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Feng Lu 第262期 宅家
作者|@杨加升
封面|@潘小寻
//-chapter·1
2013年7月，高考完回到农村老家，深夜写稿，我爸拿着高考成绩单来到我窗前，深吸一口气：写写写，写你妈的，连人大都上不了，你还是滚吧，别回来了！
一米六的个子拖着一个一米高的行李箱从村里来坐了十二个小时的车终于来到省会，然后在昆明城满大街找小旅馆，期间有各种大妈一脸阿谀地凑上前来：小兄弟，要小妹妹不，都是学生，嫩的很。
我冷笑：没钱。
坐上前往北京的绿皮火车，硬座，44个小时，坐到27个小时的时候，终于绷不住了，一头冲进卫生间里，趴在台子上抽自己大嘴巴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一边掉一边说:孬种，哭你麻痹，哭你麻痹。
9月，进入号称中国四大工学院的大工学习，学校生活单调乏味，上不完的理论课，抢不完的食堂饭。迷迷糊糊晃过大一，晃过实习，晃过论文，晃过毕业，晃过那些仓皇下坠的落日和那些素面朝天的容颜。
有时候会觉得生活太嚣张，它总会把你所有的东西一股脑装进车厢里，漂泊万里，当所有东西全部碎裂后，再让你耗尽半生去拼补。
//-chapter·2
2017年，在北京实习，女朋友是陕西的，已经毕业一年多了。她性子很活泼，总是带我去各种地方，电影院，陶瓷店，游乐园，从她嘴里我能听到很多故事，身穿铠甲的骑士，飞满山坡的蝴蝶，迷失在路的旅人，落满燕山的白雪。
那会儿我们住在五环的地下室，又暗又湿，有好几次闹老鼠，搞得好几个晚上都没法睡觉。
夏天闹蚊子，一不留神身上就会多几个大红疙瘩，擦了药四五天都消不下去。我们最大的梦想是住到二环去，有自己的一小间房子，不用很大，刚够两个人住就好，再不要有蚊子。一年过去了，女朋友哭着说：坚持不下去了，她妈逼她回去考公务员，她妥协了。
走的那天我去送她，坐在候车室里，我紧紧攥着她的手，她说了一句：我不在你要好好的啊，然后眼泪就止不住了。
我们没没有拥抱没有接吻没有认真地说一句“保重”，只是重复地说着“要好好的”，当她过了安检我转过身来，突然就泪流满面了。
上帝分配情节，就好像你是试戏的演员，我们在排练房对了几句台词，最后往不同的剧组走。
走出北京西站，街边车水马龙，音乐响起，我知道那是郭静的《知道》：除了你之外，我对眼前这个城市一无所知。
以前觉得北京好近，伸手就能摸到，现在我站在北京的市中心，却觉得好远，穷尽一生也碰不到它的边。
这件事后，我辞了职，花光全部的积蓄买了一辆二手派力奥，拉着在北京一起打拼的朋友大飞去自驾游，我们穿过石家庄，进入太原，斜插进江苏，又绕回景德镇，最后车子停在合肥。大飞死也不肯走了。
大飞有过一个女朋友，合肥的，跟大飞在一起两年，第三年大飞做生意亏了本，被债主追着讨债，每天都会接到恐吓电话。女朋友最后受不了了，跟本地的一个家具商跑了。大飞从北京追到合肥，把她女朋友和那男人堵在了酒店里面，大飞破口大骂他女朋友“婊子”，我在旁边劝他被他一拳打飞。最后大飞被警察带走的时候，看到了他女朋友从十三楼纵身一跃的场景。
大飞从她女朋友的衣兜里找到了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不会跟我结婚，我也不爱他，他说，我陪他睡一次，他就给我两千块，我觉得这笔钱可以救你的命，我就没办法了。对不起，亲爱的，是我太自私了。
大飞查了银行卡余额，整整十万块。然后大飞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特别响。
后来我回了公司参加选题会，放心不下他，第三天又过去找他，家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四箱啤酒瓶，他把自己锁在柜子里，痴痴呆呆的，问话也不答，就吧嗒吧嗒掉眼泪，嗓子哑得跟一条快要病死的狗一样。
哭累了又给自己一嘴巴，最后终于开口：杨加升，你说她会上天堂吗？
我听着难过得快要死掉！
大飞翻出一张明信片，是我在北京的时候写给他的：一年两年，她留下黄卷青灯，和你隔了满堂佛典。三年四年，她留下浅吟低唱，和你隔了一片海面。五年六年，她留下几句叮嘱，和你隔了一座山谷。七年八年，她留下海棠蜡烛，和你隔了一个人间。
