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民盛宴》是一本由张怡微著作,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34.00,页数:204,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细民盛宴》读后感(一):我们对彼此唯一的兴趣,就是看对方命运中的纰漏
“我第一次见到继母,是在二伯家位于祁连山路的房子里。那一年我十七岁。”上海作家张怡微的长篇小说《细民盛宴》,一开头就将主人公“我”置于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中。那次去二伯家,还是父亲打电话来说爷爷要死了,“我”明知父亲撒谎,但还是像奔赴战场般硬着头皮赶去。
二伯家是一个巨大的家庭剧场,剧场以躺床上吸着氧气的爷爷为核心,聚拢了家里所有的亲戚:父亲、继母、大伯、二伯、二姑……剧场里乌烟瘴气、人声鼎沸,来来往往间遍布暗礁浅滩。爷爷床前还围着一桌人打麻将,“我”为此倍感心冷凄清。“后来我也曾看过一些文雅人家的麻将,出现于一些师长家庭的午后,伴随着蛋花桂圆水铺蛋的香气。唯有我们家的那些麻将,粘连着菜香、粘连着死亡。”
而且,剧场里的人们貌合神离,打着各自的算盘,彼此勾心斗角。“我有时会惊讶我与这些人同祖同宗,我的身体里流着与他们相似的基因密码。那究竟是源自什么样神奇的缘分,除了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我们简直比陌路还陌路。我们对彼此唯一的兴趣,就是看对方命运中的纰漏。笑一笑,或者,忍住不去笑。”
《细民盛宴》,就是在家庭剧场中如此般的命运观看。当然,其中最为核心的是“我”、父亲、母亲、继母、继父之间的命运观看。
“我”的父亲是厨师,也是一个海员,同时还是个色盲。因“色、香、味”永远缺一角,父亲的厨师事业成就不大,始终属于细民。父女之间相处,仿佛一场博弈,耗费着彼此的力气。母亲是工厂的职工,喜欢听戏唱戏,内心幽微敏感。然而,伴随着90年代国企改制,工厂纷纷倒闭,父母的感情也不声不响地走向了终结。
“据说带着年幼的孩子去看新房,可以检验屋内有无鬼气。有时大人觉得无碍的空间,可能小孩会哭。他们能感受到成人看不到的眉眉角角。”家庭关系的破裂,父母情感的终结,让“我”敏感地嗅到了带着伤害的甲醛。
其实,在父亲出海的漫长空白期内,“继父”就逐渐出现在“我”和母亲的世界,甚至还多次住进了家里,尽管他是独自在客厅过夜。正是改制转折时代的大环境,置身其中感受到的惶恐不安,使得本无一技之长的母亲和继父产生了彼此怜惜的情谊。而“我”呢,在渐渐熟悉和接受继父的同时,内心却充满了负罪感,始终自认为是父亲的叛徒。
父亲呢,在离异后也相了不少亲,最后看中了继母(上海话叫梅娘)。正如开头说的,“我”与继母第一次见面是二伯家的家庭剧场。与剧场喧闹吵杂相反,梅娘身上始终带着一股应有的却意味深长的沉默。“我在沉默中邀请她。她也在幽谷中欢迎我。心照不宣。”
在“我”长大的过程中,继父继母并没有以冷漠甚至暴力相待。相反,没有当继父继母经验的他们,始终以一种谨慎、得体的温柔呵护着新的家庭成员。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获得稳定恬静的内心,甚至在面对至亲时出现了游移恍惚之境。
“父亲在我的心里死过一次。我母亲在他的心中也死过一次。我们都需要一点幻觉,才能继续将与亡人的厮守日复一日的扛下去。最难的是度过。”
“与父亲相比,母亲对我而言的精神依赖显得过于隐秘,像水消失在水中。我有时用父亲的眼睛看她,有时用继父的眼睛。独独不愿意用女儿的视角。”
有意思的是,张怡微在故事中引入了一个角色,与“我”形成对应,即是继母的儿子璿彦。“我”是在父亲与继母的婚礼上看到璿彦的,“他的兀自沉静,也烛照了我相似的孤独”。“我们身陷自己的迷宫,偶尔迷路时打了个照面。”对于璿彦,“我”始终难以深入,他甚至最后成了一种审美性的存在。像一面镜子,又似一阵风,幽微之极。
马雅可夫斯基说过:“这个世界没有为我们准备多少快乐。”在“我”真正长大,也要拥抱爱情、走进婚姻时,蚀刻于内心的创伤后知后觉地流出血来。“我”的婚姻注定是不幸的,孩子也是个怪胎,最终不得不离婚。虽然故事的后面部分,即“我”的小家庭建立与破裂的悲剧,写的不如前面的种种家庭剧场。但这样在伤痕中成长,是主人公难以逃脱的命运。
《细民盛宴》是张怡微“家族试验”系列写作计划之一,“简而言之是想写一群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最终以一家人的方式生活在一起。所谓细民的盛宴,我本人就是细民中的一员,而所谓盛宴,不过是我见过的婚丧嫁娶的团圆、饮食起居的人生要义。”
