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爱
我放心于这星空之下
所有的缄默，犹如放心于
一棵孤立之树——
绿叶隐遮，她在其后，心无旁骛的
为我结着果。
2月：写有令
古往今来，如我辞不达意者，
应不在少数。
我以此释然之心，宽怀了
写作的陋习。
每一个汉字醒来，我都绕过它的
青烟和大道。
千年万语。一大把秋天的菠菜，
亦可口误为秋波。
3月：麻雀
灰麻杂色，正是一个卑微者的肖像。
正是人世已沧桑的一瞥，而童心
仍天性般散布。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所言何事，或许转身即忘。
彼时游走，彼时风声悬而不断。
抬头即可望见，在低空中，树杈间，在电线上，
小石子一样，
小铃铛一样，
4月：古老的律令
今春以来，我克制了
每天躬身于屋后一个荒园的改造
一个渐显生机的园子
逐日将我的阴晦和衰朽排空
小小的劳作，让我重获了安宁
春风来，我有花开的荡漾
春雨来，我有枝叶的舒展
从裸露的头顶至脚心
常有微电流涌流，恍若
正负相撞，联通了大地古老的两极
5月：医生的告诫
陈先生，好好睡觉
上床即将脑袋拴住
身体朝深夜的大雪埋伏
听着鸟鸣也不擅入来年的春风
远方放空，不可拦截子夜的火车
让哭泣的人先走
让隔代的鬼离开
如果在梦中看见另一个梦
牢记纸包不住火，稀泥
糊不住墙
如果不成，至少要信赖窗外的梅花
体内的香气，要数着药丸
缓慢释放在岁寒之后
6月：不知名
与友，去山中。
爬坡、攀岩、䠀水，手足并用，
遇上许多草木，不知名或没见过。
遇上许多活物，不知名或没见过。
想想，也就在这时，我承认我傻。
如就地放倒，不会好于一块顽石。
7月：诗歌客栈
其时，客堂里灯火通明
正高谈阔论
最后一个摸黑前来投宿的人
睡到了檐下一角
他似乎是王维
也无现银
搭链里暗自发光的一枚圆月
仅是松林通宝
8月：乌云
我有长久的朝霞
但面朝你时，常有诡异的转向
那些喷射的血，日渐焦枯易色
当我终于忍不住燃烧
风，紧张得搬来了三个外省
也许此时，所有激荡的树叶都是混淆的鸟
所有幽闭的窗口就是强光击碎的瓦砺
眼前一片黑了，我还能跟随谁？
一块急速破碎的天穹，将我推到
更远的一处断崖，下面无路了
9月：裤子上沾满了新鲜的泥
秋风淡定，昨日去远郊赴农家宴。
吃土菜，不卫生，在滴翠的白菜叶吃到
一只胖胖的菜青虫。
又遇雨，新裤子沾满了新鲜的泥。
10月：斜坡
＂练习三十年，仍一无所获⋯⋯＂
而虚无仍在续写着一个写作者的穷途
如果返身审视，星光仍在；
而如果双眼悖离，掌心空握一个绳结
隐隐就感受到是一个斜坡，却无可登越
没有标定角度，简明几何学无法界定
它聚合文字也抛离文字，也不等同
复杂语义学、修辞学
我仅见花开花落，时光白马黑马
大海激荡，群山巍峨，人世嘈杂
倘若，一种神迹，一种天籁
便从无所得，也从无所归
——而那幽光中的斜坡，仍在倾斜加长，
上面匍匐着夜莺和不死鸟⋯⋯
11月：暮年
窗外的雪是从昨晚的镜子里
开始下的。起初，只是梦里
起了一道细小的裂纹，但很快
漫延到了整个夜晚。
乌鸦像墨汁滴落下来，山上的
树林一下就不见了
河流曲折，转道于膝关节，紧接着，
血液被封冻
突突突，什么地方，一台拖拉机
猛烈咳嗽着，不知胸腔里是谁
攥着一根绳索在反向使着力
黑的白的亮片，蜂群一样萦绕
像缓慢倒进一部黑白默片，又像
一条杂色堆拥的路⋯⋯
无可怜惜那些一碰即碎的雪。
＂是的，一个夜晚消隐了＂，
一个银光闪耀的早晨，
所有的火焰，虚静又强大。
12月：岁暮之诗
整整一天，你编组了大量的语词，
想借以勾勒这一年的顿挫与散漫。
但实际上，衣冠完整的甚少，
多数的，趴在原路已不能折返。
你仅知，在接下来一个幽微的场景，
双鬓继续挂住了尚未落下的雪，
体内的疼痛，再一次消隐了未知的云岚。
按照世常哲学，将是众口一辞，
此时得闲来，正可调校内心的钟摆。
巧借澄明之心，完善站得高看得远。
倘若真得奥妙，是否可以伸长视域
虚证着隔岸传递的海潮？
镜中咬住衰变的对影，其实早已放弃了
山重水复的验证。
哦，有如密室紧扣的锁环，
层叠的书架仍有不住向上的梯级。
但窗外的树影只为风的翻阅所动，
星月西移，不过是流水复盘的固态。
正按照下班的钟点归来。
楼道转折的空黑，一时频被
骤喝的声控楼灯扎破。
是一种映射，还是一种周期往返的轮回？
你仍坐守书房，尚未转道去往
晚餐烟火的厨房。
眼里的稀光，委顿于纸上的暗痕。
是呀，整整漫长的一天，
你写下又擦去，途经了一叠白纸。
所谓岁暮之诗，只是舍以此身，
徒留了时光清凉的悼亡。
陈克，男，赣人，现居川西，＂60后诗歌归来者＂。多年习诗，偶兼评。部分新作散刊于《诗歌月刊》、
《中国诗歌》、《江南诗》、《草堂》、《特区文学》等纸媒、选本及一些网络媒体。四川＂存在＂诗刊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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