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器|官|的|割|除|与|再|生My mobile phone文/慕远方不知道是我阴郁心情的影响还是发病过程就是如此,割除那个器官所带来的后遗症开始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对我的影响变得严重起来。
为了证明这不是个一时冲动的决定,在实施之前我专程去拜访了一位据说是对此有一定研究的专家,我之前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位Y教授,但是他的办公室里倒是挂了一墙的证书,各种文字各个国家的都有,简直像是世界名校博览会。
虽然我一直认为自己虽然年轻却是个冷静慎重、不容易受外界影响的人,但不可否认看到这一墙的证书的确让我的心情安稳了许多,而且高学历的专家就是不一样,我第一次预约上门拜访,Y教授只问了一句“你确定吗”,然后没等我回答,就直接打开房门让我归家再思考三天。
photo by MOON童彬
所以一切其实是从4月5号开始。
“好吧,经过了三天的慎重思考,你割除那个器官的冲动是否已经消失了?”
Y教授推了推他鼻梁上的圆眼镜,表情真挚地看着我,“不要紧,不管你现在做出任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你,都是正常的……在我接触过的案例中,绝大部分突然想要割除那个器官的人最后都会后悔,只要回去睡上一觉,原本的冲动就会烟消云散了。”
“不,我依然决定要把那个器官割除掉。”我也表情真挚地看着他,“这不是那种‘一时冲动’,实际上我已经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
“哦?看来你有自己的一些想法啊。”Y教授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摘下眼镜拽了张手纸擦拭着,语速放慢了一些,“我接触过的案例绝大部分都是冲动型呢,像你这样的倒是不多……既然如此,那就和我详细地说说吧。”
“好的。”我有些兴奋地回应,同样对接下来要发生的对话很感兴趣,毕竟这是第一次我把自己的想法讲给一位专业人士听:“您知道,这个器官诞生的时间并不长,原本只出现在少数人身上,但是在现代制造技术的影响下,现在要克隆和移植一个这样的器官已经非常方便了。”
“恩,确实如此。”
Y教授赞同地点点头,“仅仅只是十几年时间,现在拥有这个新器官的人类已经非常非常多了,人类古老的自然器官完全无法和它相提并论——”
我利落地拍了下桌子,看着对面Y教授愕然的样子,心里暗自觉得自己的这个动作真帅,“正是由于它太强大了,所以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Y教授拿起了自己的笔记本,举手示意我继续:“请仔细说明一下你的观点。”
“因为这个器官进化得太先进了,所以这样子会造成人类毁灭的!”
我很严肃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然后紧盯着对面的Y教授。我这些话也曾经和同学提过,但收获的只有哈哈大笑而已,而和学校里的那些人不同,眼前的Y教授并没有笑,反而很严肃地准备听我说下去。
不愧是专业人士啊!
我心里感慨了一句,然后受此鼓励,变得更加斗志昂扬:“我们人类啊,天生就是很矛盾的!我们的身体很弱小,必须依靠群体而生存,基因里却又写满了和野兽没有区别的本能,驱使着我们在群体中争夺各种资源,所以彼此必须要妥协和忍耐……”
“是的,人类的动物性本能与道德的关系是哲学领域永恒的热门话题,”Y教授合上笔记本对我的发言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我很高兴现在还有普通的年轻人会去考虑这种事情,亚里士多德和康德分别代表了两种道德探究的传统,他们所提供的道德理论对当代——”
“呃,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理论的东西没怎么接触过,您还是不要对牛弹琴了。”
我打断了Y教授的话,毕竟我是来咨询,不是来上哲学课的,同时又再次感叹了一下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我们人类需要社会生活,但是我们出生的时候却只有本能,所以我们必须学习社会生活的知识才能保证社会的持续发展,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新器官移植变得十分低龄化,带着新器官一同成长起来的新人类无论是人际交往还是价值观念都受到了新器官强大功能的影响,以至于和那些成长过程中还是依靠旧器官的人天然就会有一种隔阂。”
“科技的发展确实给我们提出了很多新的难题,你的看法不无道理。”
Y教授赞同地点点头,让我心里美滋滋地:“哈贝马斯的交往理论告诉我们,交往主体之间应该形成共同的交往规则,这些规则最重要的是要具有可理解性,这是交流有效性的前提——”
“——所以说这种隔阂会演变成非常严重的问题!”
