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情敌西娅
文 | 沐儿我对西娅的恨,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不对,应该是从她出生,我就学会了恨。
“你妈妈不要你了,她又生了个女儿,整天搂在怀里,哪还顾得上你。”姥姥常常跟我这么唠叨。
那时候我才三四岁,就知道了嫉妒。我妈偶尔来看我,我躲在姥姥身后,不理她。小小的我,从别人的嘴里,了解了我妈其人:她是从城市下放,和我姥姥一起,来到我们家这个地方。她嫁给了我爸,生下我之后,厌烦了这里的落后。为了回城,她跟我爸离了婚,一年后嫁了别人。又过了一年,生了个女儿,取名西娅。
姥姥没有走,她带着我,住在我爸家附近。一般的父母,都会维护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姥姥,却总帮着我爸说话。
“东娅,你长大了,可别学你妈,水性杨花的。多跟你爸爸学学,做人就是要讲良心。”姥姥说。
所以,我很小就有一个印象:我妈是姥姥的女儿,姥姥不喜欢她;我是我妈的女儿,我妈也不喜欢我。不然,她怎么会不要我,去跟别人又生一个女儿呢。
我特别不喜欢我名字里的“娅”字,因为她不是我的专属。我妈真狠心,连我的名字都要让别人插一脚。
“老师,我不想叫余东娅了。我想改个名字。”我壮起胆子跟老师说。
“名字叫个啥,就是个代号而已。改什么改,怪费事的,我还得给你重新建个档。”老师挥挥手赶我走,继续跟同事聊得眉飞色舞。他们大概在聊邻村的寡妇,我听见他们说,谁谁半夜翻围墙进去,被寡妇举着铁锹打了出来。
有个周末,我妈带着西娅来看我。我跑进卧室,死死顶着门不出来。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自己来看看她就是了,还带着这小鬼。你知道东娅这丫头心思细腻。”我听到姥姥喋喋不休地数落妈妈。
“我想着,小孩子玩玩就相熟了,以后感情能好些。”我妈语气失落。
我从门缝往外瞅,看到姥姥撇着嘴,不理妈妈和西娅,手里摘着菠菜。
“姐姐在里面呢,姐姐不愿意出来。”妈妈小声对西娅说。西娅迈着小碎步,跑过来拍卧室的门,“姐姐”“姐姐”地叫着。
门缝里,我看到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我恨这双眼睛,我有,我妈妈也有。西娅这个死丫头,什么都要跟我争。她抢了我的妈妈也就算了,还要长一双跟我们一样的眼睛。
我躲在屋里,却忍不住偷看。毕竟,妈妈不是经常来的。我喜欢看她走路的姿态,喜欢看她轻声跟人说话的样子,喜欢看她有些病态的忧郁表情。
不得不承认,我妈确实长得好看,她举手投足,像极了电视里的人物。
我爸是修车的,个子不高,精瘦。有时候放学回来,路过我爸的修车行,他仰面躺在车肚下面,露出一个头来,叫我:“东娅,要不要吃根冰棒。”
我为了那根冰棒停下脚步,他就从车底下钻出来,用沾满油污的手,去罐子里拿零钱。他的脸上,有星星点点的油漆,还有电钻迸溅出来的尘屑。
有时我嗦着冰棒,看着我爸发愣。我总觉得,他跟我妈,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妈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我爸呢,像是从大炼钢铁的厂房出来的。
我就这样慢慢长大,同情着作为底层劳动人民的我爸,怨恨着我妈。到了初中,我妈再回来看我,我不再躲进房间,但我还是不大愿意跟她说话。
再回来,妈妈带了一个相机,这可是稀罕玩意儿。但我拒绝了她的好意。西娅要我的照片,她就巴巴地拿来相机给我照相,本小姐偏偏不让她称意。
妈妈长叹一口气,说:“好吧。不过西娅真的很想认识你,她总是姐姐长姐姐短地叫你。喏,这是她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
我抬抬眼皮,是一本带锁的笔记本。我一阵激动,这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班上的一个女同学有一本,羡煞了我们这一帮人。
我淡淡地说声谢谢,没有去接礼物。西娅这是想干嘛?她抢了我妈妈所有的爱,想用一些小恩小惠来收买我?我才没有那么傻。
妈妈走后,笔记本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封面是一个少女,仰脸望着星空。我多想马上拿在手里,抚摸那软软的封皮,再拿钥匙打开那精细的锁,摩挲一下里面带着木香的书页。
但我摆出一副冷漠脸,装着毫不在乎——外婆常说,妈妈虚荣、贪图享乐、追求小资情调,让我不要沾染上这些坏毛病。我不知道这种带心形锁的软壳日记本,算不算小资。
姥姥瞟了我一眼,发话了:“喜欢就拿去吧,城里的孩子,什么都不稀奇;西娅那小鬼,肯定有很多这样的东西。”
我的热情,被姥姥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但我顾不得难过,拿起笔记本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小心翼翼打开锁,翻开扉页,是一张照片。不用说,是西娅。眼睛又大又亮,鼻梁高挺。她的眉毛比我的好看,嘟着小嘴十分可爱。
东娅姐姐:
看看咱俩长得像不像呀。妈妈总说你比我好看,我好嫉妒你,哈哈。
你的妹妹:西娅
我生气地把照片往床上一扔,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什么都有了,你独自霸占着属于我们两人的妈妈,你还嫉妒我?