在一次次的盛宴中,大家实现对彼此命运的集体观看,以此打发世俗生活。“细民生活中,大家家簇拥一起,无非是相互比较,又憋气,很难有教会般的集体温存,也没有佛堂里的个人安宁。”
张怡微将她的“家族试验”定义为世情小说。“世情小说的落脚点并不是人的情感,而恰恰是市井生活中不让人升华的真相。”
故事结尾,历经一场“情感浩劫”的“我”,吃到继母做的饭菜,终于叫了她一声“妈妈”。在那之前,“我”从没吃过她做的菜。故事中最后的一次盛宴,饭桌上陈列的是鱼香蚕豆、素三丝、红烧豆腐、千层百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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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民盛宴》读后感(二):《细民盛宴》
简直就是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的翻版,我看的时候觉得是她也是我,她的一生真的似乎只有丧而没有乐,就连年轻时候与小茂那种相依为命的爱情也在久处中消耗殆尽,人生似乎只剩下了悲剧。
我是很佩服她母亲的,她对于自己的需要看得很清楚,不爱就是不爱,她不会假装过着貌合神离的夫妻生活,也不会借口父母对孩子的责任,委屈自己迟迟不离婚,然后在日益冷漠或者激烈的家庭生活中对孩子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你看一个女人啊图什么呢,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什么没有看淡,只要自己活得开心就好啊。
至于她父亲,这个可悲的男人,靠着一次次的夸海口来获取女人对他的“爱”,他这一生唯一爱着的女人就是他的前妻吧,甚至对自己的女儿都漠不关心的地步。离婚多年还在现任妻子和女儿面前提起她,无法放下她留存在他心中美丽,不惜利用自己的女儿来获取她的消息,得到和她见面的机会。他像个战士,对所有人都抱有敌意,可惜她从来都不属于他。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她又是幸运的,这世上有多少个残酷的继父继母,可她偏偏遇到了难得善良的他们。对于这种的双方关系来说,相安无事已是极大的恩赐,而难得的是,他们居然还将她视若己出般的照顾,所以我看到她最后对她的“梅娘”那句迟来的“妈妈”时,忍不住湿了眼眶。她终于还是放下了,放下了对父亲寻求关注的无望,放下了对继母的敌意。
最后关于爱情,她始终没有从她父母失败的婚姻里学到如何和另一半相处吧。她以为多年陪伴的相依为命就是爱情,在婚前就意识到两人的差距与不和也没有及时刹车,即使见识到了他父母对她的百般刁钻,即使看到了他的懦弱和不负责任,她依然选择了这条不归路,最后孩子没了,婚离了,什么都没了。母亲说的女方不要先上门竟对她一语成谶,她俨然是这个妈宝男的奴隶,没有自尊的相处模式能坚持多久呢?
《细民盛宴》本来就是张怡微“家族试验”计划的一部分,而“家族试验”的规划又是“一群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最终以一家人的方式生活在一起”。“无血缘”的“家庭”容器之中,“世情”得以展开。
小说的标题“细民盛宴”是两个极具张力的词汇组合,但是放在中国的语境中又非常有现实意义。毕竟饭局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而处于饭局的金字塔相对高层的“宴席”也越来越成为市井平民文化的一部分,在新的时代萌生了新的。故事选取了几次代表性的盛宴,串联出主人公袁佳乔的人生轨迹,的确是一种颇为精巧却又生活化的选材尝试。
回头来看,描写“细民”和“盛宴”的作品其实不在少数。“宴席”是不同媒介的艺术家都热衷于描绘与呈现的命题。前日,德国大师级导演哈内克放出的电影新作《快乐结局》仅89秒片段,用极为精致的场面调度,没有任何外部提示就让观众感受到了一场家庭宴席中的人物关系与权力机制。回到中国的语境之中,李安的家庭三部曲最终章《饮食男女》也通过几场宴席和零碎的生活细节串联起一个家庭的命运变化。再联系一下“80后”、“青春”之类的文学视域的话,连《小时代》也有关于宴席的描绘,我个人初中时非常爱读现在想想好像也还可以的笛安龙城三部曲(《西决》《东霓》《南音》)中也有不少。而关于八九十年代(或是延伸至今)的“细民”故事,虽然我个人的阅读和观影经验不多,但是客观上的确是有一大批类似题材的涌现。
这样看来,张怡微的尝试似乎也不算新鲜。但我的阅读直感又告诉我这的确是一个有其独特韵致的故事。
《细民盛宴》读后感(四):希望,我们都能吃到一桌温馨甜蜜的团圆饭。
买这本书的契机是领导给开了50元的发票去买书,刚好在中信书店看到这本《细民盛宴》,张怡微的书。
今天,2月27日又拾起来读完。