我赶忙提高了音量,阻止了Y教授让人头疼的理论轰炸,“我们能发展到现在这样的程度全靠社会合作,可是带着新器官一同成长起来的新人类是另一套十几年内急速诞生的根本不成熟的价值观啊,等将来老一代人类衰老之后,整个人类群体就会有崩溃的危险,甚至陷入无序和毁灭啊!”
“哇哦,”可能是我说到最后情绪有些激动,Y教授小小地感叹了一下,“好吧,你的观点我基本明白了——下面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请你诚实地、按照内心第一时间出现的答案回答,好吗?”
“没问题。”
我做了下深呼吸,没有感到什么压力。虽然是年轻人,但是我认为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是深思熟虑,决心很坚定了。
“首先,我想知道你对自己的那个器官是什么态度?”Y教授再次打开那个很大的本子,开始询问。
“当然是个好东西了,”第一个问题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的回答完全不假思索,“它比我们身上原有的器官功能强大太多了,确实是非常有用——我并不是对这个器官本身有意见,我也曾经做过宁肯损失身体其他部位的营养供应也要全力促进新器官进化成最完美状态的事,坦白地说,这东西的外形和尺寸对在学校里找女朋友的影响非常大。”
“嗯,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想要割除那个器官的想法呢?”貌似Y教授对第一个问题也没抱什么希望,只在本子上意思意思地划了两笔就开始了下一个问题。
“是一次年轻人的聚会,”
我对这个问题也是有现成的答案,“整个活动期间,那里的人很少和其他人交流,感觉就像是有一个透明的罩子把每个人隔开了一样,然后组织者里一个中年人发牢骚说他的孩子自从移植了新器官之后也是这个样子,以后长大怎么适应得了这个社会什么的……那个场面对我的触动很大,回来之后我就情不自禁地思考人类社会的未来,可是我和朋友们讨论总是会遭到嘲笑,于是作为同样是伴随新器官成长起来的、但头脑清醒的年轻人,我决定用割除那个器官来表示我的决心,让他们正视这个问题。”
“呵呵……”Y教授发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声,在笔记本上写了两行字,然后抬起头微笑着看着我:“我认为你的想法是很严肃同时又是很有意义的。”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Y教授依然微笑着,“——重申一遍,当我的话说完之后,我希望你能把内心第一时间浮现的答案告诉我。”
“当然。”
我爽快地点头,振作精神准备结束这次谈话。Y教授看着我,又把圆眼镜拿下来擦拭了十几秒,然后慢条斯理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想当英雄吗?”
“啊?”
我愣在当场。
photo by 徐徵明
4月7号。
割除那个器官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毕竟是移植的外来器官,除了心理上有一点空虚感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然而我的心情却一直有些低落,造成这一切的就是Y教授最后的那一个问题——
‘你是想当英雄吗?’
我当时足足楞了十秒钟才回答了他一个‘不’,然而我自己知道,这个回答有一半是谎言,这也是让我心情低落的原因——直到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决定割除那个器官来警醒世人这一原本崇高而正义的目标,背后似乎确实隐含了一些自我感觉‘悲壮而绚丽’的幻想,因为我无法否认,曾经幻想过在无数聚光灯的包围下,慷慨陈词当初对Y教授说过的那一套理论……
我是想当英雄吗?
“真烦。”
注定没有答案的问题让我有些不自在地甩了甩手,一阵莫名的烦躁。Y教授警告过我,一旦割除那个器官,失去它所带来强大的新感官和新功能,我会进入一个时间无法预料的不适应期,在这期间将表现出轻微的戒断症状,包括焦躁不安、心情沮丧、失眠等等,类似那些药物成瘾的患者……
看,我又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新的支持点。
“嘿,听说你宣布要割除那个器官了?”
这是听说了消息然后赶来看热闹的同龄人,消息传播的很广——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我自己的功劳,因为我之前的想法就是要用自己的举动来带给他们启示。
“恩,已经割除三天了。”
“为什么啊?没了这个器官你不觉得很不方便吗?找女朋友也会受影响吧?”
