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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孩童“——作家张惠雯印象
日期:2017-12-23 作者:子姜 阅读:

”水晶孩童“——作家张惠雯印象

  她的文字真是好,细腻,安静耐心地读来,慢慢咀嚼,渐渐就会口齿生香;又像步入幽谷密林,有花木的清芬,有泉水淙淙,一只两只鸟儿鸣叫着飞上枝头,神态娴静的女子,坐在阳光斑驳的树影里,幽幽诉说着什么……唯美,纯净,神秘。

  12月初,休斯敦华文作家协会召开第一届年会,我自然想去参加,拜会仰慕已久的作家老师和文学同好们。 她听说我要去,在微信上说,你若来,就住在我家

  我有点受宠若惊了。我们虽在微信上时有互动,但从未见过面。她这样直接邀请我,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巴不得能有机会与她见面深聊,便也不客气地说,那我真就去你家住一晚上了。我平时拘谨,这次却不知为何,总感觉可以跟她很亲近很随便。 也许可以这样解释,从读她的第一篇小说开始,我便深深地迷上了她的文字,被她用文字精心编织的一个个故事迷成了一把扇子(fan),有点醉有点痴,痴到直截了当,忘了要先说几句客套话。

  我虽然号称喜爱文学,并且蜗牛般地学习着写作,但孤陋寡闻,对当今中国文学界的了解相当有限。如果今年情人节那天,《收获》微信公众号不刊登她写的短篇小说《爱》,如果朋友不把那篇小说转给我读,那么我可能还会更晚才知道她。我不知道她从2010年起就旅居休斯敦。休斯敦的华人藏龙卧虎,我离得那么近,这么些年,却一直不知道她“藏”在其中,写了很多以休斯敦为背景的新移民题材的优秀短篇小说。而在更早之前,1995年,17岁的她获得奖学金,从家乡河南到新加坡求学,此后在新加坡定居,写作,作品屡屡获奖。2006年她第一次在国内发表小说《水晶孩童》,虽是第一次,却发表在《收获》杂志上——纯文学写作者都知道那是一种特殊的荣耀

  《爱》让我一读倾心。一时间,我到网上搜罗她的作品。搜到七八篇小说,《暴风雨》《场景》《垂老别》《徭役场》《水晶孩童》《醉意》《五月十九日葡萄藤酒馆杀人事件》,等等,一篇篇读下来,我沉浸在她用文字所营造的那一个个或清新诗意、或奇绝神秘、或孤寂怅惘的故事氛围里。她的文字真是好,细腻,安静。耐心地读来,慢慢咀嚼,渐渐就会口齿生香;又像步入幽谷密林,有花木的清芬,有泉水淙淙,一只两只鸟儿鸣叫着飞上枝头,神态娴静的女子,坐在阳光斑驳的树影里,幽幽诉说着什么……唯美,纯净,神秘。

  从网上搜来的小说读着还觉得不够,正好我先生回国,我便让他买了她的两本短篇小说集带回来。《二次相遇》和《一瞬的光线、色彩和阴影》,收录了各个时期各类题材的小说。有寓言性质的故事,有诗意与纯真爱情,有异国风情里的精神执念,有对社会现实的折射和对历史的反思,有乡土中国普通百姓的人性挣扎,也有异国他乡里留学生和新移民的精神及感情苦闷孤独,等等等等。她的小说很现代派,故事情节不曲折,没有明显的起始、发展、高潮、结尾这些传统小说的特点,大多是通过细腻的人物心理描写来传达一种情绪和氛围,似可归于意识流和心理小说的范畴。作为读者,我在阅读过程中,好像不是被故事本身吸引,而是被她文字传达的情绪紧紧抓住,沉浸其中。等读完之后,沉思遐想,方觉故事其实就在那里,并且,那些故事里,往往还蕴含了深刻的寓意。

  我又在网上读到关于她的访谈文章,看到她这样说,“写作肯定不会一开始就赢来喝彩,尤其是你坚持自己道路,不去迎合时代或大众。即便在今天,我也不在乎冷遇或是热遇,忽略或喝彩,我只是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我觉得一个人应该抱定习惯一切冷遇的决心,才能忠于自己所认可的文学价值,忠于自己的判断。” 这段话更加深了我对她的好感。

