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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第三章 相片
日期:2017-12-18 作者:倪一宁 阅读:

相见时难|第三章 相片

  第一章:相见时难|第一章

  第二章:相见时难|第二章

  “你怎么会连马原都没过……”

  骆徐行吞咽饭菜的同时单手开了罐汽水,他把汽水推到我面前:“你要吗?我再去买一听。”

  “不用,”我把汽水推回给他:“你喝吧。”

  其实我挺渴的,但饭点食堂人挤人,我不忍心看他再排一次队,我也可以自己去买,但我不舍得这么浪费跟他仅有的独处时间

  “……你这么看着我吃,我感觉妈妈儿子似的。”

  “……我没有马原挂科的儿子。”

  骆徐行笑了,他满不在乎地给我解释:“我们那个老师变态,考勤算40分,卷面分占60,我呢运气背,考勤只被点到了一次,其他时候都刚好不在,期末考又只考了八十,总分58,刚好完美错过。”

  “什么叫刚好……听起来还挺让人替你惋惜。”

  他大笑,然后把我手边的大纲和教材拿过去:“这次有学霸保驾护航,我肯定能过,等过了我跟娜娜请你吃饭。”

  食堂里很吵,但当他说“娜娜”的时候,我觉得耳边一下子就静了,我很清晰地听到“娜娜”两个字,以及他语气里的自然和宠溺。我不想这么安静,所以我假装很期待地点点头。

  吃饭的途中他一度想玩手机,但看到对面还有一个我,又讪讪地把手机放下,大约是找不出话来跟我说,他吃饭吃得很快,活像是在跟系主任拼桌。

  我于是问他:“你为什么跟许隶娜在一起啊……感觉好快。”

  我没有说许隶娜跟你表白你为什么一口就答应了。许隶娜私下跟我说了,骆徐行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被倒追的那个,他跟室友什么都说的是“他追的许隶娜”,我不知道他是男性自尊作祟,还是想给许隶娜找补面子,但无所谓,我假装不知道这回事。

  “快吗?我们之前一起去香山玩了一趟,然后吃过两顿饭,平时聊天也挺聊得来,就在一起了。”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他:“你们聊天都聊什么?”骆徐行的朋友圈里除了旅游照片,就只有足球和足球明星,而据我所知,许隶娜唯二知道的两个球星是贝克汉姆和梅西,至于梅西在哪一支球队,她不知道。

  “就正常聊啊,”骆徐行放下筷子看向我:“你吃饭了没,你早饭吃了什么,你上午的课去上吗,你晚上出去吃吗,你晚上在宿舍里干嘛,要不要去看电影……不是都聊这些吗?”

  我一时语塞。

  我很想反击说这种对话跟谁不能聊,我想笑话他们怎么聊天内容如此低幼,但我承认我嫉妒了,这种傻逼对话比“娜娜”这个称呼更让我嫉妒。

  “可能就是舒服吧,”在我呆坐的时候骆徐行补充了一句:“就是,两个人聊起天来很舒服,互相节奏踩准了吧。”

  然后他突然抬头问我,那你跟傅开聊什么,他说你们聊得还挺好的。

  我恶作剧的心大起,笑眯眯回答他:“我们聊为什么马奇诺防线在二战中发挥的作用这么有限。”

  “……”

  那天回到宿舍我早早睡了,我觉得累,不仅仅是意识到骆徐行和许隶娜之间拥有一种我无法插足的亲昵,失恋是半个月前的事了,我已经缓过来一些。更让我觉得疲倦的是,我发现就算让我跟骆徐行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如何轻松自在地跟他相处,我不知道“你早饭吃什么”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好聊的,也没有人这么跟我聊过天。我从初中开始就有手机,但我收到的短信从来都只有父母同学过来问作业的。偶尔有人问我题目的时候会跟我铺叙几句,但那种“闲聊”让我如坐针毡,因为我知道对方只是在忍着不耐烦,这种不耐烦能精准地感染到我,我比对方更想快速切入正题。

  我知道自己是个不讨喜的人。长相寡淡,性情安静,连聪明都是那种不讨喜的聪明。我奶奶说,我眼睛黑漆漆的,像是一只躲在暗角里观察的小兽。我是奶奶的孙女,叶蓁蓁是她的外孙女,从血缘上来说明明该是我更亲一层,可奶奶更喜欢我的表姐,她咋咋呼呼,连端个盘子都能烫到手,可奶奶就是偏心她——她会骂叶蓁蓁“馋嘴胚就要开饭了怎么又吃零食”,对我却是喊“司康”的。我们俩每年的压岁钱红包一样,可是叶蓁蓁的红包是奶奶偷偷给她的,说不要告诉你爸爸妈妈呀,给我的却是递交给我爸爸的。叶蓁蓁拿压岁钱一口气拿到28岁——先说不结婚就有的拿,又说没有孩子就有的拿,28岁那年终止,是因为我奶奶过世了。

