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产品生意太难做，一条街上十家九家都在亏，任凭李妙家是多老的资格也没用。
5分的利儿，为了抢客源，你让2分，我再让一分，到头来，除去房租人工，就是赔本赚吆喝。
既然原材料便宜，不如换条路走，李妙正在找人谈合作，要做海产品深加工。
这时候张成正在伺候他的父母，他妈中风了，他爸身体本来就不好，两个人都住进了医院，好几个月了，病情也不见好。
张成有个姐，早年嫁外地了，过得不如意，也不常回来。
张成父母走之前心心念念就想抱上孙子，可是结婚五年了，李妙不生，张成催也没用。
本来以为他父母还能撑几年，谁想到冬天都没熬过去。
张成很快就提出离婚，态度非常坚决，不管李妙怎样道歉安慰都没有用。
他指着李妙的鼻子，用从来没有过的语气控诉：“你是个女人吗？你还当我是个男人吗？你眼里只有钱！”
人在气头上，李妙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她的合作计划正在关键期，如果她分心，一切都会前功尽弃，于是李妙就用了缓兵之计。
她跟张成办了手续，她想着，等过一段她稳定下来，张成也冷静了，再去谈复婚的事情。
可是没等她缓过来，张成就走了，去了哪里也没说。
她后来发现自己怀孕，没有想过不要，她依旧忙着，进产房前，她还在安排新产品的事情。
不过她不后悔，要不是她当机立断，出手较早，现在也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发展。
后来也有人撮合让她再成个家，可是一想到成家之后要顾及太多的事和人，李妙就拒绝了。
有合适的谈着就行，至于结婚，不过是一张纸的事儿，李妙不在乎。
张成走的意外，回来的也意外。
最让她意外的是，他是为了10年前离婚的时候李妙说给他的房子回来的。
见面的时候，张成声音很小，态度也比较谦卑，但是中心意思却很明确，希望李秒能够说话算数。
以前离婚时候李妙说的房子，他现在想要回去。
张成说的房子，是他们结婚时的婚房，为了以后好复婚，离婚时李妙主动说房子归张成。
张成走的时候，只带了自己的钱，有多少李妙也不清楚，反正婚后家里的开支都是她拿的，他应该存了不少。
至于房子，因为张成走了，李妙就还住着，直到几年内搬新家。
一回来就要房子，让李妙心里非常厌恶，又扫视了张成几眼，还不到45岁的人，在上灰下黑的包裹下，整个人比10年前像是缩了一圈。
不管内心再强大，李妙心里也有怨气，当年他离了婚啥也不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
没有给张家生下孩子也不是她故意的，他把这个责任全都算在她头上，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而李妙气场比以前大多了，春风得意和潦倒失意是这十年岁月赠与他们的礼物。
李妙对自己呈现在张成面前的状态满意极了，所以她能压得住过去，耐心地听张成说话而没有发火。
那房子李妙没卖，以前给了公司的员工住，后来公司盖了宿舍楼就空了。
给与不给，就在李妙一念之间，她要的不过是张成的一个态度，一个她能够接受的理由。
显然张成给不出，他见李妙没有说给，开始在随身带的包里掏东西：“这是你当初写的字据。”
李妙脑袋轰地一下，她是个事业成功的女人，在商场上，什么样龌龊的手段她没有见过，可是张成的表现还是超出她的想象。
他拿出的是一张纸，纸上是李妙的笔迹：今离婚后现有婚房归张成所有。
李妙被激怒了。
李妙说：“说到房子，我得先跟你说说孩子，你走的时候我就怀孕了，这些年，你可是一分钱抚养费都没有出，这房子……”
李妙一顿，张成就紧张起来：“什么孩子？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空骗你，他今年刚10岁。”
张成没有再说要房子，他说想见见孩子。
李妙说：“你爸爸他……”
