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光
要有光，要起早贪黑的母亲看得见路
要有光，要决绝的日子在风中回头
要它看见，悬崖上的野花
装着星星，也装着露水
要有光啊，要影子找到我们
要我们找到对方
黄昏
红日西垂。河对岸的钟声
像古老的神
在人间游荡
树丛中，鸟儿啼鸣
让我驻足于静宁的时光
远方的兄弟
刚刚打马过草原
披挂在我身上
离世的亲人
此时，也恍若立在
对面的河岸上
伐木者
伐木者，终其一生
关注着斧头的锋利
伐木者一斧劈下去
知道树的年轮
知道什么鸟儿，在树杈上安家
知道树，是谁种的
知道树荫下坐着的一对小情人
如今成了仇人和冤家
伐木者拄着斧头
他知道哪一年的大雪
折断树的枝桠
斧头在空中挥舞
时光仿佛被砍成一个洞口
伐木者以斧为命
以命斫命
斧斤丁丁
声声断命
消失的人
消失的人
有人收藏她的相片
有人收藏她的衣服、书和信件
有人收藏她的记忆
收藏她的梦
但所有收藏她的人，聚在一起
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
她在人世
就像一张撕碎了的
随风飘散的
纸的碎片
打鼓者
打鼓者
总在你昏昏入睡时
敲响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又在你侧耳倾听时
突然终止
在寂静处
你听见内心的大鼓
被他继续敲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仿佛他生来
就是为了填补尘世遗失的
那些声音
那些对抗声音
那些激越的声音
那些呐喊和愤怒的声音
那些静默的声音
召唤
每天上班路上
我会看见晨星、日出、山峦
树木与河流
下班回来会看见落日、晚霞和飞鸟
田野上劳作的人
有时一个人,有时两三个人
晚归的人行色匆匆
和我一样
拎着包走在街上
一切分布于我的四周
一切又深深地将我覆盖
我没有听见任何的召唤
我只是身置其中
九月
天空更高，河水更低，路更开阔
风从远方吹来
仿佛神，每年
在这个时候，就回到我们中间
在秩序里做梦
争吵。赌气
在一场欢爱中，伤口平复
在孤独中躺倒
每一次，像敌人一样
我们用尽全力，打击对方
就像每一次，只有走到尽头
悲凉
很多次,我看到从云层射下的光
只照亮一个地方
光一束束很清晰
像手电筒或者探照灯一样
被照亮地方
应有圣徒降生，或者伟人出世
但我至今未曾遇见
大雪寄来的明信片
大雪寄来的明信片后来收到了
它夹在门卫办公桌上的一堆报纸中间
整整两个月，我为没有收到而遗憾
上面记录着她在云南客栈
度过的一小段时光。湖水和天空
照见过她的手和背包
我大概知道，那有多么孤独和美好
当一个人走向高原，特别是像大雪
那样的好姑娘，她的内心，一定有
超出我们想象的寂静和坚定
但在这张明信片上，我只看到
清澈的天空和湖泊——
它们都有一颗少女之心
秋雨夜
我不再想死亡的问题
它不再使我悲伤和恐惧
每日我认真工作，生活
夹着尾巴做人。偶尔在途中
遇见落日和大风
都视为上天的恩赐
若有可能，尽力为它们
写一首赞美诗——
还是该保持的，以便噩梦
和仇恨降临时
拿出来防身。哪怕仅仅是
用短暂的书写
来安慰渺茫的余生
现在我知道你已睡下
窗外开始下起小雨
但谁会在意
黑暗中雨水带走了什么
或者带来了什么
我们活在各自的世界里
构成了更大的世界
如夜空中的星星
那么多的孤独放在一起
反而不再孤独
远远看去，每一颗
都那么灿烂
在秋天的深处
我看见灯笼般的柿子挂在风中
我看见无人的山坡布满落叶
我看见河水变浅裸露出黑色的礁石
天空变高大雁飞了过来
我看见有人坐在河边哭泣
有人会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我看见一盏灯灭了
一颗星就会在黑暗中被点亮
从深夜醒来
从深夜醒来
以及之后留在大地上长长寂静的划痕
远远大于真正的轰鸣
我听见河对岸
有人不间断地发出虎啸声
就像在黑暗中
呼唤死去的人的灵魂
我还听见狂风吹着大地
我仿佛被吹进另一个梦境
它真实、黑暗而清晰
而这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独角兽
秋天深了
独角兽走在路上
没有人看见
在黑暗中走来走去
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幽深的梦境
独角兽
谁来安慰一下
给他一个拥抱，一个吻
为他写一首赞美诗
他与我们一样
也有往日的荣光
也深深爱着这个世界，爱着我们的孤独
赞美诗
每天，一条路领着我穿越在早晨的清雾
和远山的风影里，像从一个梦境
抵达另一个梦境。我想告诉你我体内的风景
和体外的风景浩荡
它们因何灿烂。路边的梧桐，银杏树在隔离带上挺拔着
在冬日，构筑一个金色殿堂
每时每日，我把余生奔波在旧时的途程，一步步走向你
钻墙
隔壁在钻墙
墙在震动
在颤抖
还好墙里
没有人
没有鬼
这世上——
哭泣的鬼，已无处藏身
悲伤的人，已远走他乡
声音
灵魂像一根
燃烧的柴禾，在我们身后
嘶嘶作响
我听见时，会疼，会被燃烧，会流下泪水
肉体同样也会
在夜空下，发出呻吟
像大提琴
在沉寂的时候，依然在空气中
拉出美妙的乐音
在越过林稍的风中
我们听见
一个人，在想另一个人
发疼的胸口，用手捂住
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叫喊
就像我，咽了一下口水
你会把吻，从远方递来
或者你说：晚安！我会情不自禁
跌落进你的梦境
冬至下午
阳光照在窗台上
同时布满河面上
明晃晃的反光
书回到书柜上
衣服回到衣柜里
桌椅，杯子和酒瓶
摆得整整齐齐
窗外，轰隆隆的汽笛
从未停止
但没有打扰到这一刻——
我坐在椅子上
喝着冒热气的茶
只想着和你说说话
哪怕说说茶，阳光
说说门前的河流，公园
植物和飞鸟
说说日常话题
我知道——
没有长夜和梦境
没有相聚分离、生老病死
哪怕我们什么也没说
仅仅是，坐在阳台上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
赞美诗
每天在燃烧
工作之余，路上，打盹的黄昏
像旷野里的落日，群山上的晚霞
夜空中的星星
在头顶，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刻
噼噼啪啪的火焰
填补了生活中不可描述
又匆匆飞逝的空隙
真该感谢这些空隙啊——
让平淡的冬日，充满雪的芬芳
虽然雪还没有落下来
也可能永远不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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