  我不是计较那点钱。我只是觉得,在别人表现出来之前,我们家里人就抢先一步告诉我,你是不那么讨人喜欢的人。

  我大一报到的时候,是我妈陪我来的,我们到得最晚,一进宿舍,我妈就用美貌和行头震慑住了其余三个室友跟他们的家长。我妈跟他们打完招呼,大大咧咧地把包放到没擦过的桌子上,假装忙忙碌碌地替我找抹布擦床板,假装投入地扮演母亲角色,问我枕头够不够软和。她眼睛盯着我热切地看,但我知道我此刻也是个布景板——她多么享受她的轰动性出场啊,她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进去了。

  我妈的这一次出场其实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因为只有妈妈送我,寝室楼里隐约传说过我妈是高官情妇,我是私生子,后来看我吃穿用度都很普通,又有人怀疑我妈当年那只包的真假……总之,我妈就来过我学校一次,但我的同学们惦记了她许久。

  我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怎样,我妈在陌生人面前会比平时漂亮两到三个度。她那天帮我收拾好宿舍离开的时候,我送她,我能觉察到她自己的一点不好意思——我妈妈也会为她过剩的表演欲羞愧的。

  我中学时候讽刺过她,说她活像戏台上两颊酡红为了出彩唱破音的花旦。

  我知道她记得这句话。我不想道歉,但我……到底又长大了些,所以我替她把头发笼起来,我说你今天这个口红颜色不错的。

  虽然我根本就不懂色号这种东西

  我妈妈笑了,是跟在宿舍里不同的,带有一些羞涩的笑容,她说我怕你觉得玫红色大红色都太高调了,就用了橘色,你知道吗……这是韩剧里很红的“星你色”,你不知道吧,小姑娘怎么都不追流行的啦。

  “……好。”

  我没办法跟她说,其实我有一点点心疼她。

  我很小就开始自己洗澡,印象中我只见过一次妈妈的裸体。

  我跟妈妈分用两个卫生间。我的卫生间是在卧室里自带的,妈妈的卫生间是单独的,很大,有浴缸有面积大得惊人的镜子。有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发现自己的卫生间灯坏了,就去妈妈的卫生间用。我转开门把手后才发现里面有人,但已经来不及了,我看到里面白雾缭绕,明显是她刚洗完澡,我的妈妈赤裸着身体站在镜子前,她显然也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她把睡眼惺忪的我拉到镜子前,指着镜子里的她说,杜司康你看,妈妈老了,妈妈手臂这边肉都松了。

  那时我已经上高中了,很突然地看到母亲的裸体,只让我觉得尴尬,我急匆匆点头,说那你明天去逛街买点护肤品吧,就挣脱她的手跑回房间了。我吓得尿意全无,第二天早上在餐桌上看到她还觉得讪讪的,我妈妈递给我看我们当地报纸,一整版都在报道越剧团改良创新了经典剧目《五女拜寿》,占版面最多的女主演,就是我妈妈从前很要好的同事——我小时候她还抱过我。

  我把报纸粗粗浏览了一遍,有点不敢看我妈。她其实才四十出头,但已经不怎么唱了,她说嗓子吊不上去,一场戏下来,大汗淋漓,不像是文艺倒像是体力活。早些年爸爸在家的时候,会请她随意来一段“十八相送”,后来爸爸也不提这事了,妈妈就只是妈妈,我们都忘了她还是越剧女演员的身份。

  妈妈是不爱唱戏的。这事是她亲口说的。妈妈的亲生父亲很早过世,外婆改嫁,继父对不是亲生的孩子很抠门,妈妈初中时候读书又不好……继父想让她早早毕业去工厂的,没想到越剧团来学校挑人,一下子就挑中了高挑漂亮的妈妈,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始学戏。

