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长安乡间,到处都是绿树繁花,空气里弥漫着清甜。我和弟弟一起去给奶奶上坟,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她慈祥的脸,恍惚中明白她已经离开我十年了。
幼年的我其实并不喜欢奶奶,因为我和弟弟打架的时候,无论谁对谁错,奶奶总是指责我,我从骨子里认为奶奶重男轻女。
那时我生的柔弱,面黄肌瘦,食欲很差。要说喜欢吃什么,我好像对有馅一类的食物还略偏爱些。只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民种什么就吃什么,我们家的早饭晚饭永远都是溜馒头。
那一天,我在外边疯了一下午,回到家,看到奶奶在做一样食物。她把中午的白米饭搭上一点葱花用油一炒,一点白豆腐切成薄片用油煎地黄亮,再把这些放在一起做成馅,烙成饼。那一天,我一连吃了三个奶奶烙的饼。
看着我吃的香,奶奶一连几天又做了同样的饼。再后来,奶奶还尝试着用蒸熟的南瓜和面,金色的面包裹上金黄的豆腐,香喷喷的炒米,我真是百吃不厌。不到一年时间,我的身体逐渐强壮起来。只是,奶奶做的这样的饼子,我吃到小学五六年级,竟也吃腻了。我那时已经和父母住在一起,很少吃也不太想吃奶奶做的饼了。
少年时,我每天骑自行车去邻乡的中学上学。深秋的一个黄昏,狂风大作,下起大雨,离放学还有两节课天就黑了,路不好走,我借宿在学校附近同学家中。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学校,奶奶竟颤颤巍巍地站在教室门口等我。奶奶是小脚,我不知道这十多里的路,她是怎么一步一挪地走来的。什么也没顾上说,奶奶打开层层包裹,里面用手帕包着她烙的饼。我连着两顿没吃饭了,狼吞虎咽地吃下。奶奶才絮絮叨叨地说,这些饼放了不少油呢,并且说起我小时候吃的那些,那有现在的香。的确,我母亲也说我五六岁的时候,农村人穷,一般家庭都不敢放开吃油。所以奶奶每次炒那些米饭,煎那些豆腐,以及烙饼都是在练技术。油少,火大,要金黄发亮,还要不糊。
我于那次又重新喜欢上奶奶烙的饼,差不多每周都会让她做一次,一直持续到我师范毕业。之后我上班了,因为工作忙,因为年轻轻狂,宁可和狐朋狗友闲逛吃地摊,也不吃奶奶做的饼,奶奶的饼竟又一次被我冷落。
我于工作的第三年,因为种种学校内部不可告人的原因,从一线教师发配至后勤处工作。现在想来,后勤处多好啊,一张报纸,一杯茶上一天班。只是,那个崇尚英雄的年龄,一直觉得一定要奋斗在学校的一线岗位上。我于开学第一周周末无精打采的回了家,一进院门就闻到奶奶烙饼的香味。
我又像许多年前一样在奶奶面前狼吞虎咽,我边吃,奶奶边唠叨,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学校让你看大门,扫地,你也是公家人。我吃完了,擦擦嘴,说道,奶奶你终于肯尝试其他馅的饼了,你看现在又不缺肉,缺菜,你换着花样给我做多好。奶奶却继续唠叨,问我听见她说的话没?
我于是又开始每周享受奶奶烙的饼,各种馅的。可我从来没有给奶奶做过一顿饭,我只给她买现成的,小笼包,粽子,油糕,奶奶却总在街坊邻居跟前夸我孝顺。
奶奶后来于2008年冬以95岁高龄离开了我们,她去的很安详,去的前一天还给我弟弟的孩子洗尿布。我那时刚刚怀上小宝,因为种种风俗讲究,最终没送奶奶下葬。
我的女儿小宝也很喜欢吃一些带馅的食物,那一天我依照很多年前奶奶给我烙饼的程序,准备给小宝烙饼。我开始和面,发面,揉面,又洗菜,剁菜,拌馅,因为是第一次做,很多饼都糊了,还好,我的女儿是个吃货,并没有嫌弃我做的不好,不到三岁的小人一口气吃了三个饼。
我告诉她这是我奶奶以前经常给我做的饼,她于那天下午给远在新疆的兵爸爸报告,她今天吃了奶奶饼。
我不知道我这样告诉奶奶,我生的是女儿,她会高兴吗?其实,我想她是高兴地,因为我早已明白,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潜意识里,固执地认为裹着小脚的奶奶重男轻女。在我成长中,奶奶分明给我的爱还多于弟弟。
年年清明,岁岁清明,我以后给奶奶上坟的时候,定会亲手做一些饼。供在奶奶的坟前,告诉奶奶,她从前千宠万宠的孙女也会烙饼了,告诉奶奶,因为吃过奶奶烙的饼,我如今变得不但强壮而且坚强,还要告诉奶奶,我想她了。
▌作者:笔名蓝海颜,曾用笔名安云海泽,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长安区教师,已发表130余篇原创文章,文章散见杂志以及各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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