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小区门口取快递,进来时拿出手机给工作人员看我的临时出入证。“你的怎么是红的?”那人问。我一看手机,果然是红的,“奇怪,前两天还是绿色的。”那人警惕地打量了我一番:“你从哪里回的?”我说:“湖北。”他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红色的不能进来!”
我上前辩解道:“我已经隔离两周了!一切显示都是正常的。”他又往后躲,摇摇手道:“反正红的不能进。你去居委会问问看吧。”没有办法,我只好转身走到另外一个入口,那里通往居委会所在的大楼。
到了入口时,又被拦住了,费力地解释了一番后,才被放进去。到了居委会,跟一位正在办公的女士说明了情况,她一听就明白了,“你不是第一个了。今天系统出了问题,所有湖北籍的都变成红色的了。”
她问了我的姓名后,一边在电脑上把我的出入证又一次调为正常,一边跟她的同事感叹道:“今天一天就忙这事儿了。”
前两天也发生了一件事儿。刚隔离结束,朋友邀请我去他那里吃饭。快到时,朋友跟我说:“你待会儿在门口登记时,填我的身份证号码和名字。”我惊讶地问:“为什么啊?”他说:“湖北人要进来很麻烦的。”
等我到后去登记,工作人员第一句问的是:“你身份证号码前三位是什么?”我一下子明白了朋友的担心,便说出朋友身份证的前三位数字。工作人员等我填写完相关信息,就放我进去了。
朋友迎了过来,这么长久第一次看到熟人的面孔,又亲切又伤感。转头再一次看看门口,我说:“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个逃犯似的?一说自己是湖北人,心里很虚,生怕对方要歧视我。”朋友点点头,“这样是不对的,不应该这样区别对待湖北人。”
我想起2017年去伊朗,跟我同行的两位女性朋友,一到德黑兰机场,就立马裹上了头巾。到了机场大厅,放眼望去,所有女性都是戴头巾的。我知道这是他们国家的信仰决定的。而我只是因为是男性,所以什么都不用做。
我跟朋友说:“我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本来我们就是平等的,可是一到了这里,你们就要戴头巾。这种区别对待,让我很不舒服。”朋友安慰道:“没事的,他们这里的习俗是如此。我们入乡随俗就行了。”
在伊朗的旅行,大部分时间是很愉快的,唯独到了只能男性进入、女性不得入内的地方,那种不舒服感就会又一次涌出来。
这一次我同样是不舒服的。就因为我是湖北人,就要区别对待,就要严加提防,这让我深感屈辱。这种歧视,很多时候是隐形的,但你身为当事人,那个往后闪躲的动作、那个要你报出身份证前三位数字的要求,是能一下子感知到别样滋味的。
我把这个感受发到朋友圈后,有朋友说:“你身为作家任重道远啊,要多宣传湖北的正面形象。”朋友是好意,但我还是忍不住回复道:“我们没有错!”我们不能把这种歧视内化成对自己的要求,应该追问的是这种歧视何来。
为什么我的堂弟去运货,就因为是湖北人,就不要他的货了?为什么我的叔爷,出去打工,因为是湖北人,四处都不要他?为什么?这种弥漫在社会上或明或暗的歧视,难道不应该好好反问一下吗?
拿着改好的绿色通行证,我又一次得以进到小区里来。走在小路上,从我身边走过的人们,如果我告诉他们我是湖北人,他们会躲到一边去吗?我不知道。如果我要说这是不公平的,他们会不会跟我解释这是时势所逼不得以才如此?我也不知道。
人心是难测的,理智上人人都说这样对那样不对,一到关键时刻,即时反应最能说明一个人真实想法。我自己也一样,很多歧视连自己都不甚明了,一到某个时刻也会暴露出来。
但我要记住这种“不舒服感”,别人如果对我如此,那我不能对别人如此。每一个人,在某个时刻,总会因为这个那个标签,就会被歧视。这次是我,下一次可能是你。所以唯独记住,才能避免。
希望“欢迎”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