  她就是个稀里糊涂的女人呀。稀里糊涂地去唱戏,扮相好,唱得准,所以小小地红了一把,但她是看不上那些她唱过的戏的,才子佳人,哭哭啼啼,她只觉得烦,观众在底下泣不成声,她暗暗诧异他们在哭什么。又稀里糊涂地嫁给了我爸爸,她欣赏不来他的那些优点,聪明、肯干、胆大,这些她都不懂,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对她好,她就嫁了,结婚以后有了我,觉得日子太拮据,很迫切地希望有钱——她有一万种方式提醒我爸爸,有多么有钱的男人在如何如何追她,终于把我爸爸逼到非洲去开矿。他走了以后,她又觉得寂寞,她是个没什么母性的人,没办法就把小孩当精神支柱,连当消遣也不能——所以她把我的童年跟少年时代也变得很寂寞。唱戏的天赋也撑不住了,她一泻千里,成为团里最可有可无的一个人。

  这张报纸一直叠在我们家的饭桌玻璃底下,她饭吃到一半,看到从前好友的大篇幅报道,就会放下饭碗叹一口气。

  爸爸也看到了这个,他说你不高兴什么呢,我们也是说好的,我去打拼,你照顾孩子,当初也是你自己说的,唱戏又苦又累。再说了,她出名归出名,也没赚几个钱,一年到头赚的还不如你手上这只镯子,你有什么好气不平的?

  没想到我妈妈突然发飙了,平时娇娇弱弱的女人,突然用一只手就抬起了沉重的饭桌上的玻璃,把报纸抽出来,她大力挥动报纸,恨不得把它拍在我爸爸的脸上:“你讲话有点良心,我是替你们杜家牺牲的,不要觉得给了我几个钱就对得起我了,我不跟你,我跟别人,人家也照样会很好地养我的。”

  “你知不知道带小孩多累啊,你看看,”我妈暴烈地把头发拨到一边:“我都有白头发了。”

  我忍不住朝她的头发望了一眼,其实还是乌黑的。但是……我妈年轻时候发量惊人,扎马尾的时候橡皮筋只能勉强绕两圈,现在猛地对比,头发是确实稀薄了些。

  我爸爸皱眉,刚想发作,又看到了站在一旁不知该溜走还是该劝架的我,他于是克制了自己的怒火,他说,你把报纸放好,是你自己嫌累不想好好唱的,再说了,你带不带小孩子,你带的是我的小孩还是别人的小孩,你都是要老的。

  他觉得自己在平心静气地讲道理,而她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我小时候所有人都爱开我爸妈的玩笑,说没见过有了孩子还腻歪成这样的,吃年夜饭,我爸爸妈妈会坐在一起,在桌子底下手拉手,我妈刚嫁过来那几年,怕生,不敢站起来夹菜,我爸就很殷勤地替她布菜。鱼脸上那一块最嫩的肉,我爸一向是夹给我妈妈吃的——这件事还让叶蓁蓁很有意见,她在饭桌上直接了当地说,舅舅,为什么你娶了老婆,就不对我好了?

  姑姑也总爱说这些陈年八卦,边说还要边感叹,“不过你妈妈这么好看,是应该对她好的,我们这种长相普通的,就要自己不要脸站起来夹菜,不然要没饭吃的。”

  我妈妈死死地盯着他看,她不明白这个男人脸上的柔情为什么失踪了。如果他不再爱她了或者没那么爱了,那这些年她在干什么呢。我妈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当时一边劝她,一边隐隐觉得“至于吗”……大一时我穷极无聊看了王家卫的电影《东邪西毒》,节奏太慢了,我边收拾桌子边看,然后我看到张曼玉趴在窗台上幽幽地说:“直到有一天对着镜子,我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爱的人也不在我身边。”

  张曼玉在里面清丽无双,但我眼前浮现出的,是我妈妈那张艳丽得多少有些俗伧的脸。

  我突然懂了我妈妈的寂寞……和她的寂寞引申出来的种种不合常理。

  虽然针对我的解读叶蓁蓁一阵见血地提出过解法——

  “我跟你说,你妈就是生错了时代,她要是放到现在来,做直播唱越剧,回头卸了妆教小姑娘怎么保养,哎,那红得不要不要的。她肯定不会觉得寂寞了。你看你要不要回头教她怎么用直播软件……”

  周五早上我是没课的,还在床上赖着,许隶娜突然在下面敲了敲我的床板,抬头问我:“那个……司康,我今天下午要见骆徐行的那帮兄弟,我能不能问你借一下你的粉底液……我自己的那个有点干了。”

  “哦,好。都在我第二个抽屉里,你自己拿。”

  底下窸窸窣窣捣鼓了会,然后许隶娜说:“有好多啊,哪个比较贴妆而且持久?”