讲一个父母离异又再各自组建家庭的女孩袁佳乔的故事。
书的封面上写,“这个世界没有为我们准备多少快乐”。
像袁佳乔,她少年、青年时,一直为家庭所囿、所哭,难过和挣扎。以至于在别人都在考虑贷款创业的年纪,她还在为家事所苦。而到后来涉世,才发觉,和世人相比,家中是友爱温馨的。
如作者所说,世人眼中的上海,是百乐门、夜来香,十里洋场,灯火辉煌中带着资本主义浸淫发酵出的靡丽和风情。而她写的是上海的工人阶级。他们甚至都难以“认知自己”。
这是贴近我的生活的。
我如同一个未开窍的孩童(抑或说就是),在这本书里览着人心间的千回百转,弯弯绕绕。然后以此又去理解自己生活中的世故人情。
最最感触的一件事,是觉得孩童在初成长为青年、接触这个社会的时候,应该大多是以一种赤子之心在接人待物,但已经融入社会的人是用“社会的目光”去看待他、对待他的。然后聪明的孩子也许很快、略笨拙的孩子也许要很久,才发现这种落差——接着学会去应付、适应社会的法则。也许这就是成长。
这是我个人的感受,也许也不能一以概之。
想想,曼仔说的那句“别辜负别人,也别委屈自己”,也许适用于很多人际关系。
另一件事是目睹了佳乔和小茂的整段感情。
有很多的无奈。
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还曾经疑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明明是想一直走下去的,为什么到最后往往是事与愿违。
那时候(或者此后很长,甚至直到现在),都还是天真。不懂得人情、世情的复杂。
事实上,读佳乔对小茂的一些感触的时候,我会觉得我也是那样的。但小茂又何尝是真的天真呢,只是有些事他不想懂也不必懂吧。又或许,从某些角度可以看作因为没有爱的那么深所以无法承担爱那个人需要分担的重量。
世情如此,佳乔又何辜,要承担那些有色的目光和强加的标签。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种种,才有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希望,我们都能吃到一桌温馨甜蜜的团圆饭。
《细民盛宴》读后感(五):《细民盛宴》:审视背后的同情
在《细民盛宴》这部小说中,我可以看见作者的努力。她设法再现那些消失在时光长河中的工人阶级和他们的子女如何在看似平静实则险恶的生活中相继老去和成长的故事。
好似世情小说,这类小说很像现实,但又比现实显得更加丰满和有温度。正如作者自己在后记中所言,这类世情小说的落脚点并不是人的情感,而恰恰是市民生活中不让人升华的真相。然而,如果能看到世情小说牺牲格调背后的那个意图,同情,那边是有趣的事情。我想,作者在这部小说的时候也一定有一个同情的心,这样小说看起来才不会过于粗俗,而是有它独有的韵律和味道。
这部小说甚至让我想起了贾樟柯的电影《小武》,电影的拍摄手法粗糙,但电影的底蕴却是有温度的,这温度是来自于对人类命运深刻的同情。任何小说或者艺术,如果少了这一层,则会流于单调,成为一种为了批判而批判或者为了展示而展示的工具。如果创作者本身都是浮躁的,那么观看者或者阅读者就更加无法从银幕或者书籍所展示的流动的现实中感受到那种更深一层的寂静。
回到小说本身,也许同是出生于工人阶级家庭的缘故,小说里描写那种亲人之间的嫌隙,剪不断的善恶纠缠,我也曾是而且一直是近距离的目击者。还在很年轻的时候,我曾对这种“中国式”的家庭关系感到深深的厌恶,可是现在却多了一层理解与宽容。
小说里有这么一段话:“而直到我渐渐活过了她们的年纪,亲历她们的坎坷,才发现自己能做的未必比她们强。我去当一个妻子,当一个母亲,甚至当一个继母,都未必能比她们强。”
除了贾樟柯的《小武》,这部小说也让我想起了小津安二郎。《东京物语》的末尾,纪子临行前和小妹妹京子的一段对话。
小妹: 很感激你留到今天。哥哥他们该留久一点才对。、纪子:但大家都忙。小妹: 太自私了。只顾自己,马上就回去。纪子:那也没办法,回去要工作。小妹: 那你也有工作,他们太自私。纪子:但是京子……小妹: 妈一死,就要拿东西做纪念。我想起妈就觉得伤心。外人还有感情,骨肉不该这样。纪子:但是,京子,我像你这么大时也这样想。可孩子长大后,总会离开父母。姐姐这般年纪和爸妈不同了,她有自己的生活。她也不是存心不良才这样。大家都会以自己的生活为重。小妹: 可能是吧。但我不想变成那样,那太冷酷了。纪子:也许是,但每个人都会这样。慢慢就会变。小妹: 你也会?纪子:是啊,我不想变,但也会变成那样。小妹: 这世界真让人伤心。纪子: 是啊,世上不如意的事太多了。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太多,我们所要做的,不过是一点一点的救自己,而救他人则是我们最终能否就自己的真正桥梁和路径。活在人世,愿你我都拥有一颗慈悲之心。
《细民盛宴》读后感(六):我还是回家听顶马吧