他说他现在终于懂这句话的意思了
//-chapter·3
大飞花了半年时间才走出来。自驾游后我们一起回了北京。他不想再做生意，去了一家保险公司跑业务，我回了原来的公司，重操旧业，每天开选题会，写文章，偶尔跟大飞吃顿饭，只是我没想到，当生活要连续扇你巴掌的时候，从来不会跟你打招呼。
公司有个合作，团队成员闹别扭，合同没谈成，我被抛出去顶锅，自己掏腰包赔了三万多。对于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我来说，这是笔不小的数字，赔完后我全身上下还剩五块钱，还有一个星期才发工资。也就是说我要用这五块钱活完一个星期。那几天买了一包法式郎小面包，饿了就吃一小个。捱到第四天，大飞过来找我，我永远记得那天，他进门后，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说兄弟，你能不能，能不能请我吃包泡面。
后来换了公司，搬离了地下室，住到了管庄那边，但也是跟人合租，押二付二。
搬家后的两个月，收到一张请柬，是前女友寄过来的，她说马上结婚了，男方是个开手机店的，衣食无忧。最后她说，北京就是一个华丽的梦，梦醒了，梦里面的东西任你再怎么使劲也没法抓住的。本想留住很多东西，拼了命地努力，可最后才发现，却把自己弄丢了。她说她只是参与过北京，觉得很遗憾，但知足了。
虽然我已经放下她了，但还是觉得堵着慌。打电话给大飞，一起去三里屯那边喝一杯。
那边有个酒吧是个法国人开的，留着一大堆络腮胡子，声音很磁性，很多中国美女投怀送抱。我和大飞点了几瓶风花雪月，我很喜欢这种啤酒，华丽得像是一整个冬天的雪花，都落在了你身边。
大飞问我，还记得来北京的初衷吗？我认真想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可能是想来这里证明一下自己吧。人这一辈子，连北京都没好好呆过，总觉得不太完整。
大飞告诉我，他下个月准备回老家了，我有点意外，他叹了口气，神情恍惚地问我：你有没有见过凌晨三点的北京。
我点了点头。
他接着说：上次去机场接客户，把他送回酒店后，回来的路上车子抛锚了，那会儿凌晨一点多了，打了两个小时的车才打到。回来的时候还停电了，轻手轻脚地抹黑上床，怕影响合租的室友睡觉，然后抱着跟小莹的合照躲在被子里压低了声音哭。
以前觉得北京这么大，容下个肉身不难，现在北京扩了后，觉得连灵魂都容不下了。
拼了这么久，累了，回去安分点。
大飞掸了掸手上的烟灰。眼里山河弥漫。自从他女友小莹发生意外后，我们很少有机会这样子聊天。
其实想想，这个世界本来就流行离开，难过的是我们都学不会告别。
//-chapter·4
大飞走的时候，我没去送他，一个人躲在二十平的一居室里，埋头大哭。不过并不是因为大飞。手机微信里显示着同事发来的消息：主管的人选确定下来了，是刚进公司的一个小白脸，据说是老板的亲戚。
我想着这几个月一直在拼命弄选题，写文案，采访各种大咖，每天只睡五个小时，拿了业绩第一，最后还是败了。
我没有再哭，我只是觉得对不起自己，老爸打电话过来，说做了一个梦，感觉你出事了。我强忍笑着说：没事，我挺好的，爸你多注意身体。
匆匆挂了电话，因为怕慢了被老爸听出端倪来。
我终于发现，以前给女朋友打电话，是打着电话就哭了，现在给父母打电话，一般都是挂了电话再哭。
收拾了一下心情，去了楼下的星巴克点了一杯咖啡，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店里没几个人。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北京璀璨的灯光，浩浩荡荡地从天而降，它们落在我的头顶，如同气泡，华丽，梦幻，可是一碰就碎。
总有一些故事，万里迁徙，坠落到你跟前;
总有一些脚印，埋进城市，再也不能看见；
总有一些城市，黄沙漫天，无法拥它入眠。
你要在旅馆写一封情书，在山间唱一页诗篇，在凌晨等一个变故，在梦里等一场狂欢。
为相遇留一份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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