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老北漂,我只求和那些80、90后北漂们和谐地挤地铁,拼命地赛跑,赢得自己生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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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甲实习生》系列回顾:
(一)58岁,我在北京做职场新人
(二)花甲实习生:从厕所清洁工到主编
(三)跳槽18次后,58岁的我做起了自媒体
一
去年大半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只好去做自媒体,挎着相机到处胡奔乱跑。我的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胳膊也脱了一层皮,白天去采访,晚上爬到电脑桌前苦思冥想敲键盘。
52岁那年,我从蔚县文联主席的位置退下来,凭着一腔老来的热血买了张车票,开始了我的北漂生涯。我在这座城市频繁地搬家、换工作,经历过创业失败,甚至扫过厕所。
不知不觉间,我又漂过了一个年头。从电脑前站起身,想把腰舒展开,牙齿又一阵剧痛。我刚拔掉了两颗牙,三分之一的牙齿也已经松动,说话快要兜不住风了。前面的一颗门牙已经明显比周围的长出半厘米,一触碰就摇晃。拔掉它,很简单,可那样的话,一张嘴就露出一个大黑洞,丢人。全部镶下来,大概需要一万块钱,去年一年挣了还不到一万块钱呢。
清早,我挎上相机去菜市场采访那个卖粮油的小伙,清晨的风吹在身上,我觉得自己的感官变得活跃了起来。他今年23岁,留着斜刘海。小伙看我拿着相机,猜我是记者,我说:“我和你一样,是一个老北漂”。
我回答他:“我想和你们90后赛跑。”
“如果我现在能有扛两袋大米的力气,也来卖粮油”。我羡慕年轻人身上充满的可能性,哪怕是卖粮油也让我心驰神往。可是看他抱抗起一袋袋,嗓子也喊得冒烟,就我这把瘦骨头,恐怕扛不住,
小伙说:“这可不是老年人能干的!”但我一听到“老年人”这三个字就心烦。
比起卖粮油的小伙,我之前的人生可能小有辉煌。25岁踏进官场,尽管52岁从文联主席的位置退下来,毕竟在小圈子里也曾呼风唤雨。
2018年刚刚来了,我又长了一岁,59岁了。可我的做派都像是一个90后,年轻时尚的衣服我都敢穿。那次去理发,20岁出头的托尼老师仔细瞅了我半天,笑眯眯地说:“哥,你穿的比我都时尚啊!”
可走进地铁车厢,刚一抓住吊在车顶的拉手,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突然冲着坐在他眼前的小男孩吼道:“站起来,给你爷爷让座!”
小男孩惧怕地看了他爸一眼,猛地站起,扭过头对我说:“爷爷坐这儿吧。”
还是不得不承认,谁都会看出我是一个爷爷辈的老男人了。年龄的枷锁折磨着我,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给我的额头上植入了可怕的皱纹,面孔上似乎凝固着这58年的故事。
二
我一直试图在北京搭建一种想象中的生活,可我依旧在他人无法想象的处境中活着。在高楼林立的人行道上,我不知道脚要迈到哪儿去。
前些天,家乡的几个朋友看到了我的故事,给我和妻子打来电话,对我在北京的生活表示关心。本来大家以为我在北京这几年发了,看到故事才知道其实我非常不容易。我估计老家的朋友不会想象到,我买两个馒头和一袋榨菜躲在公司楼下吃午餐,也不会想象我面试回来花两块钱买几块糖塞到嘴里充饥。
在刘家窑租房,为接宽带,我买了100多米网线。网线从大杂院的最东北角穿过七排房顶拉到我的屋子。往石景山那边搬房的早晨,我上房去解网线,从一个房顶往低处的一个房顶一跳,结果被一块废旧木板绊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摔了下来。半天疼痛爬起后,右脚不敢落地了。
那个时候,我刚在海淀找了一份给人写自传的工作。上下班要在路上耗两个小时,而且要换乘三次地铁。刚崴的脚,满脚肿的像个小枕头状的大面包,去公司面试的时候,生怕人去是瘸腿。
那天冬天,地都冻得裂开了缝,天也迷迷蒙蒙。我睡在没有暖气的简易小屋,终日不见阳光,被子湿潮得能挤出水,屋顶只覆盖一层水泥板,夏天又热得要命。我急中生智,每天晚上跑到大杂院对面的网吧里熬夜。上网包夜要12块钱,我舍不得掏,就厚着脸皮找一个空位子,半躺在椅子上。