  我笑了,手臂支起身子答她:“你知道我不化妆的,你自己查一下。”

  我素来没有化妆的习惯,但我宿舍的抽屉里摆满了各种化妆品和护肤品,这些都是我表姐叶蓁蓁送给我的,她当时尚博主所以经常会收到很多大牌的礼物,毕竟只有一张脸,很多她拍完照发完微博后嫌占地方,就直接丢给我了。室友和隔壁宿舍的姑娘有时会问我借腮红或者粉底液用,这莫名其妙地,成了我和她们维护关系的一个重要方式。

  “这瓶LAMER是新款的哎,据说超服帖,我之前还想去专柜试……”

  “好。”

  我被她闹得睡意全无,索性起来下床,许隶娜坐在椅子上,面朝着有光的方向,一只手挤了粉底液往脸上涂,一只手还在划拉手机刷微博,突然她把我喊过去:“哎杜司康,这件大衣好好看,你过来看。”

  许隶娜很少跟我聊这方面的问题,她现在应该是用我的东西有点不好意思,为了缓解尴尬才没话找话,但我还是走过去看一眼。奶白色的大衣确实挺好看,但更重要的是,她在看的那个时尚博主正是我表姐叶蓁蓁。

  我点头,说好看的。

  “但是买不起……你看她评论底下放了购买链接,一件七八千呢。”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木讷地点头,想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许隶娜把照片放大,仔细地端详了叶蓁蓁的脸一会,然后问我: “你觉得她整了吗?”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肯定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觉得她鼻子有点假,你不觉得她鼻尖尖得过分吗,像打了玻尿酸。还有她眼睛,是不是开了内眼角啊,你知道吗网上有人扒出过她大学时候的照片,她那时候眼睛没那么大的。”

  “她天生鼻子就那么尖啦,至于眼睛变大,谁毕业后不比大学时候好看好几个回合……况且还有ps技术,你当她的团队是吃闲饭的吗?”但这些话我只敢在心里回复,当着许隶娜的面,我只能佯装迷茫地笑笑,我不想跟她说这是我的表姐,你现在用的粉底液还是她送的。

  许隶娜又往下翻了几页她的微博,然后慨叹说:“我有时候真觉得我们跟网红是两个世界的人,感觉她天天吃沙拉泡在健身房……所以才有那么明显的马甲线。”

  “恩……”

  然后手机振动,我看到叶蓁蓁发过来的微信,她问我,晚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火锅,工体边上新开的,吃完去k王唱歌。

  ……

  我在回叶蓁蓁的时候,许隶娜又把微博翻到了大衣的页面,重重叹了口气:“好看是真好看,材质一看就好,但太贵了,可能工作了都买不起。哎杜司康你可以看看啊,富婆。”

  我前面说了,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花销用度都很普通,以至于别人怀疑我妈的包是高仿。但到底还是坐实了“富婆”人设。大一那个寒假,我跟我们寝室的恋爱狂人一起拼车去机场,春节前首都机场的人流量是很可怕的,我们俩买的都是国航的机票,她说走我们一起排队吧的时候,我犹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她:“我买了商务舱,我可能……可能要去那边柜台办登机手续……”

  她瞪大眼睛看向我:“春节的商务舱多贵啊……你也太有钱了吧。”

  我僵着笑容跟她分别,我记得我还说了句“不好意思”。恋爱狂人同时也是八卦狂人,寒假回来,所有人都知道杜司康出门只坐商务舱了。

  我曾拥有过一段短暂的友谊。大二的时候隔壁宿舍的女生突然跟我特别要好,年底她喊我去商场买衣服,她自己就挑了一双靴子,却不断怂恿我买,那个商场当时搞活动,满8000打八折,满2万打七折,她说我们俩不如一起结算吧,这样可以折扣狠一点,我觉得挺好也同意了。但真正到买单的时候,我们俩离2万还差3千块钱,她一脸理直气壮地跟我说,杜司康,要不你再买件毛衣吧,反正这个商场里东西都贵,随便买一点就凑到了。

  我忍住反问“你怎么不凑”的冲动,心里明白过来,她希望我来做大头,她可以占便宜,我还是怂,为了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不难堪,默默地买了件根本没多好看只是“合身”的毛衣,让她如愿打了七折。但那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出去玩了。

  这也回答了傅开刚刚问我的问题。

  我不想在路上堵两个小时去找叶蓁蓁吃火锅唱k,每次去k歌之王,我都觉得黑黢黢的毫无乐趣,我也不爱唱歌,总是在那啃酒糟鸡翅——那个鸡翅倒是真好吃。

  但我也不想一个人点外卖。所以我问傅开说,你想吃湘菜吗,校门口有家不错的,还会烧臭鳜鱼,你不是湖南人吗?