讨论课的讨论稿,由于是讨论完的整理稿,比较碎,想想反正写都写了,发出来算了。本文有些观点受到@琪笙 小姐影响,但想想这种文章好像也没什么好感谢人家的,说出来属于给人找事……
关于《细民盛宴》这个标题及之前“海派《饮食男女》”的宣传云云,我个人是觉得名不副实。我可以理解“盛宴”是和“细民”对仗,也能理解“盛宴”是象征一种复杂的家庭人际交往关系,但这部小说丝毫没有体现出“盛宴”之“盛”,讲到吃饭的地方都干巴巴的,引起食欲的程度略不如“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给人以一桌子残羹冷炙的印象,倒是和袁佳乔想象中的父亲形象很吻合,同样的剩余库存。
《细民盛宴》最重要的感情线是袁佳乔的恋父情结,这条线太明显了,其他人物几乎都像为父亲陪衬。袁佳乔有一种对于理想家庭的假想图式,她拼命想要父亲符合那个图式,以至于忽视了其他所有人,把本来应该很友善的继父继母乃至于母亲都加以一定程度的扭曲。她的男朋友小茂是一个父亲的复制品,一样的无用与软弱,像是从天涯论坛上走下来的奇葩男友,由于太过典型,反而让人很难感受到实感。对我来说,父亲这个人物是有一定深度的,但作为替代品的小茂及小茂出场后的一系列展开(可能也包括梅娘的儿子),则显得过于匆忙且拙劣。
袁佳乔的母亲花了许多努力想让她摆脱细民生活,但是袁佳乔不由自主地沉入到其中,同时又不认为自己是这一生活的一员。《细民盛宴》大量的篇幅都是描写她如何在那些生活当中,如何到她父亲家里吃饭。她父亲家里是她最讨厌的地方,但是她一直到那里吃饭,去追求一些想象出来的父爱。在这个定位上,她的父亲和她讨厌的细民生活是完全重合的。袁佳乔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具备摆脱小市民生活的意愿和才能,她的自私与庸俗与她的长辈们相比起来也不遑多让,还多了无由的清高与自我感动,就显得更讨厌。
我有一个随意的印象,张怡微好像在暗示袁家的血缘里有一些庸俗小市民的遗传,离这种血缘及“盛宴”越远的人物,小市民的性质就越浅。袁佳乔的母亲是一个追求爱情的文艺女中年,她没有参加爷爷葬礼那场盛宴,她的丈夫文艺程度更高,离袁家也更远。而梅娘一开始给人以清洁的印象,但她嫁入袁家之后,就迅速地融入了这一庸俗的氛围,开始讲袁家的家族八卦,追究父亲的拆迁房,清洁的印象也逐渐溶解。作为更明显的象征,袁家人脸上都有一个肉瘤,唯独袁佳乔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半身的黑斑,暗示她在外表的清高之下仍然具有袁家血脉的庸俗小市民特征。这个设置我个人觉得是比较刻板的。
从叙事角度来说,我觉得《细民盛宴》虽然是一部成长小说,从15岁写到35、36岁(因为有提到堕胎7年云云),这个跨度大概有20年左右,应该来说是成长变化很大的20年。但是与线性的故事内部时间相比,叙述者的主视角叙述一直是维持在大概26、7岁的阶段,一种很典型的大学毕业四五年面对许多现实又不太想面对的女青年视角。她的叙述语言和观点没什么太多变化,写15岁,就是27岁回顾当时,写35岁,就是27岁想象未来,非常单一,是一个平调。虽然这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一部成长小说,但通过这种非常单一的语言和叙述,反映出来的袁佳乔这个人格几乎没有什么成长,从15岁到最后一章之前,一直表现出一种自视甚高的冷嘲感。我不知道是因为张怡微做不到书写出变化,还是因为她刻意想保持这个单一性。
作为收束的最后一章及堕胎这一情节像是当代国产青春片的窠臼,女主角总要经历一两次堕胎才能得到成长,而这一成长在《细民盛宴》中相当突兀,好像堕胎突然开启了袁佳乔接收他人善意的开关,之前单一的性格陡然突变,一瞬间就能接受自己小市民的本质了,也比较令人困惑。
读《细民盛宴》的时候我想到的对应文本不是其他海派文学或者世情小说,反而是《喧哗与骚动》里杰生的视角。《喧哗与骚动》是四段式,从一个家族的四个人视角写的,杰生是家族里的二哥,二哥这个人没有什么可取的地方,是一个纯正的坏人。但是阅读《喧哗与骚动》时读者能够很好地进入杰生的视角,从他的视角观察,可以理解他的思考逻辑,同时又能明白他是一个非常恶劣的人。但是《细民盛宴》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差,读者虽然知道袁佳乔做了些什么,但是进入她的逻辑却很难。
《喧哗与骚动》与《细民盛宴》里的家族都经过第一人称视角变形。在《喧哗与骚动》杰生的视角里,他的家族就是淫妇、神经病、白痴,但是在其他人视角里,他们都是一些很好的人,我们能够通过其他人的叙述拼凑出相对客观的真相。但是《细民盛宴》里的视角是固定的,我们没有办法去掉第一人称视角变形,叙事变成固定性的东西,就相当程度上抑制了读者对主人公及其家族的同情。同时这个写作非常非常私人化,读者几乎没有空间跳出文本。从逻辑上来说,要把这个文本处理成张怡微想要达到的效果,至少应该有一个什么地方稍微跳出主人公的视角。张怡微试图用他人的转述评价来达到这一目的,但是这个转述本身也是在第一人称视角里的,性质就比较可疑。
