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伴瘫痪第十年，一次小区体检，王大妈也查出了癌症，胃癌晚期。反正错过了治疗期，活不长了，王大妈就没告诉儿女们，以免他们烦恼一场，还白白浪费钱。
一天晚上，做完家务，王大妈和一帮老姐妹携手去广场上跳舞。那是她晚年生活里，唯一的慰藉。听说，领舞最近带了新的曲子过来，大家都很兴奋。
到了那边，广场上早已站满了人。领舞看到王大妈走过来，特意给她开了个玩笑，“哟，秀芬姐，你儿媳妇今儿是不是打麻将又输了？”大家知道她儿媳妇不是好惹的主，王大妈经常受气。她羞赧地笑笑，进了队。
曲子不熟，王大妈跟着大伙一通乱扭，扭着扭着，突然发现左前方有一个老头，以前好像没见过。老头看起来特别文雅，白衬衫、西装裤、皮鞋，与一帮农村老头老太截然不同，当然啦，这么一身行头，配上这么一种舞蹈，也特别滑稽。
她突然想起年轻的时候，自己喜欢过的一个男人，也是白白净净，温文尔雅的。那男人后来去了煤矿，做了工人，就再也没回过老家。
19岁，王大妈通过介绍认识了现在的老伴，那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谈得上爱情？稀里糊涂就结了婚，甚至，新婚夜才第一次见到老伴的模样。就这样，两个人一过就是50多年。
她总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
02
“这位大哥，你是哪里人？以前怎么没见过。”舞蹈结束后，王大妈主动和那个老头攀谈起来。是的，临死之前，她突然想谈一场恋爱，真正的恋爱。
“我是附近河里庄的，之前一直在城里，如今老伴没了，孙子孙女大了，不需要照顾了，我就回老家住段日子。”他笑了笑，同时叹口气，“城市并不好，乌烟瘴气的，哪有咱们老家清新啊。家里的院子大，想种什么花啊草啊的，都能种，城里寸土寸金，哪有地儿。”
“难怪没见过你。”听说老头没老伴，王大妈顿时心里甜蜜蜜的。“你说得没错，咱们农村虽然穷，空气好倒是真的。”
“大妹子，今天的曲子我不会跳，你来教一教我，好不好？”
“这……今天太晚了，以后有时间吧。”其实王大妈也不会跳，但她不愿意拒绝。
“明天下午好不好？两点，我们在河畔见，我买了一只羊，每天都在那里放。”老头指了指村头的河。
“敢问大哥，你姓什么呢？”王大妈有些羞涩了，没想到，老头比她还主动。
“我姓黄，黄连生，以后叫我老黄就行了。”
老头走了，王大妈也开始转身往家赶，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脸红了，发烫了。活了七十多年，她第一次因为一个异性而脸红。
03
第二天下午两点，王大妈准时来到了河畔。老黄牵着一头白色的山羊，漫不经心地放着。远远向她打了个招呼。
“大妹子，喝水不喝？”老黄从随身挎着的包里拎出了一瓶水。
“本来我还不想喝的，但看你装模作样地挎着个包，我倒想喝了。”王大妈笑了，“你这包是在城里买的吧？”
老黄也不答，只羞涩地笑。
“舞呢，其实我也不会跳，都是瞎扭……”王大妈不好意思地说。
“你以为我要你来，真是让你教我跳舞的？如果想学，我问领舞不行吗？”老黄说完，才发现自己话里有话，也不好意思了。
两个人静默了，对着河岸吹了一阵风，篱笆上的牵牛花传来丝丝清香，蝉鸣声一时响起，一时又息了。
“是啊，那会子满树上爬的都是，根本不用找，多的都吃腻了。”
“冰棒不也是嘛，咱们那会儿几分钱一块，头两天我给孙子买了一块，哦呦，一块五，真要命。”
“咱们的时代，过去了。大妹子，以前的年轻人，谈恋爱手都不敢牵，脸都不敢看，现在，都是怀了孩子再结婚。”
……
不知何时，两个人聊着聊着，躺在了草地上。望着头顶晃动的树影，眯起眼睛，不知不觉睡着了。
羊在河岸低一声高一声地叫着，转眼，天黑了下来。
04
王大妈的儿媳妇找来的时候，两个人刚刚醒，身上头上夹着草叶子。儿媳妇会错了意，加上家里无人照管孩子，顿时气炸了。
“你个老骚X，家里孩子孩子不管，老人老人不管，跑这里勾搭野男人来了？”儿媳妇拍着大腿，嚷嚷起来，“大家来看啊，两个老不死的在草窝里做不要脸的事啦，快来看啊。”