“妈妈，我们班单亲家庭就有十几个，你别再跟我说什么虚拟爸爸了，我懂，你们不就是离婚了吗，有啥了不起的，我不缺爱。”
“我们两个都没有见过面，有什么想不想，我只能说没感觉。”
“那想见他吗？”
“有什么意义吗？”
宁宁说不见，李妙早料到了，李妙把答案告诉张成，张成也不意外：“那我能带他去爷爷奶奶坟上看看吗？”
李妙有点为难，她不好拒绝，抛开她和张成的恩怨不说，他们在世的时候待她不错。
“我爸妈生前就是想看看孙子，是我不孝。”张成没再说是李妙的错，“我带他回去看一眼就回，不放心你跟着。”
最终李妙还是跟着去了，孩子对张成还陌生，不愿意跟他多说话，不过也不反感他。
李妙远远看着他们烧了纸，磕了头。
分开的时候，张成对李妙说：“当初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房子留给宁宁吧，我也对不起他。”
张成一道歉，李妙心也软了：“我当初太忙没有顾到宁宁的爷爷奶奶，也没让他们在走之前看到孩子，也是有责任。”
李妙刚想说离婚的事，张成便打断了她的话：“你离开我是对的，我这种人，真是配不上你。”
回来的路上宁宁说：“妈妈，那个人磕头的时候好奇怪，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来上坟了，让原谅他啥的，听起来好吓人。”
李妙一下子警觉起来：“他还说什么了？”
“还说以后让我记得每年来给爷爷奶奶烧纸。”
张成住的酒店很简陋，李妙在前台说她找人，随便登记一下就给她说了房间号码。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李妙着急地问：“张成呢？”
李妙不好说自己是张成的前妻，她说是张成的朋友，是张成约她过来的。
进了屋，李妙还发现一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苍白瘦弱，怯生生看着她。
女人一脸苦笑，用手偷偷指指男孩，小声说：“这个，要做手术，张成说家里有点旧债，回来要一下。”
“那要到了吗？”
“没有，说是时间太长了，人不好找。”
“那你们怎么办？”
“张成说他还有办法，他让我们先回去，他弄到钱就回去。”
房子没给他，他怎么弄到钱？还有办法，是什么办法？
李妙突然起了一身冷汗，张成肯定知道自己有钱，不差那个房子，不给他就是为了为难他，如果把他逼急了，他会不会……
她借口车忘记锁了要下楼锁车，马上离开了那个房间，结果刚走到电梯口，张成就从电梯里出来了。
张成堵住她，把她拉到楼梯口：“你们都见过了？”
“嗯，见了，有这种事儿怎么不早说？房子的事儿……”
“别提房子了，我还有别的办法。”
“你还有什么办法？”
“张成，你有没有良心，我都说了你要房子给你，你还要怎么样？你信不信我现在报警？”
“我卖我自己的肾，你报什么警？”
李妙愣了，张成也愣了，李妙是被张成的话吓住了，张成是被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吓住了。
“你老婆知道吗？”
“不知道，你也不要告诉她。”
原来张成离婚之后就去了外市，多年的经验和手里的钱，让他也有能力开始自己的海产生意。
前几年还行，他买了房子车子，后来就不行了，生意慢慢做不下去。
女人离婚带着孩子，在张成眼里，她善良单纯软弱，两人相处了几个月就结婚了。
婚后的日子还算甜蜜，也是一直没有孩子，一检查才发现张成有少精症，他这才知道是自己冤枉了李妙。
但是没多久女人孩子生了重病，要做大手术，房子卖了，车子卖了，还是不够，张成这才想到了李妙承诺给他的房子。
“需要钱你不会直说吗？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房子不给你，是你一回来的态度太让人伤心了。”
“我哪有脸面跟你直说，我凭什么让你帮我？我以前那么对不起你，我是没办法了。”
张成和李妙结婚，是入赘。
李妙家在市里，是家里独女。
