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馆人物素描——王嫂、王姨、王老太
三种称谓,其实是一个人。同龄人唤她王嫂,晚辈们喊她王姨,但不管同龄人还是晚辈们,背后里都呼其王老太。王老太并非想象中的年迈苍苍,像佘太君那般仪态高古,她不过六十五六岁而已,之所以这么叫,其中的褒与贬,敬与怨,是混合着暗含于内的。要说褒敬,大概是她为人耿直,通情达理,明辨是非,说一不二,因而给人留下一种隐隐的威严感,使人不敢轻易不尊。若说对她也有点埋怨或不满,或许是因了她性格中的执拗,似乎还有点迂腐的成分在。
王嫂平素穿着朴素,但收拾得干净利落,吃罢午饭,洗了锅碗,王嫂要迷上一会,然后迈着方步,缓缓地朝麻将馆来。来了,有时候口袋里装着瓜子,有时用塑料袋子提几个水果,见人抓一把,或递一只苹果过去,真诚让人。有人接住了,有人推让,然后随便拉话,从市场行情到天下新闻,从夏天的凉面,到冬季的麻食里放什么菜最好,天上地下,想到什么说什么,但亲热的气氛,仿佛就一时氤氲了整个麻将馆。王嫂来了,有时候并不打牌,只是坐在旁边观阵。她不上场的情况下,可能有两种原因,一是最近手气不好,输的太多了;第二,可能场上有不合适的人,她不愿意和那人在同一个桌上打牌。
人们喜欢王嫂的这般状态——手指间衔根香烟,嘴里哼着歌曲,不慌不忙,不轻不重地在节奏中打牌。你仔细去听,王嫂哼的歌都是些老歌,属于怀旧或红色经典的那一类。比如她会唱:“旧社会,好比是,黑咕隆咚的枯井万丈深,井底下,压着咱们受苦的老百姓,妇女在最底层。”这是一首山西民歌,是解放初闹翻身时唱的,如今没几个人还能记得。她还会唱:“小河的水呀,清油油,庄稼盖满了沟,解放军,进山来,帮助咱们闹秋收……”这也是文革以前的歌曲,歌颂军民情谊的,怀旧,抒情,其中的“总路线,大跃进,公社的红旗插在咱们村”等词汇,尔今的年轻人或许已经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那时候的过来人,听来就很亲切。再比如她还会唱《老房东查铺》,歌词的大意是:“星儿稀,月朦胧,山村夜晚好安静。老房东半夜三更来查铺,手儿里捧着一盏灯,脚步儿迈的鹅毛轻,看战士睡得香又甜,梦里能笑出了声……”这些歌,如今的年轻人可能连听也没有听过。然而,通过王嫂所哼的歌曲,起码能判断出王嫂的年龄以及她的审美取向。懂艺术的人一听,还会发现,王嫂的音准和乐感,竟然也非同一般。于是猜想,王嫂年轻时,也一定有过漂亮,有过时尚。文革的那会,她也可能参加过工厂里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演节目,唱歌,跳舞,曾有过自己的辉煌灿烂时光。可是,她那青春的影子,似乎再也找不回来了,只能隐隐地依稀残留在她所会唱的那些老歌曲里。(好文章推荐 www.wenzhangba.com)
王嫂的老汉瘫痪在床上,正打麻将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可能就打来了。王嫂有时像哄孩子一样哄自己的老汉:“乖乖的,听话,一会就回来了。”然后,王嫂就心绪不宁了,说:快,那怕让这一锅赶紧漏了算了。因为她要回去做饭,去照看躺在床上的老汉。有心的人,一定能看出王嫂掩藏在乐观表面之下的泼烦与苦衷。生活的琐碎、苦闷、烦躁,让人难以排解。她唱歌,她打牌,也实在都是在苦中作乐。后来,过了很久,王嫂的老汉不知在什么时候就离开人世了。再一次和王嫂打牌时,王嫂就安安静静,似乎她已没有了太多干扰与后顾之忧。王嫂的女儿偶而来麻将馆找其母亲,女儿很漂亮,让人能联想起年轻时的王嫂。
人们不喜欢王嫂打牌时的另一种状态——执拗。她爱扣留风牌,总怕别人碰,也总怕给人点合。有时,她会将三个一样的风一次扔到锅里去,说:三次!意思是她要连打三张风来避免给人点合。
这一创举,被好几位年轻人用来效法。有时,因为她扣了一张风,或因她将一张该打的牌没打,而致使别人抠了炸弹,人们就埋怨她。但王嫂却说:炸让炸去,又不是炸我一个人!大家就无奈地笑,笑她的谬论,怎么就不想共同减少损失的好处呢?她的这话,成了麻将馆的名言,被好多人沿用。要么就说:你呀,怎么跟王老太一样呢?她执气时打牌,与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于是胡师就说:打牌和不打牌的王老太,那是两个人。又补充说:王老太离了牌桌是个人,上了牌桌就不是人了。听了这话,大家都忍不住会意而发笑。没有人去思考和观察,其实那是王嫂性格中的两个侧面。人哪,都是由神仙与魔鬼的两个形象组合而成的,就看在什么时候和什么条件下,才呈现出什么样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