“新器官现在被滥用了,甚至对社会的稳定和人类的未来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我认真地向他宣讲我的理论,结果只说了几句话这家伙马上就借故避开了:“嗨嗨,我只是来问问,关心一下——家里还有事呢,先走了啊!”
“……”
我无语摇头,目送他逃一样的离去。我开始发觉事情和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对于我割除那个器官这种事,很多朋友都表示了关心,然而一旦我开始宣讲自己的理论,他们却表现得和刚才那位没有任何不同,三秒钟之内就会找各种借口逃之夭夭。
——真是可恶啊!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肯认真听一个普通年轻人讲述自己的看法了吗?
photo by 徐徵明
类似的景象持续了三天之后,我越来越感觉自己割除那个器官的牺牲变得很傻,于是我再次去了Y教授那里,希望能得到他指点迷津。
不出意外,一开始又是一通理论轰炸。
“你的这种做法可以被归类为‘利他行为’,从进化角度讲,一个原始部落中如果有很多总是愿意互相帮助、为集体利益而牺牲自己的成员,这个部落就会在面对自然灾害和猛兽的时候获得更好的生存能力,最终在自然竞争中战胜其他部落,所以几百万年的自然选择结果,导致人类群体中广泛分布着‘利他者’。”
Y教授对于我的来访并不意外,给我送上一杯热可可之后,长篇大论的课程又开始了:“利他主义行为也许会使个人付出代价,但它们帮助维持了群体,使得利他基因的潜在携带者在群体中更有可能生存下来……”
这次我忍耐着没有打断他,结果依然是听得一片茫然。
“并不是所有的利他行为都会得到理解,特别是在现在这样一个各种新事物急剧增加的现代科技社会,你的困惑在于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利他行为的后果——嗯,现在看来也就是没有后果——这才会产生失落感。”
Y教授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微微摇头后结束了理论课,做出了结论。
“为什么他们不理解呢?难道这种事情的后果不严重吗?”
我有些想不通,新器官造成的人和人之间的隔阂是如此明显,为什么其他人会熟视无睹呢?我高调割除那个器官的行为差不多可以说是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为什么会严重呢?”
Y教授微笑着看我,“人类不仅仅拥有自然的生物进化能力,我们还是唯一拥有社会进化能力的高等生物啊,几十年前也有人忧心忡忡地对交流电、电视节目、全球粮食产量等各种东西表示了担忧,但是最终的事实证明,我们人类作为一个群体有着非常强大的适应性和抗风险能力,你所担忧的问题,也许人类社会在未来会自发地适应的。”
我只觉得从咽喉一直凉到脚后跟,双腿软绵绵的,仿佛踩在棉花上,而心情则不知道应该算是绝望还是沮丧。
“当然不是。”
Y教授表情严肃了起来,“刚才我所举的例子,哪怕一百次警告都是虚惊或者杞人忧天,只要有一次真正发生了就可能带给人类灭顶之灾,所以像你这样的想法和行为是非常有必要存在的!”
“……”
教授的宽慰丝毫没有让我觉得放松,我现在只想闷着头躲回家里去,谁也不见,谁也找不到我。
“不要难过。”
Y教授过来抓住我的手,沉吟片刻之后,声音舒缓地开口:“人类中有三种利他者:一种是有条件的利他者,但因为有条件所以实际上他们是自私者,另一种是无条件的利他者,然而他们的行为让他们也有另外一个称呼,‘牺牲者’,还有一种超级利他者,在作出利他行为之后强制性地要求其他人服从自己的想法或者必须感恩,否则就会做出过激行为,甚至成为疯狂的罪犯——你想成为哪一种人?”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现在我脑子里哪还能正常思考啊。
“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年轻的时候都会这样,很快就会过去的。”
“……”
我本来想说没关系的,但作为一个满心想成为英雄的幻想被残酷打破的年轻人,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失魂落魄地回去蒙着头睡了一大觉,醒来之后我再也没有去宣传自己的理论。
photo by 徐徵明
然后,不知道是我阴郁心情的影响还是发病过程就是如此,割除那个器官所带来的后遗症开始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对我的影响变得严重起来。
比较轻的症状是时间感的缺失——实际上割除之后我就把日期弄错了——由于强大的新器官除了炫外形之外还能精确地感受时间,所以一旦失去之后,现在的我时间感极差,判断时间就没个准的时候,总处于对于时间的不安之中;后来我搞了块手表,戴上之后感觉好一些了,但那种心理上的压力依然存在。
其次是频繁出现的错觉。割除那个器官之后,我还是会经常习惯性地想要使用它,于是大脑产生了错误的信号,偶尔会产生依然在使用新器官的错觉,出现和新器官有关的幻听和幻视,医生告诉我这是轻微的症状,适应了就好——可是这适应期到底得有多长?