中国人喜欢看热闹，农村人尤甚。瞬间，河边挤满了人，吃完了饭的，叉着腰看，正吃饭的，端着碗看，炒着菜的，宁肯先熄了火，半生不熟地放在锅里，也要出来看。每一个都像审判席上的法官，咄咄逼人地看着两个老人。
“燕儿，你别乱讲，我跟老黄什么事也没有。”王大妈吓死了，急忙申辩着。
“真，真没有。”老黄也赶紧帮腔。
“大家信不信？我就问大家信不信？家里啥事不管，跑出来和一个老头子坐到天黑，什么事也没有？”儿媳妇望着村里人，“你们信吗？”
“不信。”大家笑了。
“我是来……教老黄跳舞的，你们可以问……问他。”王大妈急得都结巴了，一双腿直打颤。
“教跳舞教得身上沾满了草叶子？你们是滚着跳的吗？”儿媳妇噗嗤笑了，“啥也别说了，走，跟我到公公面前，把事说个清楚。”
儿媳妇来扯王大妈，就在这时，王大妈紧张、愤怒、羞耻、无奈，各种情绪涌上来，一下子晕倒了。
05
“送什么医？这个老不死的，最会装病了。她知道没脸见人，生了个法子。”儿媳妇推开人群，“你们让一让，等我扶她回家，她一准醒。”
的确，王大妈在家里躺了一刻钟，醒来了。望着窗外的暮色，发了会儿呆。这才觉得肚子饿了，站起身走向厨房。
“还没烧饭，全家人都等你烧呢。”儿媳妇抱着孩子，嗑着瓜子对她直翻白眼，“人家哪一个婆婆不是帮着儿子儿媳端茶倒水，打理家务，我们家倒好，供了个祖宗。”
“你少说两句。”儿子有些不忍。
“她啥也不干，偷偷跑出去和老头子约会，把咱家脸都丢尽了，我还不能说了啊？”儿媳妇一把把孩子推给儿子，“你不带孩子，不知道带孩子的辛苦。”
饭做好了。王大妈一碗一碗地端上桌。番茄蛋汤，烙饼。
“你把卖盐的打死了是吧？”儿媳妇刚喝了一口，就吐在地上。“你对这个家有气，就直接撒出来，犯不着在汤里弄鬼。”
“我……我……”王大妈什么话也说不出，眼里噙着泪。
第二天，两个女儿听说妈妈晕倒了，专程来看了看。见无大碍，就放心了。
儿媳妇跑到两个女儿身边，把婆婆的丑事又说了一遍，女儿们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自然对妈妈有了看法。
走前，王大妈剥好了两塑料袋玉米棒，让她们带上，她们不带。直追到门外去，还是被拒绝了。王大妈拎着袋子看她们走远，霎时觉得，这个家，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06
三个月后，王大妈死在了家里。
弥留之际，她又想起了年轻时喜欢的男人。
那时候，她不过十六七岁吧，人人都说她美，三里五里的人都来说媒。有一天她去镇上赶集，口渴了，打算买根冰棍，一掏口袋发现钱丢了，正不知怎么办呢，卖冰棍的小伙子对她说，不要钱了，这次算请你的，以后记得还。后来，她就常常来买他的冰棍。他长了一双清澈的眼睛，眉如远山。再后来，他就去了煤矿，离开农村，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枕头底下有个存折，里面有10万块钱，你们……”话没说完，头一歪，她就走了。
儿女们放声大哭，其中，哭得最痛的，就数儿媳妇。
“我那苦命的娘诶，好容易享福啦，儿子能赚钱，媳妇又孝敬，你怎么那么早就走了嘞。”
“我那苦命的娘诶，老天怎么不把我带走，让你多活两天呢。”
07
“我们家照顾妈妈最多，拿6万，剩下4万，你们一家2万。”儿媳妇第一个开的口。
“凭什么啊？你们家照顾妈妈最多，怎么照顾的？说来听听。我们家琪琪今年要考大学，学费很贵，我也不多要，至少给我4万。”大姐不服气。
“你们也知道的，我们家大门快塌了，早就该翻修了，一直没钱，怎么也要分我5万。”二姐也不服气。
只有三岁的孩子，在爸爸怀里，吵着要找奶奶。“奶奶抱，奶奶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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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谷润良，处女座处男，情感砖家，十九线青年作家，微博谷润良，公众号谷润良（ID：grlgzh），新书《对得起时间，对得起自己》全网热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