  钱钟书说过,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味道很好,也没必要去看下蛋的母鸡。像钱老先生那样超凡脱俗的,能有几个呢?我除了读她的作品,读网上有关她作品的评论文章,读她自己写的类似创作谈文学观一类的随笔,我还要亲自去见见她。谁让我这么幸运,离她这么近呢?或者,谁让我这么遗憾,刚刚在德克萨斯发现了一位70后作家中的翘楚,却眼看着她就要搬家到新英格兰去了。

  临近要出发去休斯敦的前一两天,我有点忐忑地再次微信她:我真去你家叨扰了。她回复说,没问题,早点到,一起吃晚饭。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干脆早上就出发,中午到,下午约休斯敦的几位文友来一起喝下午茶。喝完茶再一起吃晚饭。她还把收拾得整洁雅致的客房照片传过来给我看,很暖心,很周到。

  从奥斯汀的北城到休斯敦的南城,两百英里,高速两三个小时的车程。那天天气晴好,我的心情也像蓝天上那朵白云一样轻松自在,随意地闪过一些这样那样的念头。我想起在她的短篇小说《暴风雨》里,男女主人公从奥斯汀开车回休斯敦,在高速上遇到了暴雨,两个人停下来在加油站躲避,一个沉闷生活中的暧昧故事就这样起了头,最后却无疾而终。我一路上看到很多加油站。哪一个是在那故事里出现过的?这条高速公路,她应该也开车走过吧?照片上看去那么个简单清纯女学生模样的人,她怎么就能把生活的多样性以及男女人心的复杂描摹刻画得那样细致、深刻呢?

  一路顺畅。因为出门晚,到她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我注意到她家车库和前门旁边都种了好些花草。傍晚的夜光混着门前的灯光,笼罩着绽放中的玫瑰和扶桑。我揿响了门铃。透过刻花玻璃门,我看见一个年轻女人身影从屋里灯下走了过来。

  门开了,果然就是她,和照片上看到的并无二致,眼神和善,见之可亲。她素面朝天,及肩直发,衣着看上去简单而舒适,虽然已经当了妈妈,却仍然带着些学生气质,是那种质朴又纯真的气质。休斯敦作协的几位美丽的文友,小雨、萍、晓春,也在她家里。大家围坐在正餐厅餐桌旁,下午茶的杯盘里,是精致的茶水和点心。

  随意的介绍和自我介绍之后,大家就聊了开来。没有一丝拘谨,没有一点隔阂,也没有痴迷扇子见偶像的那种激动,就像一直是老友,路过来到,便坐下,便喝茶,便无拘无束地讲趣闻话家常。她活泼善谈,有时甚至言辞犀利,这一点和我想象的倒不太一样。我想象中的她,要更安静些,带点羞涩和神秘,甚至还有点不识人间烟火味。

  她说她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先生工作极忙,尤其近半年来换去东部工作,家里的大小事务一应都要她来打理,孩子也是她自己亲自带。我环顾着她那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的家,难以想象她是怎样挤出时间来写作的。她很坦然,说这两年孩子小,写得确实太少。而我之前听到消息,十月文艺出版社又要新出版一本她的短篇小说集;她的小说,也屡屡在国内被提名入围各类文学奖项。虽然写得少,却也写得精呢。

  大家一起出去吃晚饭,路上她先把三岁的儿子豆豆寄放在朋友家。晚饭后文友们散去,她再把豆豆接了,载着我一起回家。我们陪着豆豆玩了一会儿,便到了孩子睡觉的时间。她让我先在客房休息,或到书房读书,等豆豆睡着后,我们再在一起长谈畅聊。

  等她走上楼来找我的时候,我已半躺着睡着了。朦胧中听到她的声音,我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是聊文学的时候了。这是我第一次和真正的作家面对面单聊,可不能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来之前,新成立的休斯敦作协的会长、北美著名文学评论家、作家陈瑞琳老师就在微信里嘱咐过我,“多跟惠雯聊聊。她对现当代世界文学的了解既深且广,你会从中学到很多。”

  我们先从阅读说起。她说写作的人,必须有大量的阅读做基础。读就要读好的作品,读经典作品。当年她在新加坡念大学的时候,读了很多很多文学经典。读得多了,就有了写作的冲动。如今时间有限,阅读少了,主要靠吃老本。她说自己之所以能给人“博览群书”的印象,在于她有极好的记忆力。过去读过的小说,如今都还把细节记得很清楚,别人提起来,就能接住说下去。

