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一个走进这里的人,都怀揣着不可言说的故事。
那天因为例会,大家都去的很早,但当我们走进单位时却发现,早已有人候在了诊室门口。
那是个挺着肚子的姑娘,翘着二郎腿坐在诊室门外的长椅上,攥着手机不停的上下滑动。
一天内就要做四次鉴定,实在有些多了。
于是我走过去劝她:“你先等结果出来,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做其余三次吧。”
但她非常坚持,一定要在今天内就做完四次鉴定,我也只好先给她开出单据。
在此之后,她一改之前的匆忙,抽过血就坐在诊室门外的长椅上玩起了手机 。
“没带,一会儿会有人来现场取,你别管了,先去忙吧。”
就这样直到九点,对照样本(疑似父亲)才不慌不忙地走了进来。
他看着像是个大学生,和女孩擦身而过,却没有一句言语上的交流。
进门后,只顾黑着脸就照着引导牌朝诊室走去。
而那个女孩,也只是匆匆地瞟了一眼就继续玩起手机。
进诊室后,他显得有些不耐烦:
“门口那个让我来做亲子鉴定,具体要做什么就快点,我一会儿还有事。”
看我们准备抽血,他又说:
“电视上不是一根头发丝儿,一个烟头就行吗?别给我抽血啊,我不抽血!”
前后统共用了不到五分钟。
我以为她是在等结果,便过去对她说:
“你先回去休息吧,检测结果就算加急,也至少要八个小时才能拿到。”
她却不耐烦地回应道:
“我不是交了四次钱吗?一会儿还有人来呢!你别管我,去忙你的就好!”
中午11点左右,第二个对照样本才徐徐走来。
他带着一块沛纳海,拎着最新款的LV手袋,穿的是CL红底,喷的是爱马仕大地。
进门后,他便径直朝那个女孩走去,抚摸着女孩的肚子,回过头问我:
“放心吧,不会的。”
取过样本后,他们有说有笑的走了出去。
大约一顿饭的时间之后,那个女孩才一个人回到了诊室,不慌不忙地坐回原来的位置。
可能是因为怀孕加上久坐,她的腿有些浮肿,但脸上却容光焕发,看不出一点难受的样子。
没过多久,第三个样本也如约而至。
他顶着满头大汗冲女孩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
紧接着又转头和我握手:
“啊?没事儿没事儿,您进来取样就成。”
整个过程中他非常配合,离开前他还有意要送女孩回家,却被她拒绝了。
最后的一个样本,直到我们下班前一刻才徐徐赶来。
他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在门口掐掉烟,又和姑娘寒暄了几句,才不慌不忙地走进诊室。
“哎,大夫,我是第几个来的了?”
我装作没听见,只顾着让他卷起袖子抽血。
抽过血后,他就转头走了出去,在姑娘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说:
“我抽根烟,你一会儿到外面找我。”
趁这会儿,女孩才再次走进诊室,关上门悄悄对我说:
“这四次鉴定都加急,我一天过来取。”
我告诉她:“最快,也需要下周一才能取结果。”
和最后来的那位男士一起走了,留下一路轰鸣。
一周后,我拿到了四份检测结果。
手里的报告显示,那天来的四位男士,都不是胎儿的父亲。
然而,这个姑娘拿到结果之后却并不意外。
她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惊讶,只是撇了撇嘴,随口对我说了句“谢谢”。
之后,就又坐在了之前的那张长椅上打起电话。
我不知道电话那端是谁,只听她不断地飙着脏话,反复地说:
“我不管了,随便啦,找不到人我就自己去打了就好了。”
挂了电话后,她就独自离开了。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孩。
她的电话,我也只在告知结果的时打过一次。
可是我不应当问,也不允许问。
亲子鉴定中心的故事,大多都注定是没有结局的。
当他们走出这里时,他们的故事于我来言就已经结束了 。
至今,我已经在亲子鉴定中心工作三年有余。
我们的鉴定机构,每年都要做上千例鉴定委托。
我不得而知。
但很多时候,我都这样安慰自己:“这只是一项技术,我不过是揭开谜底的那个人。”
鉴定中心里的故事,其实还有很多,有人在寻找关系,也有人在逃避关系。
他们是一家三口一起来的——至少当时我这么认为。
一周之后,我们拿到了那个显示着“匹配”的结果。
不过,并非所有的“匹配”,都意味着一个好的结局。
他先是把那位女士拉到一边,两个人小声嘀咕起来。
紧接着,是破口而出的大骂,男人大骂着她不知廉耻。
然后又恶狠狠地朝向我,说我们串通起来做了一份假结果。
他撕碎了报告单,摔门走了,留那位女士一个人在一旁哭泣。
我找来了几个同事,安抚了她很长时间,终于让她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之后再见到她,已经是一周以后,带着口罩,一身的狼狈,早已没了初见时的落落大方。
“一定要帮我保密,除了我,谁来都别给报告单。”
说着,她摘下口罩,眼前,是一张刚刚经历过一场家暴后淤肿的脸。
我们相视一眼,她苦笑了一声,落下了泪。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在这之后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身后的家庭,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人们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安全感,又比任何时候都怀疑一切——连自己的孩子也不例外。
这种复杂而脆弱的社会心态,也使得亲子鉴定这个行业,变得炙手可热。
每一桩亲子鉴定的背后,都有一个甚至几个家庭的悲喜剧。
技术本身并没有错。
薄薄的一纸鉴定里却隐藏着人间百味,有猜疑、有心酸、有无奈、有执着、有深情……
这里的大门总是虚掩着。
下一个推开它的人,带来的会是一段怎样的故事?
本周五,小周将继续为我们讲述。
作者|张慧瑶
故事讲述|小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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