  其实他是湖南人这事还是我通过看他朋友圈发现的。

  周五约得仓促,我做好了他说“我有安排了”的准备,但不知道为什么,傅开就算拒绝我,我也不会觉得太沮丧。

  没想到他说好。

  现在我们俩吃完湘菜,为了散身上的味道,在绕着操场走路,走累了坐在石凳上休息,傅开问我,许隶娜怎么这么热情要帮你介绍男朋友,你们关系这么好吗?

  我很诚实地摆摆手——对着傅开我总是很容易诚实,我说就是正常的室友,她关心的事情跟我完全不同。

  “那你跟谁玩得比较好?”

  “你说在这个学校吗?”我想了想,答没有。其实不仅限于这个学校也没有。

  他笑了,他说我以为女生都会有个闺蜜。

  胃填满了,人就会放松下来。所以我慢吞吞地开口。

  小学的时候因为我妈不喜欢我带同学回家,嫌吵,所以我一直没办法跟人建立什么扎实的交情。到了初中,班里女生都在追看《小时代》连载,每一期的最小说是十块钱,有人嫌贵,舍不得买,我为了能打入小团体内部,每一期都买好几本送给她们,我自己的最小说也经常借给人家。送书或者借书的时候,她们态度都是很好的,女孩子们看小说免不了自我代入,大家都给分配了角色,最漂亮的那个我们叫她“南湘”,最闹腾的那个是“唐宛如”,她们叫我顾里。这种塑料姐妹情持续了大半个学期,直到有天我在厕所里蹲着,听到“林萧”和“南湘”在对话,她们说,杜司康怎么好意思真的觉得自己是顾里啊,有那么难看的顾里吗?

  我没有推门出去跟她们当场对峙的勇气。我在厕所隔间里呆了很久,直到眼保健操的音乐声响起,确认她们已经回班里了,才敢回去。我连翻脸说从此不再借你们《最小说》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我知道维持我们关系的那一条线有多细,一扯就断了,可我舍不得断,我没有那么需要朋友,但我不想被排挤。

  我侧过头问傅开说,你知道被排挤有多难熬吗?没有人跟你一起去食堂吃饭,体育课做两人配合的运动,没有人愿意主动跟你搭档,需要体育老师来帮你指定。手工课的时候其他女生一边织毛衣一边聊天,我只能一个人在那织傻逼毛衣,活像个孤寡老太太。

  傅开还在沉默,我索性伸了个懒腰,自顾自说下去:“但高中就好很多了,因为有高考这么个硬指标在,我是真心喜欢应试教育,只要考得足够好,你的孤僻就会被解读成骄傲。其实高中时候没有人孤立我了,但我也已经不需要集体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省去了很多处理人际关系的时间。没人爱我,可也没人会无缘无故害我,就算真的害我……我也不怕。”

  “可能因为我身边戏精太多了吧,我已经很习惯被忽略,你知道的,长期压抑的话……表达欲就会消失的,所以我不怎么觉得孤单。”

  我说这话的时候用头绳把头发绑起来了,我觉得这个收尾很潇洒,潇洒到我忍不住甩了一下马尾,九点多了,我预备起身回宿舍。

  “你如果真的没有表达欲的话……跟我说这些干嘛呢?”

  我刚想站起,又被这话拦住,我只好坐下,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这不是碰巧聊到这些吗?”

  “对啊,所以只要有好的听众,你是愿意聊的,你刚才说的那些叫做傻逼恐惧症,不是社交恐惧症,包括你说你不想跟许隶娜做朋友,你说你怕了女生之间的那些腻腻歪歪的事,可是你没有说实话,你内心真实的台词是,你看不上她,你觉得她不聪明,不懂你在说什么,所以你不跟她做朋友,仅此而已。”

  “傅开你是不是有点过了。我把你当朋友所以跟你说这些,但不代表你什么都懂,可以随意judge我……”

  “你看,”傅开把我的话截住了:“你说你把我当朋友。你哪里不需要朋友,我跟你才见过几次,你就把我当朋友,我看你哪里是毫无表达欲,你简直有朋友饥渴症。”

  “傅!开!”