也有老同学打电话来,要我帮他在北京找工作,保安也行。我给他联系了几个公司和学校,对方都拒绝了。
年龄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他今年61岁,比我还要大两岁。我知道,以我的这位同学的能力,他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小学老师,毕竟他当了一辈子小学教师。但我却没能力帮他找到合适的工作,估计他会埋怨我不把他的事放在心上。
老同学们可以在家安享晚年,可我总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有时候躺在被窝,已经凌晨三、四点钟,死活睡不着,眼睛闭着,脑袋在漫无边际地想着。到了大半夜,我又会从被窝里钻出来,打开电脑写东西。可是写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困得支撑不住得去洗一把脸,用毛巾使劲擦脸颊和额头的皱纹。
三
身处五彩缤纷的大都市,我看见那些年轻的男孩女孩周末去后海、去三里屯玩就羡慕,但我没那个钱和时间。
我倒是有事没事天天要给妻子打电话,一讲就是一个多小时,话费用得很快。直到后来,二儿子告诉我:“应该换情侣卡”。
我无论有多大点事,总是要和妻子电话汇报。来北京的第一年,我曾在一家公司上了半个月班,老板要辞退我,不给发工资。我走到公司走廊给妻子打电话,妻子说:“你都和他公司签了白纸黑字的劳动合同,去,和他去劳动部门理论!”
妻子的电话给我壮了胆,我回到老板办公室和他理论,他才给我发了半个月的工资。讲真的,妻子比我精明。家里的大事小事我总是向她讨主意。她嫁给我真委屈了她。
虽然我和妻子都不是浪漫的人,也经常出现磕磕碰碰,但她的确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女人。当北京街头、公园和小区那一对对老夫老妻跳入我的眼帘,我第一反应是,什么时候我会在北京定居,把妻子接过来。
最近两年,我总会让妻子来北京和我一起感受几天,然后我们一起从北京出发,去秦皇岛、青岛旅游。
图|刘锋和妻子的合影
去年我和妻子逛商场,她看上一件天蓝色的丝绸大衣,价牌上写着五百块,她舍不得买。我几乎和她翻脸,强迫她试一试是否合身,她在试衣镜前一打量,露出了笑容,我赶紧出手大方地掏钱结账。后来,她穿上这件衣服回到老家,人们都夸她更漂亮,更年轻了,猜她花了至少两千多块钱买了那件衣服。
眼看又要过年了,这个年打算还在北京过。有一年国庆,两个儿子分别远在外地上大学,我在北京,妻子在老家,一家四口人在不同城市度过了八天长假。
最近两年一家都来我这里,在北京的出租房里过团圆年。
大年初一,我们一家去雍和宫烧香拜佛。妻子虔诚地跪拜,还掏出两张10元纸钞投进立在佛像前的红色积德箱。
“你也应该烧香啊,”妻子递给我三支60公分的高香说,“要心诚,心诚则灵。”
我点了点头,按着妻子教我的姿势,恭恭敬敬地把点燃的三支香插在司母戊鼎状的香炉上。
烧香拜佛后,我想找家餐馆带一家人吃个饭,妻子说:“还是回家吃吧,那些小餐馆可不卫生了。再坚持两个小时。”妻子总是拿这种理由作为借口。
回到家里,已经下午三点半了,我饿得赶紧从果盘里抓起一个苹果就是吃。两个儿子不停地用微信和朋友拜年。妻子换上拖鞋直奔厨房。张罗了一小时,一家四口总算吃上了饭。
大年初三上午十点多,妻子又要张罗午饭,大儿子说:“我已经订餐了,咱们一家去吃火锅。”
妻子又一下子变脸:“我不去,我不想吃火锅。”
大儿子嘿嘿一笑:“反正订好的也退不了,妈你看着办吧。”
去年九月份大儿子休假,要带我们一家去青岛旅游。妻子说:“我不去,不就是看看海嘛,去一趟又要花七八千块钱。”
儿子又给我打电话,要我直接去北京西站和他们娘仨会面,我说:“你们娘仨去吧,我还要写故事。”
“去青岛看看海,会激发灵感的。”
“我不去,我对看海没兴趣。”
“反正咱一家四口的高铁我已经订票了,你看着办吧。”
一到青岛,大儿子就给我们当导游。他早就安排好了旅游线路计划,五天的行程安排得满满的。而他也只有五天休假。不知怎么的,在儿子面前,现在的我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孩子。
两个儿子执意要我穿上泳裤在浅海处游泳。我这一辈子都没下过海,我不行。
“爸,跟着我!扶着绳缆!”大儿子紧紧地牵着我的手,海浪好像冲刷走了我的苦闷。
从海边回到宾馆,二儿子问我:“要不,爸你试着写写幻想文学?”