张怡微的另外一个问题,读《细民盛宴》的时候感觉很明显。她好像有一个预先的写作理论指导,先定好我要写一本世情小说,然后我再去写。写的时候不停想,脑子里面有一个世情小说的模块,试图用这个模式去框住自己的写作。她会刻意给自己做好文学传统的内部定位,框定可能被读者阐释的范围,有一个宏观理论指导着她(尤其是小说中的议论部分更为明显)。她有一种文学史思维,预先把自己的写作锚定在某个文学史传统的一个点上。但是她的写作本身是非常非常私人化的,与这个文学史大叙事有很多榫卯接不上,又强行要往上靠,就造成一种很糟糕的背离。
书腰上两句话“如果能看到世情小说牺牲格调背后的那个意图、同情,那便是更有趣的事”、“世情小说,落脚点并不是人的情感,而恰恰是市井生活中不让人升华的真相”,大概就是张怡微想要自己达到的氛围,也是她写作时的指导思想。但是对我来说,《细民盛宴》完全没有达到这一目标。从第一章到倒数第二章,袁佳乔对身边的所有人没有任何同情,对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反思(在中段有两三行关于她“无法对他人释放善意”的自省,但对她后来的行为没有丝毫影响),始终保持自己骄傲而疏离的姿态,并在最后一章堕胎之后突然坠落成她二十年来唾弃的小市民。堕胎可真了不起啊。
“世情小说”,常规操作总是第三人称的旁观与悲悯,张怡微剑走偏锋,全程用第一人称去托住这个目的,优势大概是长而繁密的心理描写,但劣势也是《细民盛宴》这个文本给我留下最大的印象,即共情感奇差。一般来说,第一人称视角会天生赋予读者一些代入感,但是《细民盛宴》则几乎没有带来这方面的优势。袁佳乔在我个人的生活与阅读体验中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讨厌了,这使得读者通往作者预设目的的道途上阻碍重重,读者不由得怀疑,从这个第一人称女主角眼中看出的家庭,有多少是可信的,又有多少加上了自私凉薄的滤镜。
又说到语言,我不知道其他读者怎么样,我作为一个上海人,《细民盛宴》里的上海话让我觉得浑身难受。有同学之前提到张怡微会用一些特殊的书面词汇来打断语言的节奏,那么上海话在这个文本中是同样的功能。《细民盛宴》和一般大量使用方言的所谓海派文学不同,在这部小说中,上海话就好像阳春面上面的葱花一样,有与没有都无所谓,只是给外地读者带来一点点视觉上的小刺激,但是对我这个吃生葱会烧心的食客而言,这点点上海话实在让人觉得难过。这部小说中的对话全部都是普通话(最典型的是婚礼上“龙虾”与“又聋又瞎”的谐音笑话,盖上海话中“瞎”与“虾”并不同音),第一人称叙述的语言又是非常书面化的文艺腔,却陡然插入一个两个带引号的上海话词汇,文气被生硬地打断,不知是何道理。而由于《细民盛宴》中的上海话词汇又有很多不符合一般方言书写中“正字”的用例(如“梅娘”实为“晚娘”之误),对我来说,这部小说就像是刻意印刷了许多错别字,还要用引号括出来强调一下,好像隔几页就要给我放个小静电,阅读体验很糟。
就我而言,《细民盛宴》完全没有必要把舞台设置在上海,能够体现本书的海派特色的只有一点点稀薄的地理描写和菜色描写,去掉这些根本不影响主体的部分后,这个故事可以发生在中国任何一个地方,甚至一个架空的二三线小城市都更适合这个故事中想描写的那种无法逃脱的家族纠葛。而后记中所说的“工人新村”甚至把这个场景的意义更加淡化了,说实话,在看到后记之前,我根本想不到袁佳乔竟然住在工人新村,实在是完全没有关于这一场景的描写。
之前也有同学讲到说看完《细民盛宴》构建起一个对上海的想象,我感觉也是上海人多年来坚持歧视外地人终于遭报应了。海派文学构建起的对上海人的想象,从三四十年代场景里的妓女交际花,再到《繁花》的流氓瘪三,再到《细民盛宴》的庸俗小市民,怎么讲,可以说是上海人惨遭海派文学了。海派文学向全国人民传达的上海市民形象,从一种大家都穿开叉开到胳肢窝旗袍的《传奇》式想象,到一种大家都抠抠索索彼此算计拆迁的《新老娘舅》式想象,我作为一个普通上海市民,感觉自己还是回家听顶马吧。
以上是一些试图假装理性友好克制专业的评论,其实我本人对本书的所有感想都可以归结成一个。
《细民盛宴》读后感(七):家庭生活如此幽深复杂,深陷其中没有什么抽身而出的余地
没有什么地方,比在过年回家的高铁上,更适合读这本书。好像写尽了中国开心或者不开心的家庭饭局。
怡微这几年的写作母题很有意思,“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凑起来的饭局”,“不高兴的婚宴”和“啼笑皆非的葬礼”。世俗生活如此幽深复杂,每每多往前揣测一步,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故事借的是“我”的眼睛,去看待家族里的每一个人,以及每一个人之间的关系,这不仅仅是“我”与其他人的关系,还有例如”我“的奶奶和她的”梅娘“,”我“的继父和”我“的梅娘,“我”父亲和“我”梅娘的儿子。