  我小学时候就觉得女生大惊小怪一字一顿地喊男生的名字的做法很蠢,像是古装连续剧里的悍妇,我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也会被点着脾气,并且自然而然地发起脾气来。

  “哎~~”这个人真奇怪,两三分钟前还在试图给我当人生导师,这一会又嬉皮笑脸地像个中学男生。

  我对他毫无办法,只能撒丫子走人。

  “等等等等,同学,咱俩同路。”

  “……”

  快走到我宿舍楼下的时候,我终于放慢步子,沉下嗓子问他:

  “你真的相信,我不太喜欢许隶娜是因为我……我不喜欢她的个性,不是吃醋她跟骆徐行在一起,也不是我嫉妒她比我活泼比我受欢迎……你能相信我对她只是没有亲近感,但没有恶意吗?”

  讲完这段话我几乎想死一死。真的。

  可是傅开特别轻松地点点头:“我信啊。虽然我觉得你确实有点吃醋……”

  我做了一件我自己很难想象的事情,我和那些跟男生打情骂俏的女孩子一样,我把书包举起来打他。

  傅开边躲边笑,我书包挺沉的,我自己都怕一时托不住会砸他身上,傅开持续躲避攻击,然后他突然指着天上说“月亮!”

  我将信将疑地抬头看,是月亮,是十五前后那种沉甸甸的明亮得几乎让人心里发虚的月亮。

  在我抬头看月亮的时候,我听见傅开慢条斯理地说:“但我不会觉得有什么啦。因为我也不会想跟许隶娜做朋友啊。”

  我跟傅开就这么断断续续地聊着,很快就是话剧社今年的“大演”,也是这学期的最后一场,再接下来就是考试周了,找不到观众也找不着演员。

  演出很成功,我跟许隶娜坐在第一排看,她一会投入地给骆徐行拍掌,一会又因为听到后排女生窃窃私语“男主角是哪个学院的”而不爽,我虽然心里发涩,却不得不承认她比我更会爱人,换成我,我大概只会在角落里偷看且偷笑。

  落幕后等观众走完了,导演说,我们所有工作人员一起合个影吧,挺难得的,他还招呼许隶娜说“家属也一起来”。大家一致起哄,许隶娜大大方方地上台,站到骆徐行的身边,我在台下看,也觉得金童玉女站在中央实在养眼。傅开也来了,他替我们拍照。

  当然我也是要入镜的,等大家都站得差不多了,我走台阶上去,直接站在了最外侧,站定,刚准备笑,就听到傅开的吆喝声:“杜司康你站到当中来啊,你这是原作者,不站在当中就是不尊重原著啊。”

  我惊诧地看着他,身边人都比我反应快,说着“对对对”把我推到中央,导演更是拽过我,说“您站好嘞”。

  现在我真的站在正当中了,导演还把一捧花塞给我,我旁边是骆徐行,再旁边,是他的女朋友许隶娜。

  我一下子都不知道要怎么笑了。

  “放松点,放松点,谁笑得最欢导演钦定他做下部主演啊。”

  “哎那边,不要英勇就义的表情,这就是部爱情喜剧啊,不是爱国话剧。”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傅开格外聒噪,光是指挥我们的表情就花了三分钟,在等待的过程中,我感觉我自己渐渐松弛下来,我旁边是骆徐行伉俪这件事,也没那么让我不安了。

  “好——就这么笑。”话音刚落,傅开就拍完了照片。

  我们俩结伴走回宿舍,路上我还有点小情绪的,我觉得我站在骆徐行跟许隶娜旁边,更显得灰头土脸。傅开倒是心情不错,他的愉快更加剧了我的暴躁,我突然顿住,冲他抱怨说:“你把我叫过去干嘛,我没觉得我非要站当中啊……”

  “你知道镜头畸变吗?镜头边缘的东西会变形的你知道吗,你脸本来就大,你再往最边上一站,那得拉扯成什么样啊?”

  “连这都知道……你是不是直男啊。”

  “我只是直的,我不是瞎的,你自己看,是不是拍得挺好的。”

  傅开把相机递给我,我仔细审视了一会,不得不承认照片里的自己,居然也没有输许隶娜太多,虽然不那么抓眼球,但……挺顺眼。

  我只能闷闷地把相机塞回给他,不说话。

  照片当晚就发到了我们群里,当然所有人都在感叹骆徐行和许隶娜那一对的美貌和耀眼,但我自己放大看了,照片里的我洗去了从前的怯生生气质,眉眼弯弯,笑得柔和,我很喜欢。

  要到好久之后我才明白,我不是在拍照的那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是对着傅开笑成了那样子。

  可惜我当时不知道。

  倪  一  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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