐祸地问:“我侄子辞职了你知道吧?”
“嗯?哦。”
“厉害呀。”他平静的三个字令史佳洁心里一紧。
但他接着笑道:“厉害,我哥比我厉害,这几年开了8家连锁,早就想让他儿子回去搞管理,当时我这边的事儿还没交接完。你看,现在正好交接完了。”
风吹银杏沙沙作响,月光下的云翳如同鬼魅。
7,
毛昊花了冤枉钱,对史佳洁一万个不满:“你怎么不打听清楚就瞎给我支招?”
史佳洁也挺不高兴,她被识破了还要担心被穿小鞋呢,毛昊这是想让她赔钱还是咋的?她没好气:“要不然你自己去把钱要回来。”
愣头愣脑的毛昊果然去要,王总说请客吃饭已经用光。毛昊没辙,只好跟他说好话。王总说:“我们公司不缺人,你也知道现在大学生找工作有多难,更别说你只是个大专……”他有个毛病,动心眼儿的时候说话总是先吓人,然后再话锋一转:“其实你干得挺好,人也踏实本份,本来这事儿还有指望,但是你不应该跟那个女的在一起。”
毛昊嘴硬:“哪个女的?”
“教你使坏那个女的。”
毛昊听出不对头,从办公室一出来,就把史佳洁和老王的故事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毛昊很生气。两万块钱是他三个月的工资。他性子急,毛毛躁躁就去找史佳洁,她不在办公室。下楼时,他发现她在开水间,他马上冲进去问:“史佳洁,你为什么害我?”
“我为什么害你?”史佳洁的手被开水烫了一下。
“你明明是王总的人,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好?你这不是害我是什么?”
毛昊咽下很大一口唾沫。史佳洁就这样端着一杯开水盯着他,热气让两人都变得模糊了。
“好吧,就算不是你主动的,你也应该拒绝我。”他说:“因为我才来,根本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史佳洁笑起来:“让开!”她踢了他一脚,水漾出来一点,毛昊一缩身子,史佳洁趁机挺着胸脯离开。
空荡荡的走廊里,史佳洁知道自己的背影很好看,也很绝决,尽管内心有些趔趔趄趄的凉意——老情人世故,丈夫冷漠,小情人自私,她什么也没抓住。不过没有关系,她还是她,她还是美的,唯一的缺憾是没有一双能够走出绝望、有力和孤傲声的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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