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柯真海
深蓝色的天空中扯着几缕飘逸的绫子云，云隙间起伏着的是各种样式的风筝，自由和斑斓的想象时时沿了那根连接天地的线传下来，总能给人感觉到天空的精彩与地上的快乐。离开文联大楼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寻觅一块平坦宽阔的坝子；当我在河滨公园乘上白云快巴，终于出现在友人姚胜强居住着的白云区时，我就真的看见了那块称作白云国际风筝起飞广场的空地——一片四望空旷，到处草坪与叶脉水泥小径共存的地方，其间也有几处人文的艺塑和花埔之类。在我面前以及公园的四周，弥望尽是一带广野。那草坪碧山因公路的纵横被切割，唯独那惊人的水洗蓝天则迄无中断，这点显然与新近天气的晴和有关。
依我看来，白云城里的水泥实在未免过多，另外那超市的商品和风味小吃也过趋单一。在眼睛饱餍这种景色之后，公园里那些青汁欲滴的浅浅草坪反而有爽心悦目之感。这块乐土宛如一片绿洲与趋避之地；我与儿子隆和女儿婷在那里漫步许久，一直没有买得风筝；然后妻又驾车去区街的工艺店买了三架风筝来，就这样我们在那里愉快地度过了几个小时，高兴的是这里再没有烦心的事和闲言前来打搅，不过放风筝的友伴并不缺乏。
公园坝子边一个老者的蜈蚣风筝似乎已同他的心情一样毫无起伏稳稳定格在一缕绫子云的间隙，既不随风而动，也不因其他风筝的闯入而有所顾禁。或许这里的天空真的没有禁飞区，因而我便看到我所熟悉的恋人间、祖孙间、母子（女）或父子（女）间亲情融融的情境全在这块坝子上展现着。他们有的确实是在坝子上放风筝，有的或者就专为了那份亲情的展现来坝子上和了阳光和了春风一道营造一种城市生活里间断了的愉快与欢乐。他们在相机里笑了笑，接着闪过我的眸，淌过我的心，便朝远处跑了。在这目前季节，即在仲春时期，当风筝飞起时，人的心是很容易同风筝一道起伏一道高飞的，这就像在下河湾住久了的人一下子到了省城到了上海那样的都市，其中的精彩与激越是没法儿言说的。被亲情或者友情拥抱着，扬着手让自己的风筝在空中起伏、腾翔，时而贴近山树，继而又升腾得很高，或者就单被刚会走路的儿女们拽着在草坪上摇摇晃晃地奔跑，并不断地改变着方向。
飞天蜈蚣的滑翔与转弯动作略与龙形风筝相似，只是滑翔时身子拉得直直，那长长的翎翮尖呈现一稍稍上翘的曲线。但最主要的区别还在飞行时的头部姿势。至于蝴蝶，则像蜻蜓与蜜蜂那样，总是把它的形状在空中左晃右晃，显示着小巧却少了些许的激情。身长的风筝起飞时方向明确，毫不犹豫；身短的风筝简直可说是跟着它自己的系线端方向蹿，既不左顾，也不右盼。而那《西游记》里跑来的人物则不停地转动着他们的头部，好像都叫着那声“老孙去也”或“跑了个猪癫疯”，忽而这边，忽而那边，仿佛在对地面的心情进行着全方位的整合与重组，或集中其激情于某颗失落空茫的心灵。
这里的天空不仅有龙形风筝，我从儿子隆的手中接过线架把燕子引出被围困的系线群时，一只蜂鸟风筝正在蜻蜓点水般准备起飞，只是那放着蜂鸟风筝的少妇鞋根高而腰细了些，加上辨别风向不是很在行，所以那蜂鸟便一直追在我的周围，飞不上去；过了一会儿，一只鸢鸟又追上了我女儿婷的凤凰，那份开心与激越在近来的生活中实在够得上“童心复归”。对于这“童心复归”不已的亲情与爱情里所流露的一腔温馨，对于一位在城市受惊的孤客在骇睹其他情感沁入其心域净地时猝然勃发的激情瞬间，我这时倒也能深有同感。
这块坝子的天空在林城四周真是少有的广阔，仿佛此地的自由和热忱对林城人也有着某种吸引力量。人们拽着他们的山雀、鸣禽、云雀以及鹰正在跑来跑去，让他们的山雀、鸣禽、云雀以及鹰在白云的天空到处遨游。人们各自吐着不同的心音，这些来自幼儿园，来自学校，来自家庭，来自亲情、友情或爱情的人们，因为他们手上的线端架时而靠近，时而遥远，又随着风筝的或远或近，目光上下，就给这块坝子带来了无限的宽容与随和，因而谁撞了谁，谁踩了谁这种在城市生活里极有可能引起皱眉或谩骂的亲密接触，也因为风筝的乐事而引来几个善意的回眸。只有那代步车上的老者总是停留在一个地方或保持着一种姿势，每次收线放线时，也总是重复着一个动作不变。尽管如此，老人的眼神和脸也并不像城市的日子那般浮躁和单调。