不知道是“我”对自己的保护,小说并没有写出“我”是怎么一个人,只是写出了“我”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同样也保护了“我”的母亲,在整个小说中是一片影子。
小说的前半部分,写”我“家的事情,每个部分都写得很好,可是还是给人,“好像还有什么没写透”,“还想知道更多”的感觉;后半部分,“我”开始走出原生家庭,遇到小茂,走向更复杂的盛宴,可是并没有写出那种复杂感(是一种凌乱感),只看到了原型化的没担当男主,在其他剧里出现过很多次的”不喜欢女主的婆婆”。至于“我”和小茂之间的情,当然也不太能打动我。当然这并不是这本小说的出发点。
家庭生活,可能没多少爱,但是都是情。不管还记不记得,在不在乎,还是有一种”情“,即使是不记得,不在乎,也是一种留念。
我不知道怡微在这本小说里调度了多少自己的人生经验/情感和技巧,希望这些都没让她写枯竭,也希望她快乐地写下去。
《细民盛宴》读后感(八):荒唐盛宴
在读之开始,袁所在的家庭,从她的视角来看,她的家庭很虚伪,小市民的市侩气息浓郁。
袁的爸爸,明明在她的眼里,并不爱她,而且中年的他,是个很软弱的男人。可她偏偏执着地渴望他的爱。我甚至有点讨厌,既然她如此讨厌这一切,她为什么不决绝地选择争气,奋发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逃离这个家庭。或许她骨子里也是和她爸爸一样,更适于顺从现况。她认为妈妈把她当成和后来的继父在一起的遮掩物。家里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后来,随着她逐渐同父母一样,步入婚姻生活。有了身孕。她才理解父母的苦处。她的父母并非不爱她。母亲实际上一直都在意她的感受,离婚后带着她,供她读书,好不容易买了房,给了她最大的房间。母亲其实在对子女教育上,没有很严苛。而父亲则是典型的不善于表达,不懂得如何和孩子相处。而她的继父继母倒是挺善良。
我曾把打破这种生活环境的希望寄托在继母的儿子身上,在作者刚开始的几次描写中,我觉得他是个挺有礼貌的人。但是希望并未实现,单亲家庭的他,过于依赖母亲,有点像长不大的小孩。
总的来说,读完这本书,我还是觉得女性比较争气。除了那个善良大度的继父。结尾他对袁说那番话的时候,戳到了我的泪点。
《细民盛宴》读后感(九):孩子和过去和解吧
张怡微的《细民盛宴》讲的是一个女孩儿“我”如何在离异了的父母分别重组的家庭中游离。母亲为了年轻时的文艺夙愿,打破了原生家庭的平衡,选择重新嫁给一个书法家,浪漫情怀却被拮据的生活消磨着。本是海员的父亲一生爱的只有“我”的母亲,后来又把对母亲的爱嫁接给了自己的第二任老婆,唯独与“我”,他的亲生女儿没有血肉之亲。继父是一个好人,然而“我”却陷在过去三口之家的一厢情愿当中,大概是穷尽一生都没有办法接纳他。而我对“继母”,上海话里的“梅娘”,却生出莫名的同情:她嫁给我爸爸之前,似乎是不知道他们那个大家族里,其实和谐的麻将牌面下每一个人都心怀鬼胎,准备好揭露对方的不是。
“我”的父母离婚了,他们的生活在调整后重新开始,唯独“我”自己的,没有办法继续。原生家庭的破碎深深地影响着“我”的个性和为人——“我”敏感而尖锐,总是试图去寻找事情的真相,并不是一个讨人喜的女孩子。而对爱情和孤独的矛盾,即恐惧又向往,又为“我”的失败婚姻埋下伏笔。
太揪心了,全书16章,身为读者的我,每一章都读得百转千回。我惊叹于主人公的洞察力,尖锐地捕捉身边的人每一个动作和眼神,然后如对待一株生萝卜,百般雕刻。
“二次婚姻太容易被自己失败的旧生活蒙蔽双眼。一个长期被家暴的妇女觉得找一个不打人的老公就是幸福。”
“大多数受过情感创伤的人大都能满足于一种友好的性关系来维系的日常依存。无论昨夜八方风雨如何严酷,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如果忍耐可以平息的痛苦,那就不是太大的痛苦,如果是睡眠可以搪塞的困顿,那就不算太大的困顿。”
“家族生活里永远没有沉思。”
我关注张怡微很久,她是新概念出身,后来又去念了中文系硕士和博士。小说里的大多数,出自她自身的经验。三十岁的她,早已看破了世事。他人的逢场作戏,却帧帧入她心。
在阅读的过程里,我随着张怡微,借着小说主人公乔乔共同叩问,爱情和美满婚姻在庞大家族和城市迅猛发展的过程中,究竟还有没有容身之处?两颗理想主义的心,是否能够遇见彼此,并在那之后,找到一个安全的驻扎地。而老一派的家族观念还有传统纽带,与金钱房产各种现实因素,又有着怎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后者究竟是个人主义的外显,还是集体主义的绑架?
