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几天于妮被网络热议的大瓜塞了个饱，她一边吃着“多人运动”的瓜，一边无限感慨，九年感情毁于一部手机，真不知是该为科技进步的时代高兴，还是该为无处遁形的隐私悲哀。
由此及彼，于妮又联想到自己。记得三年前跟许岳鸣结婚的时候，自己也放过这种话，说夫妻间信任最重要，有话说话，有屁放屁，不藏不掖，更不相互隐瞒。力争做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模范夫妻。
话说得掷地有声，事做得也分毫不差。三年来于妮真的做到了信任为大。她从不翻许岳鸣的手包衣兜，更不天天跟狗似地嗅他身上有没有香水味，或者拿放大镜检查衣领上沾没沾头发丝。对他的手机电脑更是做到了敬而远之。哪怕许岳鸣把聊天界面打开放在她面前，她都能保证做到目不斜视，心如止水。
但眼下被瓜喂饱了的于妮忍不住想，人家能从手机查出端倪，扯出一条惊天动地的线，那她对许岳鸣的信任有没有错付，是不是也得想法证实一下？
念头一出，抑都抑不住。于妮觉得自己就跟打开了个潘多拉魔盒，对未知的结果既担忧又渴盼。
当天许岳鸣回家，照例把手机放桌上，泰然自若地去洗澡时，于妮头一次把手伸向那部这些年她从未翻动过的手机。
因为一直彼此信任，所以手机没设密，于妮没费多大力就查出了状况。
微信里有个叫水仙儿的人给许岳鸣发信息，说谢谢你陪我看音乐剧，好幸福哦。
于妮的心瞬间下沉了几分。
她太了解许岳鸣了。许岳鸣这人钢铁直男，爱好一切球类运动，让他看球赛，整晚不睡觉都行。但要让他正儿八经地坐那儿欣赏一场咿咿呀呀的音乐剧，那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事。
可眼下这不可能的事，还真就发生了。
于妮又鬼使神差地去摸许岳鸣的衣兜，果不其然，摸出两张音乐剧的票。看时间就是今天下午，于妮记得那个时间她还给许岳鸣打过电话，但他没接。过后回消息说在开会。现在看来，他哪是在开会，分明是在约会。
2
许岳鸣洗完澡一出来，于妮就迎上前去，一手晃着手机里“水仙儿”的微信界面，一手甩着两张音乐剧票，恨巴巴地直问，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许岳鸣边用毛巾擦头发，边闷声回答，那个……
于妮卯足了力气喊，说实话。
单位新来的小姑娘，约过我好几次……
于妮又抢过话头，多长时间，到啥地步，我要听结果。
许岳鸣手一顿，接着又擦了老半天的头发，最后深吸一口气，壮士赴死般地张口道，一个多月了，我们……
得，都用“我们”这个统称了，关系又能清白到哪去？有些事情容不得追问，一问便露底。于妮跌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不愿承认自己三年来的信任喂了狗，更不敢相信她力争打造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到头来只是她自己唱的独角戏。本来她只是个吃瓜群众，对着手机屏幕啃别人的瓜，现在却忽然变成瓜田里的女主角，身份的突变让她难以承受。
但于妮后悔也来不及了，事实摆在面前，情感洁癖的她根本不能忍受许岳鸣的不忠。而且冲动之下，她已经向许岳鸣喊出那句本意是撒气，却最终成真的话。
离婚！
按许岳鸣后来的说法，他没想跟于妮摊牌，更没想过离婚。水仙儿对他来说不过是块口香糖，嚼来甜甜嘴巴就好。可谁知道于妮反应这么大，二话不说就闹腾着要离婚，压都压不住。
许岳鸣没辙。见于妮左右哄不住，干脆心一横便答应了。
婚离得顺顺当当，不过三天时间，就结束了三年的婚姻。
都说人生如梦，于妮从民政局里出来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又回到了三年前她跟许岳鸣领证的时候，只是心境大有不同。那时是幸福欣喜，对未来满是憧憬。可现在，全是愤恨与不甘。
然后于妮联系许岳鸣，让他过来商量房子的事情。
3
房子是他俩结婚时全款买的，双方父母各赞助一半。那天只顾着闹腾离婚，没商量怎么分共同财产，后来打离婚协议时于妮才提及。为了当下不没完没了地扯皮，许岳鸣就说先在协议上写明房子归你吧，等离了咱再慢慢商量。到时你愿分就分，不愿分就归你。我都行。