不久之后，胜强携其爱人带着儿子小助来了。他爱人拽着风筝走到草坪中心的水泥坝子，离我和妻子不到二十米远；小助追随于其母亲身后，手里拽着风筝的线架，胜强却是一直挂着相机跟着的；而就这样一个其乐融融、亲情四沁的放风筝的情境，却停留在我心里的时间很不算短。他们周围被爱与情拥抱着，同我们一家坐在熠熠的阳光之下，竟不是非常惹人注目，可我觉得我们两个家庭的人是白云公园中这时放风筝的人群里心情最欢快，情境也是最带家庭色彩的了。过了一晌，我们都站起来，把风筝放飞到蓝天绫子云间，让孩子们都像风筝所象征的鸟儿啭喉歌唱欢天喜地起来；这之后一连半个小时，我始终凝神注视着爱人和胜强的爱人带着孩子们手拽线端架子眼望蓝天的情境——这是一种从来没有为人很好描写过的特别的“母子母女风筝图”。
“幸福在对幸福的追求过程”这句下河湾民谚是非常适合于男女的爱情与婚姻追求直至家庭的构建的；因为即以情人节玫瑰花的浓艳来说，虽然象征了近千年的爱情，而且浪漫的情调也极不错，却并不曾因为有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而把男女之间爱情的激越与温馨“融化”而臻于完美境地。《致橡树》所表达的爱情之所以成为人的想往与追求，不仅因为木棉和橡树作为两性的走近，也还因为他们一起站立于风雨雷电之中，站立于阳光雨露之中，一靠相融与倾慕，二靠信任与独立；情人节里许多的宣言都是或此或彼，总不能把这两种追求融合。另外，长于自由放纵而短责任牵系的情感一旦走出伦理与传统文化的氛围之后，势必要引起其爱情追求向私欲方面的滑落。我这里即是指的风筝线的两端而言。但可惜的是，挣断风筝线的两端的例子实在未免太多。由爱情向艺术延伸而去，我们是否从中也能感觉到风筝的启迪。女儿婷问我风筝为什么能飞那么高呢？我告诉她说是因为她手上的线有韧性而且她拽得紧。她说不对，风筝飞得高是因为天空有好风。然而，下午的时候白云公园的风真的生猛起来，女儿手中的线嘣一声断了，绫子云上的风筝经过一段滑翔终于坠到远处的山上……
其实，事业蓬勃的人、有所成就的艺术家，仿佛蓝天绫子云间的风筝，拥有着精彩广阔的世界，而他们的心属以及他们的根本之土就同脚下这块草坪，有一天要是手中这根牵系的线突然断了，或者淡化了这份思念与牵挂的线，即便有“好风凭借力”怕也未必能“送我上青云”吧。但是要人长时间地去看一只风筝，哪怕再色彩斑斓的风筝，而不产生疲倦，却是不可能的，因为它那姿势最多也不过是生命追求中某个片断的形状——生命意义所预示的东西根本未能表达出来，因而很多时候我们还得环顾一下脚下的这块坝子；也许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它曾一度是个幽美繁富、极具变化的梦想，但演化到我们的生活中所残留下来的只不过是别人情感生活的一些零星片段而已。它一开始时浪漫自由的几个画面往往是极诱人的，我们的注意力顿时被它吸了去。于是我们纯净幽美平静柔和的心属不久便被继之而来的一连串希奇古怪的咕咕唧唧以及破碎不成片段的夹七杂八的混乱色彩弄起颠覆的狂澜，而且意识的独立性又极微弱，一二级的春风，便站立不稳。就像风筝在柔和的风里，刚飞到树端便断了线，也许那天空的自由和地上的欢乐都会同时消失殆尽。
如果手中那根细线没有韧性，我想，没有一只风筝能飞得高以及能得到更广阔的空间和自由；同样，那放风筝的人也就不会得到那份欢乐和快感以及之后生命的祥和与生活的恬静。当然，放风筝的线有各种质地与色泽，我们不能把所有人手中的线都从质地与色泽去进行方法论的分析，而是把它作为一种牵系根本之土与亲情的念性来诠释。
作者简介
柯真海(网名真真)，男，生于贵州省六圭河畔，现居贵阳。中国煤矿作协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远征》和长篇报告文学《阳光普照山乡》各一部，系列散文《想象中的风景》获第五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文学奖提名奖，组诗《城市景象》曾获《上海文学》新锐诗歌奖等十来种文学奖项。近年文学作品散见于《山花》、《青年文学》、《鸭绿江》、《福建文学》、《芙蓉》、《西部》、《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今天》、《星星》、《绿风》等国内外五十多种文学期刊，地表文学作品一百多万字。有作品入选多种文学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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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海一斋微刊
2017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