我咨询了三个医生,得到了5个答案。
然后就是和周围同龄人沟通上的问题。新器官刚割除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是现在渐渐地开始出现一些影响,我那可怜的、古老的自然器官无法和新器官的功能相比较,以至于我要额外花费更多的力气来保证交流的效率,如果只有这一点倒也罢了,我是个能对自己行为负责任的男人,多费点力气就多点吧,问题是交流这东西是双向的啊,我愿意花力气,人家不愿意啊……于是我和同龄人的交流很快就变得简短而稀少,朋友的数量迅速下降。
——当然,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
然而最严重的问题出在我的女朋友那边。她对于我割除那个器官的举动非常不理解,认为我‘脑子有点问题’或者‘有什么事瞒着她’,完全无视我那具备了逻辑性和严肃性的理论,哪怕我费尽唇舌给她解释了整整半小时——呃,在枯燥的理论面前,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依然没有半点改善,同时也完全不想费力和我用自然器官交流,最后她还严肃地警告我,男朋友没有那个器官让她在大家一起聚会的时候感到尴尬,甚至对我的家庭情况产生了种种猜想,再这样下去,后果自负。
我觉得这真是个该死的世界。
photo by Fredie.L
4月12号。
由于对现在这个女朋友还是比较满意的,所以我不想去负那个“后果”,于是在挣扎了几天之后,我终于无奈地准备放弃自己那悲壮的坚持,再次接受移植程序。
虽然被迫向这个世界妥协了,但是我心里依然是散不开的忧虑,怀着一种类似殉道者的情怀走在重新购买新器官的路上,感觉几千年前屈原愤懑地唱着‘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RIP?去江边的时候一定就是我这样的心情。
——看吧,那边那个沉迷于新器官的感受而不可自拔的男生,知不知道你这辈子这样下去就毁了,即使在无数青春美少女的中间,你也就只会握着你的那个器官独自坐着了……
——看吧,那些近在咫尺却没有丝毫交流、全身心都放在新器官上的年轻人们啊,这样下去你们本身的器官很快就会急剧退化,你们将来进入残酷的社会丛林的时候,真得知道该怎么去向你的上司和你的同事表达你的意愿吗?
——那些即使走路也都紧握着新器官,连这点时间也不放弃索取快感的人们啊,知不知道刚才就有一辆汽车紧贴着你的脚后跟驶过,而之前你差一点点就踩进了路边的土坑?你再这样下去的话,将来——呃,没准就么有将来了。
……
扫视着周围这些沉迷于新器官而不可自拔的凡人,我觉得自己对于“痛心疾首”这个词语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这一刻,仿佛有无数历史先贤们的目光跨过历史的长河集中在我的身上,目光欣慰、忧伤而又高远,这一刻我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人——
“哎哟。”
于是我和两个只顾低头摆弄新器官的胖子在转门那里挤在了一起。
“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营业厅的经理很有职业素质,对于我刚才差点成为2.5D人物的境遇仿佛没看见一样。
“哦,我的新器官出了些问题,我来这里重新移植一个。”
我整理了一下衣着。
“好的,我们这里的新器官三种基因谱系都很完备,也有各种不同研究所的独立产品可以选择。”经理微笑着打开柜台,“请问您选择哪种谱系呢?——移动、联通、还是电信?”
……
什么,你说那个不算是个器官?那我问你,你上次和它分开,是什么时候?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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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割除这个“器官”的想法少年新文艺 青春最小说微信ID:zuinovel长按左侧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