可我忍不住又捡起照片,她笑得那么单纯,完全没有被偏宠的骄横。胖嘟嘟的小脸,有种让人想捏一把的冲动。
鬼使神差地,我把她的照片放进了我最秘密的抽屉。那个抽屉里,藏着所有我最珍惜的东西。
笔记本装帧精美,是我的大爱。我带去学校秀了一番,就开始用它,写下我最懵懂的情愫。
上大学之前,这是我跟西娅所有的交集,除了偶尔从妈妈嘴里,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妈妈来得并不频繁,每次都是带上一大包东西,给姥姥和我的吃的穿的用的,上午来下午又走了。
“你就不能留宿一晚,陪陪东娅?”姥姥背着我,责怪地问她。
“... ...还是不太方便。你说东娅她爸,也不再娶一个。他要是有个家,我住下来也好点。现在怎么都还是觉得别扭。”
姥姥快把嘴撇到耳朵边了:“还说呢。都让你害的。你就是个狐狸精。”
妈妈急得脸都红了:“妈,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
姥姥眼皮一耷拉:“我说的是实话。你把人家扔在半路上,自己逍遥去了。”
“不跟你吵。”妈妈说,“西娅还跟我打听呢,问我东娅以后打算上哪所大学。”
我装着刚听到她们谈话的样子,走过来:“我吗?我到时根据分数,想去北京。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高中时的我,跟妈妈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我心疼爸爸工作劳累,但也看不惯他随地吐痰的样子。我渐渐懂得了,妈妈跟他离婚,是迟早的事。我见过那个叔叔——西娅的爸爸,他跟妈妈站在一起,确实很协调。
但我还是把西娅放在对立面,好像她一出生,就欠了我什么。我在地区一中读书,成绩佼佼,在这点上,我完胜西娅。
“嗯,去北京读书好啊,北京的文化底蕴,其他地方比不上。”妈妈说着,把旁边的塑料袋递给我,“这双皮鞋,给你爸爸的。别说是我买的,就说你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
第二天是周日,我把皮鞋送给爸爸。他瘦削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眼光不错啊东娅,跟你妈妈一样,很会挑东西。”
我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爸,你不打算再结婚了吗?”
爸爸正端着大杯子喝茶,被我突然的问话哽住了。我从来没有跟他这么说过话,我跟妈妈不亲,跟他也没多亲。只有跟姥姥,我愿意说说心里话。
“我都老了,还找什么。大半辈子都过去了。”爸爸没兴趣再聊下去的样子,把茶杯一放,钻到车底去了。
我看得很清楚,他的动作,不如从前敏捷。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后来我如愿考上北京的一所大学,爸爸拿出他修车积攒了一年的钱,大宴宾客。妈妈匆匆赶过来,塞给我一个鼓囊囊的大红包就走了,没有参加晚宴。
爸爸在招待客人的间隙,看见了妈妈。他分明是晃了神,手里的茶杯掉到地上打破了。那天晚上,爸爸喝多了。从不贪杯的他,第一次酩酊大醉。
我大二的暑假,想起西娅该考大学了,不知考去了哪里。但我从不主动问她的事,姥姥知道我不喜欢,也不主动给我说起她。
新学期开学没多久,有舍友从外面回来,说是学校南门口,有人在打听我。我诧异,我在北京的熟人,就是这些同学,谁会在学校门口找我呢?
等我赶到门口,见一个穿黄裙子的大眼睛女孩,正朝校园里面张望。我看着她,她浅浅一笑。
我断定她是西娅了。虽然跟照片上变化很大,婴儿肥的脸蛋尖了,眉毛修得又细又长,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
我一笑:“你也在北京上学?”
她“嗯”一声,调皮地说:“我故意让妈妈不要告诉你。”
我把她带到食堂的二楼,给她买了杯奶茶。她把奶茶推到我跟前,说,姐姐喝吧。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保温杯,把其中一个递给我:“我喜欢喝茶。给你也泡了杯,你尝尝。”
我握着那个杯子,眼泪只想往下落。我太容易被她收买了。几年前的一个笔记本,加现在的一个保温杯,和杯里她泡好的茶。
其实,我早就不恨她了,从我把她的照片锁紧抽屉里开始。
几个月后,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姐姐,不要记恨我。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也不想你没有妈妈。”
“我懂的,不关你的事。”
“还记得小时候我问你要照片吗?被你拒绝了,我哭得老伤心了。妈妈一直在我面前夸你,说你长得好看、成绩好。我是崇拜着你长大的。”
我看看她,她过得跟小公主一样,居然崇拜我一个跟着姥姥在山沟里长大的孩子?
“从小到大,我一直看妈妈织毛衣,但我从来没穿过她织的毛衣。好几次,我看到她偷偷地哭,她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她低头一笑:“我不是说,让你原谅妈妈。但我们,都要学着和解,与自己和解,对不对?”她挽着我的胳膊站起来,“走,我请你吃麻辣串去。”
其实长大后,我也懂了,妈妈为什么要叫她“西娅”;我也懂得了妈妈的理想爱情,和她被姥姥批成“小资”的情调;我穿着她亲手织的毛衣长大,虽然少了陪伴,爱并没有缺席。
我懂了姥姥虽然整天说妈妈不好,心里还是疼她。她留下来照顾我,一方面是舍不得我,另一方面,是为妈妈的选择赎罪。
我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妈妈把姥姥接回了城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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