  我便说起自己要读的书单上,列了长长的一串。无奈读得太慢,对自己非常不满意。

  她说,我也读得慢啊。慢慢读,慢慢品,慢慢悟。我们阅读经典,不仅是为了学习,也是为了乐趣。好的文学作品,读起来让人有智力上的快感,因为阅读的过程,充满了理解、领会、感悟等等这些精神和智力的活动

  我对此深深认同。纳博科夫说过,读的书好不好,脊椎骨会感觉到。阅读的快感真的会从脊椎里发散出来。

  她说自己最早读的是传统小说,但很快兴趣转向了现代文学。她读英文原版的亨利·詹姆斯,受到的影响很大。她把福楼拜的作品几乎都读遍,说福楼拜的书信读来真是有趣,同样有趣的还有王尔德。然后说到乔伊斯,说到福克纳,说到昆德拉,说到卡尔维诺……西方现代文学大师们的作品,她说起来如数家珍

  我便问她,读这些大师经典,是读原文呢还是译文?她回答说,不要太纠结于读不读原文,有许多好的译本,同样可以从中吸收足够的营养。毕竟译文读起来会更快一些,况且很多世界文学名著的中文译本,文字翻译得非常好。当然她不讳言这多少会影响自己的文字风格,比如她自己的某些作品就有一些些翻译体的痕迹。但她喜欢,觉得有现代感。

  话题从阅读自然过渡到写作。她主张小说的作者应该隐藏起来,不在小说故事的表层露出自身观点的痕迹。小说不是说教,不为传道。小说作者最好只是“中立”地描述人物和故事。我理解她所说的这些,便是作家的笔,要尽量客观。

  我好奇是什么驱使她写小说。她的回答很简单:就是写小说的纯然的乐趣,那种把触动自己的人与事用小说表现出来的乐趣。她这样讲的时候,我好像能看到她的内心燃烧着一团火,那种要用精准和美好的文字把故事讲出来的欲望,驱使她不停地创作(她谦虚地强调,是“缓慢而不停地创作”)。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更理解了为什么文学也是艺术的一种。没有想象力、记忆力和创造力,写不出好的文学作品来;而创作冲动和创造力尤显重要

  她提起自己的生活经历有限,很多素材来源于身边听到的人和事。她说她能和许多不同类型的人交往,不会轻易因为某个人的缺点或立场而对他失去兴趣。她认为小说的写作者很大一个特质就是对“人”,对芸芸众生的强烈的兴趣。我理解这是她身为一个作家的自觉。作家要尽量客观,为了写出社会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必须接近并了解现实中形形色色的人。普通人可以说“这人品质有问题,我不要跟他往来!”,作家却最好不要这样。作家要有超脱的立场,否则,举例来说,不靠近不了解,怎样去写活一个“品质有问题的”人物呢?我觉得在这一点上,她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我提到自己在学习写作的过程中遇到的一些困惑,比如,常常觉得笔涩;又比如,读了好作品,一比较,常常觉得自己写得那么幼稚那么糟糕。她便安慰我,鼓励我专心一意地多写。我提到阿摩斯·奥兹在《爱与黑暗的故事》里讲过,“要让一个梦保持鲜活,不使人失望永远憧憬它,办法在于不要试图去实现它。梦一旦变成现实,总会令人失望。” 并且感慨,难道我自己对于文学有个梦,也最好不要去实现吗?她咯咯笑了起来,然后说,没准儿可以这样来解释:文学梦是永远实现不了的,因为每一位文学写作者都期待自己的下一部作品更好,永远期待着自我超越,标杆永远在往上挪,梦永远在那里。

  有道理。我也咯咯笑了起来。

  我们就这样一直聊啊聊。一看表,竟然快到夜里三点了,难道时钟的指针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往前拨快了几圈吗?。休斯敦的冬夜,潮湿却不寒冷。那一栋房子,那一个房间,台灯下一圈暖暖的淡黄色光。她说,你先休息吧,明天还有活动呢。如果明天你再住一晚,那该多好。是啊,如果能一直这样长聊,那该多好!

  那天夜里,在她家里,我睡得很踏实。第二天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房间,我醒了过来,揉揉惺忪的睡眼,想了想,一宿无梦。唯有夜里的畅谈带来的那种平静喜悦,在心头弥漫。

  她是作家张惠雯。我第一次这样面对面、一对一地跟自己喜欢的作家交流,要谢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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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子姜,本名杨蓉,毕业于北京大学。在中国当过杂志编辑,在美国做过系统软件工程师。现专业”坐家“读书,业余学习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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