而同样身为一个女孩儿,我却心疼张怡微。她总是给自己一个完好却无法达成的预设,“我的父母从来没有分开过”。她的爸爸妈妈们借着自己有限的教育水平和足够的人生经验,早就已经让过去的过去。而她,却带着父母离异的那个问号一路成长起来,靠阅读和写作,靠着身边能够攫取的资源,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出难题。她被迫面对着四个大人,不仅自责过去,是如何看着自己的妈妈和爸爸分别有了各自的情人却冷眼旁观,也纠结自己的人生——我婚礼的时候,到底应该先去哪一桌敬酒呢?她有无数个虚无人生的大问号,接着作家的职业由头,还不停地给自己出永无标准答案的小问。
合上书页,我好想走进她讲课的教室,抱一抱她——孩子跟过去和解吧,那些百转千回的爱与不爱,利益与争执,不过都被写在了历史里,成为大时代,集体记忆的一部分。而你,依然是那个执着的文学少女,多年未变。会有一个善良的男孩子来保护和爱惜你,不要怕,孩子,和过去和解吧。
(写于2017.7 瑞典隆德)
《细民盛宴》读后感(十):《细民盛宴》丨“度过”是场大萧条
与其说是“家族实验”小说,不如说是“自我拯溺”小说。
巨细无遗地篆刻一个耽溺者眼底的情绪深渊,和在深渊之中自我较劲与撕扯。如何从久久惯习的泅水里撕扯出微薄的求生的渴望,以及如何在求生的残光曳烛之间浮出水面,只为由一个尊严扫地又故作尊严的大人回到母胎的羊水包拴之中。因浮水而看见岸边幽暗的、喑哑的、微弱的、不安的关切眼神,竟踏实长久地注视着多年平静的水面。
遇上这个眼神,世事灰垢竟都值得被诚恳原谅。
疏离冷淡
我们对彼此唯一的兴趣,就是看看对方命运中的纰漏。笑一笑,或者,忍住不去笑。《细民盛宴》的封皮上的介绍语说:“这是一部家族实验小说。”
家族实验,家庭破碎而重组,再生后的家庭成员之间血缘关系渐次寡淡,直至家族之间全然换血。当然,张怡微并没有全然让家族换血,她仅仅是让“我”即有母亲,也有父亲,同时也有继父与继母;有两个甚至超过两个的二舅妈、三舅妈、大姑父或是二姑夫……张怡微保存了家族的脊柱,而让家族的外延被不断延长,直到脊柱有些弯曲。
在家族实验的背景下,以小说主人公小乔为切入视角,作者铺排了一串又一串的难以自如应对、不知如何自处的家宴,以及在家宴上不可避免的问询、关怀,与介绍:
比如——“这是你二姑妈。”
而去年的“二姑妈”分明没有这样利落的短发与冷硬的眉目。
一场家宴,就在新人与旧人之间左右晃荡,让人眩晕欲吐;又在熟悉与陌生之中,让人偶感新奇或顿生温情。
如桌上的菜色,有凉有热,家宴犹冰犹火。当“亲戚”的关怀是一种逼迫、注目是一种谈论时,自处变得突兀而感伤。为求一份自保,只能以冷漠回应饭桌上稍纵即逝但短刀利刃的亲情互动。
积久成习,冷落成为了应付难以处理的关系时,自觉而熟练的密钥。
无论与父亲或是同父亲一起生活的继母和继母的儿子、与母亲或是同母亲一起生活的继父,对自己的恋人、丈夫或是同丈夫一起生活的婆家,在生活热火朝天不断推进的同时,一阵疏离的冰雹冰镇甚至冷冻热情。
没有人能躲过大火之中的当头一淋。
但“关系”却自有“关系”的韧性,你可以试图搞糟。但你不会见到“关系”遇冷。
无论是真是假,“关系”依旧热气腾腾。
自我耽溺
充满疑团,一团又被短暂的不幸所遮蔽,因为不幸在不断流变中,变得柔和、变得圆滑、变得越来越可被接受。最后留下费解的,观看的人,总显得有些自作多情。小说里小乔是母亲婚外恋的见证者。这样的身份,令她自认,她是致使家庭破碎的共犯。
《细民盛宴》p36小乔转身背对父亲,是此后一生中不敢愈合的疤痂前身。
小乔说,在别的小朋友玩闹时她耽溺在不正义同谋者和家庭破碎的乱麻里兀自流泪;等小朋友变成读书郎为了考试日夜焦虑时,她仍然耽溺在无法选择的家庭再组和背叛父亲的深渊里抽泣抑郁。
这到底是一种坚持,还是偏执。小乔自己也难以厘清。但她不得不维持耽溺,这样让她觉得多少好过了些。她视为惩罚,也暗自视为救赎。