于妮见许岳鸣这么说，还颇有些感动。感动之余又觉得自己说离就离，一点回旋余地都没留，真把婚姻当成了儿戏。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悔归悔，该办的事还得办。
许岳鸣按时来了。不过是昨天跟今天的时间差别，却因为隔着一张离婚证，他的状态明显不自在许多。
许岳鸣一坐下，于妮便开门见山，咱俩婚是离了，但我不想占你便宜，这房咱俩分分。
许岳鸣沉默了一会儿，问于妮，那你说咋分？
于妮顿时有点张口结舌，本来她都把自己架到准备滔滔不绝声讨许岳鸣的那个语境了，被他这么跳跃式地一问，忽然有种高空坠落的闪脱感。
抿了抿嘴唇，于妮开口道，要么卖房咱俩各拿一半钱。要么谁要房，谁给对方一半钱。说完她看向许岳鸣，用目光征求他的意见。
许岳鸣想了半天，说行，要不这样，我要这房子，给你钱。
于妮滞了一下，随即咧嘴一乐，说行呀，那你准备咋付？
许岳鸣便低头拿着手机开始盘算。
于妮没参与，坐在一边修指甲。她太知道许岳鸣那点积蓄和工资了，这些年于妮为了讲求婚姻平等，从没要求许岳鸣上交工资。
他俩有个共同帐户，每月各拿出固定的钱放进去，用以作为家庭支出，其余都是各管各，谁也不干涉谁。
但许岳鸣收入有限，就算他平常再节省，也绝对省不出半个房钱。
此刻她无比耐心地等，她倒想看看，许岳鸣将会如何在短时间内、付她房款的一半儿。
4
许岳鸣说房子估值一百一十万，于妮那五十五万他准备一次性付，但付款时间得等几个月，所以建议他俩先签个协议，到时付清。
于妮修指甲的左手抖了一下，锉破了右手食指尖上的皮。她鼓嘴吹了吹，不动声色地问，你哪来那么多钱？
许岳鸣故作潇洒地一挥手，放心吧，反正我就是借高利贷也绝不会让你吃亏。说着眼圈一红，声音里也有了些许哽咽，赶紧扭头假意看向窗外。但于妮分明看到他飞快地抬手抹了抹眼角。
那抹掉的会不会是过对过往夫妻情意的眷恋？
于妮虽不敢十分确定，但见状仍有些动容。人有时候就是贱性，握在手心的毫不在意，陡然失去的又留恋无比。她都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捉奸捉双，可她却单凭两张音乐剧票和几条微信，就定了许岳鸣的罪，又送了他们婚姻的命。
想到这儿，于妮倒自责起来，她似乎在极力忽略离婚是因为自己情感洁癖，容不得白纸一般的婚姻被出轨玷污，也忍不下自己错付了几年的信任，换来的是欺瞒和背叛。
此时她想得更多的，是如果自己多忍一下，如果自己没翻许岳鸣的手机，如果自己没闲得吃别人的瓜……
她起身一步步走向许岳鸣，抖着哭腔发出微弱地求和声，我后悔了，咱们复婚吧。
许岳鸣脚步连连倒退，不住地慌乱摆手，不不，你……我…… 离都离了，还谈什么复婚，我今天来只跟你谈房子。
于妮抬起泪眼看向许岳鸣，口中哀怨地表述，我不该青红不分就盖棺定论，我该给你解释的机会的。不，我不要房子，也不要解释了，我只要你。
许岳鸣的电话铃适时响起，解了他被逼进墙角的尴尬。他用手指指电话，然后迅速从于妮身边逃离，动作敏捷得像只猴子。
被晾在一边的于妮看向窗外，发现今天的天格外蓝，然后就着那片暖人的蓝意，她噙在眼眶里的泪肆无忌惮地掉落，只是同时，她嘴角也露出一抹坦然接受并轻松放下的笑意。
许岳鸣打完电话从卫生间出来，看见于妮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心里不禁有些发毛。，故意咳了两声，然后跟于妮说，咱们签协议吧。
于妮一挑眉毛笑问道，什么协议？
共同财产重新分割的协议呀。许岳鸣眉头微皱，说咱们刚不是说好的？
嗨。于妮伸了个懒腰继续说，昨个离婚的时候，你不是说房子归我吗？离婚协议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咋的，才一天就变卦了？
许岳鸣琢磨不透于妮的想法，便耐着性子道，是你说不想占我便宜，才把我叫来商量的。你……
于妮不耐地摆摆手说，行了，离婚协议上写得明白，房子归我，你也别浪费这口舌跟我掰扯了，有这时间赶紧拿着你的拆迁款去哄你的小女友吧。我跟你两年恋爱三年婚姻，却遭你欺瞒跟背叛，这房是我应得的。
没错，就是应得的。
5
