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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怪抡着扫帚追赶一群鸭子,把鸭子撵得四下逃窜。躺在凉席上的老不飘支撑起身子叫道:“鸭儿该进窝了,你撵到外边干什么?”
“呱呱呱,呱呱得烦人。”老怪扔掉扫帚,气势凌人地说。
“你去了这么久,一点指望也没有?”老不飘眉头紧皱,抓紧盘问。
“哪家亲戚敢沾咱边?”老怪铁青着脸。“别指望借钱,今儿个还白扔了百儿八十块,王三那王八羔子也学黑瞎子不讲心肝,打了一针就收这么多钱,日他奶奶,有钱就是德。”
“看涛儿脸色还黄黄的,精神提不起来,着了一回凉花钱不少也没给治好,这王三老赤脚医生也昧了良心。”老不飘露出无奈的神色。
“就这还是看在老面子上呢,若学黑瞎子,再拿五十也不多。”蹲在一旁的海涛说。
“以前一两块钱就能治好的感冒小病,如今花一百块还算拣便宜。这钱能花得着,可真难挣得着。”老不飘蠕动了一下厚嘴唇,斜了一眼老怪。“水英今儿个来坐了。”
“干什么?”老怪翻了翻眼皮。
“干什么,你心里不明白?涛儿许给她借钱的事你不清楚?三千不中,非五千元不可。”老不飘气咻咻地说。
“什么什么?”老怪脖子一拧。“变本加利,房子拆了卖了也集不够。”
“唉,这可作难住儿涛儿。”老不飘扭脸望了一下耷拉着脑袋的海涛,心中不觉凄然万分。
“钱,钱,去哪儿弄钱?一会儿三千,一会儿五千?咱家开着钱铺?说话不知道硌牙。”老怪咬着牙说。
“办法总会有的,别急。”老不飘安慰着海涛。
“没有钱就解决不了问题,有什么办法啊?”海涛愁眉苦脸地说。
老不飘与老怪对望了一眼,两人都读着无奈的歉意。
“我有个法子可解决这个难题,”老怪终于忍不住,对着老不飘小心奕奕地请示。“叫咱水香回来中不中?”
“回来干什么?”老不飘迷惑不解。“她热于读书上学,连假期都参加着补习班,又不是当着老板经理,拿着工资什么的,她一分钱没地方挣,回来看你发愁啊?”
“咱水香就是无价之宝。”老怪神秘地眨一下眼睛。“她一回来就会财源顿开,咱家的困难也逢刃而解。”
“有这么神?”老不飘睁大眼睛看老怪一本正经的样子。“你没有发高烧吧?”
“你以为我是说梦话?”老怪贴到老不飘的耳边神兮兮地说。“水香可是打开咱家困难的惟一钥匙。”
“鬼森森的,玩什么把戏?”老不飘不耐烦了。
“有人捎信给咱,只要水香愿意,人家把咱涛儿的婚事全包了。”老怪呷了呷舌。
“你想把水香卖出去?这算什么馊主意啊?”老不飘气得大骂,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无可支撑,平身躺倒在凉席上,粗气直喘。
“同你商量嘛,何必大惊小怪。”老怪慌了手脚。
“爹,娘,你们别胡思乱想了,借不住钱,大不了我打光棍。”海涛站起身来,无精打彩地走出院子。
“你打光棍,让我断子绝孙?没门。”老怪望着海涛的背影吼叫道。“他娘,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转,何必那么死心眼?”(爱情日志 www.wenzhangba.com)
“再难也不能走那一步啊?”老不飘抽泣道。“给涛儿借不住钱就够对不住孩子的了,又要打水香的主意,你摸摸心,到阴曹地府里也难得安宁啊。”
“想哪儿去啦?”老怪眨了眨眼皮。“我看是两全其美的方法。那个山花问铁蛋家要钱为的是孝敬父母,这个水英问我家涛儿要钱也为的是安慰父母,为什么我们的女儿就不能为咱这做父母的分一点忧呢?国家养兵千日,为的是用兵一时,我们养儿育女为的是熬个绝户头?”
“大道理你懂得这么多,为什么连钱也借不到手里?还有脸说呢。”老不飘横眉竖目,嘴皮子也气得哆嗦起来。
“对比对比嘛?”老怪耐心地解释。
“谁给你提的馊主意?这么缺德?”老不飘脸上渗满了汗。
“你小点声,祖奶奶。”老怪不住地往下压手势,嘴往隔壁一努。
“噢,是水秀?她男人因为她常年在外打工不敢回,自家的事还管不好,又拉扯咱往泥窝里跳,黄鼠娘给鸡拜年——这不是秃子头上爬虱子明摆的事吗?”老不飘哼了又哼,两排牙磨了又磨。
“难怪人家叫你老不飘。”老怪气急败坏。“人家平时对咱咋了?水香就该给人家。小时候铁锤就分外地照顾水香,等水香长大了,上学害怕王三喂的黑狗,铁锤护着水香上学多少年?铁锤有了工作,借给水香上学读书的钱还少吗?人家现在当了经理,有多少美貌的才女不能娶,为什么偏偏不成家?应该想想铁锤是深爱着咱家水香的。”
“我怎么不知道?铁锤今儿个才走也没有说。”老不飘沉吟了一下。
“人家好开口提吗?”
“水秀为什么不来挑明却在外边跟你嘀咕?”老不飘还是声色俱厉。
“她说她准备来,正遇上水英也来咱院就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老不飘重复几句。“不好意思却真有意思。”
“你是啥意思?”老怪不耐烦了。
“他们一箭双雕,净赚渔翁之利,我不同意。”老不飘断然拒绝。
“你有没有良心?”老怪急了。
“你有良心就不该答应,他比咱水香大多少?”老不飘泪眼朦胧。
“大多少?十岁八岁算大吗?我比你大二十岁,不也生活了三十年?”
“那时候嫁给你是没办法。”老不飘气冲冲说道。“若不是大跃进,若不是闹饥荒,若不是我娘要饿死,就凭你积攒的那半罐子鸭蛋,说的千好万好,天翻地覆,我也不想着被你哄了去。”
“那是哄吗?那是命,就该你嫁给我。”老怪嘿嘿笑了一通。“现在咱家涛儿的婚事也到了眉骨眼上,不给水英家钱铁蛋就鸡飞蛋打。”
“水秀家有钱就不会借给他们用?铁锤手里也有钱还可以借给他们用,为什么偏偏要往咱水香身上转个弯呢?”老不飘拧着眉毛反问。
“缘份这疙瘩事,我也琢磨不透,也许是命里在啊?起来反对不如顺其自然,水香只要应承下来这码子婚事,水英一点难不作就当了你的儿媳妇,这多么好的大团圆结局,你为什么不支持?”老怪转起了圈。
“我同意不知道水香愿意不愿意?”老不飘唉了一声。
“你同意了就好说,听我安排。”老怪乐滋滋地出门而去。
天黑了,繁星点点,老不飘哼哼着起来唤回了被老怪赶出门外的鸭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