为了绕开那个遥远夜晚的背对,她交出了童年、少年、青年。她时时抠破愈合中的疤痂,看到里面的血肉模糊,疼痛使她得以获得短时间的自我体谅。
小乔当然是喜欢继父的,他爱好文艺,为人温顺和体贴。她与继父之间的亲昵与龃龉,是她与父亲之间没有的。她熟悉继父的饮食习惯,却对父亲的口味毫不知悉。
等小乔意识到这一点时,她的愧疚就像一场感染,迅速地占领了她原来的疤痂。
如果一次一生中只能出现一次的背对是寸长寸深的伤,那偶然一次饭桌上与继父筷头相碰的对视只能是多杂质海岸边的生盐。
漫长一生,她都要去分析剥离,叠在一起的疼痛,哪一截是原伤,哪一截是刺激。
愚笨口拙
有段日子我非常爱他,非常想念他,亲眼看到他时,总想碰碰他的胳膊,或是后背。不得不提到小茂。
他是整本小说中,我以为最卑微的人。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浮显小乔一家三口之间孱弱的情感往来。
《细民盛宴》p167但也经由小茂,这一家三口的情感往来,成为了小说里难有的温情。
小乔的父亲一直对自己的原配妻子念念不忘,生命中其他的女人顺着他的眼波里都会流去与原配妻子比较的境地。从“还好吧,有一点点像你妈”到“哎……阿乔,你真没你妈妈好看”,张怡微以小乔的心思写“他在脆弱口拙的时候”总会“提到我妈”。
一场外遇带来的离异,让小乔的母亲落拓成父亲眼睛里的母版,我似乎能脆生生地看见这个男人眼底动荡的流水线,从此以后,世界的女人们被分成立场鲜明的三个阵营:她,像她的女人,别的女人。父亲给自己摞上抽屉,将女人们分门别类。他看不起像她的女人,他厌倦像她的女人身上那些不像她的部分,却又渴望看见她们身上像她的部分。
小乔的母亲成为父亲弥留之际咽不下去提不起来的一口气。哽在喉头里,即维系他的生命,又虚耗他的生命。而父亲感念她,感念她让他的喉头拥有了记忆。
他以为的恩赐,大不过一个女人几年、十几年前的一个背影。
他爱小乔,但只爱她作为他与妻子爱情结晶的身份,爱她眉目之间偶尔咋现的像妻子的哀愁。
但他又抗拒小乔。抗拒她只是小乔,抗拒她遗失她母亲神色的某些器官,抗拒她常来他家吃饭却只身赴会。
他与小乔之间,横亘着被岁月踩实的女人的剪影。
“她现在会做饭了吗?”
作为厨师,负责一家三口顿顿口食的父亲,在离异后问小乔。
这句颤巍巍的探询里,过分的关心、逾越的想念、踩线的心思都巧妙躲过了他徒手称盐的精确算计,成为一顿饭食里费时最长、工序最多却咸到涩口的拿手大菜。
父亲看着桌上的人动过一次筷后,纷纷搁置的碗,毫不在乎地不配米饭,一点一点吃它。
直到它被吃完,盘子空洞洞。
原谅萧条
无论现实生活多么糟糕,人都不免屈从于一种浅薄的温馨。小乔去父亲家为他过生时,决定为他做一顿饭。
“香醋熏眼”“冰糖飞溅”,父亲在她身后接过锅铲,他说:“还是我来吧,我还是看不了你做事。”
小乔问:“你在看我啊?”
这分明是一个伪装成疑问句的陈述。小乔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确认,是啊,这么多年,父亲还是“看不了自己做事”,他在看我,这么多年。
《细民盛宴》p193小乔在父亲接过锅铲的一句平淡如温吞水的话头里,如扯毛线球,一点一点扯出冗长的生活印痕,上面挂着父亲一直以来语焉不详的注视、母亲长久枯瘦的等候,甚至小茂天真软弱而带来的欢欣,甚至半换血家族的虚伪、心机和颇有几分真切的疼惜。
“度过是很难的。”
“度过”是一场大萧条。人生如股市暴跌而难以控制地向谷底滑去,无数愉快的情绪站在高楼上往下跳跳成一片模糊的阴郁,关怀撤资、委蛇当道,原本繁华富丽的地方如同换脸变成低矮潮湿的贫民窟。
好在,这场扑面而来的大萧条里,遇得到父亲的话头。
那话头里藏了多少温情脉脉的眼神,温柔、诚恳、羸弱却经久不息。
遇上了,世事一切都值得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