“老了,幻想不动了。”
四
路边草坪已披上了防冻绿被,我还如同钢架似的硬挺着。我看看行色匆匆的人流,觉得擦肩而过的男孩女孩,都在对我说:“老爷子,你何苦呢,都一大把年纪了!”
2017年的国庆节后,我又找到了一份工作。还是老本行,做文案编辑。
但我觉得,总不能这样继续打工下去,打工依然是权宜之计,挣个最低生活保障。之后我还是想要在北京创业。我等待着属于我的事业,也不想今天给这家公司写文案,明天给那家公司写文案,他们给我大白菜价,还要鸡蛋里头挑骨头。
最近,我当作家的梦想又复活了。迟早有一天,我会辞去现在的工作,死心塌地写书。微信群有同学劝我别在北京折腾了。我也羡慕他们能坐在家里哄孙子、孙女。但我还没实现自己的目标。如果我就这样机械地耗着,只能算是在北京假装生活。
那天晚上和老家一个同班同学微信语音聊天,他说,“儿子们的事就不要管了,管好自己吧。”
我强烈抗议:“你倒说话站着不腰疼,都给你儿子在天津买房了。”
他不甘示弱地挖苦我:“你都是北京人了。”
作为一个老北漂,我只求和那些80、90后北漂们和谐地挤地铁,拼命地赛跑,赢得自己生存的机会。
可我正在逐渐衰老,我的手上和脸上又添了几处黑斑,焦虑地对妻子提起,她告诉我:“去年你的右手上就有老年斑了”。
只有在北京,我才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没有结束,还有希望。
-END-
作者刘锋,北漂八年,原河北蔚县文联主席
编辑 | 赵枢熹
刘锋的故事发出后,引起很多人的好奇和关注。今晚,我们邀请他回答了一些读者的问题:
花甲实习生读者Q&A
真故读者 王珌: 刘叔,现在你怎么样了?还在漂吗?生活有没有得到改善?
刘锋: 我现在还好,还在漂啊,生活有所改善,有在北京长期稳定的迹象。
真故读者 狸猫子: 年轻人都会累病,这身体得是国家级运动员吧。对于北京求职,我们更感兴趣的是您怎么一把年纪保持住不生病的?
刘锋: 我身体瘦小,目前没发现有啥病,隔些时顶多感冒两天。上帝要我打拼到终身,所以要奖赏我一个好的身体。再说,我每天身心不停地运转,根本就没有机会闹病。
真故读者 猫咪在家照镜子: 有点不明白老爷子图啥,这个年纪了,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做这些工作有什么意义吗?
刘锋: 活着就是不停地奋斗,在这个世界存在,就要在这个世界干事。我喜欢折腾,不喜欢安逸。
真故读者 不减到130斤不改名字: 想问作者,现在考公务员靠谱吗?
刘锋: 公务员是社会高端职业,有条件还是要考公务员。(我现在体重98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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