那天于妮翻许岳鸣手机时，发现自家瓜田里种的可不止一颗出轨的歪瓜，还有一颗隐瞒加欺骗的裂枣。因为除了水仙儿，她还翻到了许岳鸣跟聊天。
他妈说咱小院儿拆迁款下来了，两百多万呢，这钱我们老两口拿零头，剩下的都给你们。
看这段话的聊天时间是大半个月前，可许岳鸣愣是没跟于妮漏一点风。于妮当时便心下了然，此时有钱有闲有备胎的许岳鸣恐怕已然生了二心，只是还没机会挑明罢了。刚好于妮质问他有关水仙儿的事，他连磕巴都没打就承认了，又就着于妮气急喊离婚的风，挽留的话一句没说，就把婚离掉了。
说白了，他是揣着钱撩着妹，想着能瞒得过就瞒，瞒不过就离，反正别让于妮把这两百万当共同财产瓜分走就成。
也所以，当于妮闹着要离婚却一时没谈及房子归属问题的时候，许岳鸣尽管想到但一句没提。
他知道，一向追求独立自主的于妮，断然不会查他的账，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没敢吭声。
后来于妮提起，他衡量半天才说出那句话。是真心，也是假意。
房和钱他当然都想要，但为了保住那两百万，他倒宁愿赌一把于妮的胃口跟气度。赌赢，钱揣兜里，房至少还能得一半。赌输，就当是他赔给于妮这些年的青春损失费，也不算太亏。毕竟两百万现金跟房款的一半孰轻孰重，他懂，所以他宁愿在房子的事上徐徐图之。
但他万万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于妮就是搅散他黄粱美梦的拦路魔。
于妮一早就摸清了许岳鸣的小九九，她恨许岳鸣的欺瞒背叛，但也多少还顾念着这么些年的情意。
都是普通人家的儿女，谁被突如其来的两百万巨款砸一下脑袋都会晕，她情愿相信许岳鸣自私利己的行为都只是一时发昏，她更愿意相信他会权衡金钱与婚姻的比重，然后作出最正确的选择。
至于水仙儿，如果能以一己之屈换回婚姻的稳定和彼此信任，于妮也甘愿选择原谅。说到底，因不忠产生的婚姻危机，在被金钱离间了的貌合神离的夫妻面前，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当听到许岳鸣说房子先归她，日后愿分分，不愿分也行这话后，于妮的感动是发自真心的。她觉得自己没判断错，许岳鸣也许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做错了事。
今天把他约来谈分房子，于妮也是诚心诚意的。她想法挺简单，对离婚一事她承认自己冲动了，如果有回旋的余地，她愿意争取。如果没有，她也情愿把属于许岳鸣的那一半还给他。即使无关婚姻，她也希望自己日后面对这段婚姻时能问心无愧。
至于那两百万，说实话于妮从没惦记过。公婆待她不错，她实在不忍心把两老一辈子的翻身钱以婚姻之名据为己有，但她就想利用最后的机会，再去探探许岳鸣心里的虚实。
6
可惜许岳鸣还是让她失望了。
从他说出房子估值一百一十万时于妮心就凉了，这房子三年前全款买的时候总价就一百零几万。这三年因为地铁主线的开通，周边地价早就升值了。
可许岳鸣还按三年前买入的价格给她估值，这是欺负她不懂行情，还是真以为她傻笨愚蠢到万事不明？
然后又听许岳鸣说先签协议再去筹款，几个月后付清，于妮就控制不住地想哭又想笑。
她知道许岳鸣早把那拆迁得来的两百万拿到手了，却还是想方设法再拖她几个月。而且，在她步步走近许岳鸣，他躲闪不及的同时，她分明看到他衣兜里隐约闪现着几张折叠的白纸，想必那就是他想让她签下的财产重新分割的协议吧。
看，他早已经把一切都算计好、准备好了，干等于妮上套。
于妮的心在那时就已经碎成了渣渣，痛得连呼吸都无比艰难。但她还是拼尽力气，抱以最后一丝希望，对许岳鸣说出想复婚的话，谁知却把他吓成那个怂样。
原本离婚后房子平分在于妮看来天经地义。但许岳鸣竟如此精于算计，又怎能让他如意？
许岳鸣的计划被拆穿，有些气急败坏，但因为离婚协议在先，他也无可奈何，只好甩胳膊走人。
看着他急步而去的背影，于妮哈哈大笑，只是这一次的笑里再没有眼泪。
于妮想这人生还真是奇妙。不过是吃了口别人的瓜，到头来却把自己的婚姻咬出这么个大窟窿。
更为讽刺的是，眼下不过几天的时间，引爆她婚姻地雷的那颗瓜热度仍未消退，而她那看似完美的婚姻却已支离破碎、物是人非。
也许，这便是不可违抗的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