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爷爷在一起喝茶

　　文/赵元波

　　爷爷已经去世多年了，可是他生前用的那套茶具依旧摆在老家的那张梨树做成的桌子上。说是一套茶具，其实很粗糙，就是七十年代农村家里常用的那种用胶泥烧出来的土陶，一个茶壶，四个茶杯，外表是一层赭色的釉，摸上去很光滑，按现在的审美观点来看，可以说是古色古香，也可以说是土得掉渣。

　　这是老家的风俗，家里来了客人或是晚上邻居来串门子，一定要给人家沏上一壶茶，茶叶就是自家坡地上采来的用土茶杯倒上满满一杯，“茶满杯，酒半盅”，算是对来人的一种尊重，也是一种待人的礼节。据说，村里有个老年人，曾经到一家年轻人家里去借农具，都坐了好半天了，依旧不见主人家给自己沏上一杯茶喝喝，竟然连农具也不借了，拂袖而去，见人就说这家子人家不讲理，喝杯茶又不会把你家给喝穷掉，你家那杯茶又不是什么天上的香茶，絮絮叨叨，见人就说，为此气恼了好长一段时间呢。这么说吧，在老家，家里来了人，摆不出美味佳肴人家不说，如果连杯茶都不给人家沏的话，那就大大地失礼了，也是对人家的一种不尊重，到人家家里，连杯茶都没有喝到的话，那时间相当没面子的事情。

　　一壶茶，成了联系人与人之间的纽带；一壶茶，是告诉你，人家把你当做大人了；一壶茶，表明那是人家对你的一种尊重。

　　记得小时候，家里来了人，特别是在晚上的时候，爷爷给人家沏茶喝，是绝对不允许我们这些小孩子喝得，一来怕小孩子喝了茶睡不着觉，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怕小孩子喝了茶后尿床。

　　村里有两户人家在拆老房子盖新房子的时候因为滴水的问题起了点矛盾，双方互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作为村里辈分和岁数都最大的爷爷平日里就德高望重，说话做事一是一，二是二，公平合理，深得村里人的信任，村里人闹矛盾，斗嘴吵架，都乐意找爷爷给评评理。爷爷呢，总是把双方找拢，拿出那套土茶具，放进大叶子茶，倒入开水，盖上茶壶盖子，慢慢地听双方诉说自己的理由，一一评判，化解矛盾。

　　这次也不例外。晚上的时候，茶也泡好了，双方也都来了，爷爷坐在堂屋中间，两家的男人也许是白天吵得面红耳赤的缘故，嗓子都哑了，只好由自己的老婆一一阐明自己的理由。爷爷边听他们说，边给四人一人倒了杯茶水，是说润润嗓子。茶也喝了，话也说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爷爷这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后这才说话了：“其实，说了半天，就是滴水的事，你们两家的房子都拆了，可是老房子的石角还在么，趁石角还在，做好记号，新房子的地基就按记号下不就完了么！”一番话，说的两家都心服口服，就此握手言和。续上水，再喝过几杯茶后，两家人也就按爷爷说的达成了一致。一壶茶，解决了两家的矛盾。(人生感悟 www.wenzhangba.com)

　　我到城里读师专的时候，周末有时候也会把班上的同学带到家里玩。家里来了远处的客人，爷爷就拿出一撮从茶山采来的最好的茶做的茶叶，和我们坐在灶房里的火塘边，边烤火，边把茶叶放在瓦罐里在火塘上烤。不一会儿，一股茶叶的胡香味传来。爷爷就把烤过的茶叶倒进茶壶里，再把滚烫的沸水倒进去，一壶烤茶就泡好了。

　　爷爷给我们每个人倒上一杯，也给自己倒上一杯。爷爷这是把我们当做一个大人来看待了。这烤茶，闻起来有点苦香苦香的，别有一番滋味。爷爷说：“其实人这一辈子呀，就跟喝这烤茶差不多，苦和香相伴在一起，不苦就没有香，香来自苦。”直到几年前的一次同学聚会上，一位曾经喝过爷爷烤茶的同学说起这件事，都觉得爷爷的话对他颇有启示，那次喝烤茶也是他最难以忘怀的事。

　　我工作以后，每次回家，爷爷用那把土茶壶都泡上一壶茶，坐在家里的那把躺椅上，吸着旱烟，自己倒一杯，给我倒上一杯，静静地听我给他讲学校里老师和学生们的逸闻趣事。多数情况下，都是听我讲，等我讲完了，他总是会说：“现在的娃娃读书真是太幸福了。”

　　有一段时间，我在工作中取得了一小点成绩，自己不免有点飘飘然，说话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在一次喝茶的时候，爷爷给我到了满满一杯热茶，我接过土茶杯的时候，手晃了一下，茶水泼在了地上，幸亏是土地板，杯子也差点掉在地上摔碎了。爷爷说了句：“茶杯满了，不注意的话，会泼到地上的。”这是爷爷对我的警醒：水满则溢，人满则败。在后来的教学中，我一直把爷爷的话记在心间，一点也不敢大意，对自己严格要求，永不自满。

　　如今，爷爷早已过世多年，可那套他用过的茶具依旧摆在老家的那张梨树做成的桌子上，成为家人永久的纪念。看到那套茶具，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爷爷在世时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