他们是高中同学，张成差了几分没考上大学，本来准备出去打工，李妙找到他，说自己家的生意要请人，就把张成拉了过去。
李妙主意大，父母也都依着她。
后来的事儿，也就水到渠成了。
他们掏心掏肺地好了几年，直到结婚那天。
婚房是李家的，所以是李妙去接亲，接在农村的张成。
不知道是谁拿了一顶红盖头，撺掇给张成盖上，他当然不高兴，他又不是女人。
李妙已经在门外，门里的人不开门，说盖好了才能开门。
盖头上来又下去，闹腾了很久，李妙大概是等急了，在外面叫：“盖上就盖上，干啥那么婆婆妈妈？”
在这种情况下，听李妙的话把盖头盖上，就相当于向所有的人宣布，他是李妙的附属物。
他是“嫁”了的男人，再没有任何尊严可谈！
父母还在堂屋坐着等着送他出门，他只能委曲求全，所以等盖头又落到他头上，他没有再扔下来，盖上盖头就看不到脸，挺好。
像个百依百顺的小媳妇，李妙拉着他向他爹娘告别，张成听见他娘的啜泣声，他的眼角也湿了。
这一天，在张成心里，是耻辱的开始。
结了婚后，处处事事他都要计较，在家里计较是谁的面子大一点，在公司计较员工听谁的话更多一点。
最后就是生孩子问题，李妙天天都在忙，也老不怀孕，张成怀疑她在事后偷偷吃避孕药。
为了证明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个说话掷地有声的领导者，他要离婚，他要宣誓自己的自由，他要展现自己男人的阳刚。
在知道自己患有少精症之前，他都以为自己胜利了。
他娶的女人以他为天，他享受到了想要的所有尊严，但同时他也终于感受到责任的重大，这才慢慢地理解了李妙当时的做法。
“值啊，跟她结婚的时候，我就发誓要好好待她，孩子不是亲生的又怎么样？
年轻的时候太不懂事，总是以为尊严大过天，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儿。
从知道误会你开始，我就开始反思，你们家里人其实对我都不错，是我自己的原因，是我不懂珍惜。”
“你真是长大了。”
李妙说，结婚那天，是算了时辰的，过了时辰不吉利。
张成在屋里磨磨蹭蹭，李妙在外面也被催得不行，她说那样的话，并没有什么意思，是确实急了。
即使那样，那天他们还是迟了15分钟拜堂。
他们终究是差了点缘分。
“看到你把宁宁养的这么好，我真的特别开心，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呢？”
“你没有想过，少一个肾可能身体会变得很差，根本就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的家庭？”
张成沉默了很久：“穷人的尊严没有用，连命也是贱的。”
“你错了，当初宁宁爷爷奶奶生病，住院住了快一年，医药费，护理费，全都要钱维持。
我们的事业那时候下滑那么严重，你无心管事，我父母也管不了，要是我再不管，不拼命赚钱，我们一家人就没有活路了。
“根本就没有容易的事儿，哪一样不需要精力，我没有时间想过尊严的问题，我只想着解决问题，一个又一个问题。”
“你走，我并不恨你怨你，只是有点难受，不管多亲近，能了解自己的人太少了。”
“那个房子，我卖了之后把钱给你，你怎么花是你的事情。”
李妙依然没有告诉张成离婚时，她的真正想法。
她甚至觉得她本就不适合婚姻，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要顾忌的情况太多，条条框框都会束缚住她，让她没有办法大展手脚。
是她在撑着一片天，张成才有资格去抱怨计较，去敏感愤恨。
如果说当初她能把肩头的责任分一些给张成，也许他就能体会到她的隐忍和不易。
是她太强大了，剥夺了他的机会。
事实上，她也耽误了张成，遇到现在的妻子，他才学会去爱，因为这爱，他成长宽厚；
因为这爱，他来到她面前，想抓住最后的希望，哪怕是被她看贱；
因为这爱，他甚至愿意牺牲自己。
有件事，张成可能一直都不知道。
上高中的时候，张成成绩好，李妙成绩差。
班上提倡优帮差，张成的帮扶对象是李妙。
一道题张成讲了大概5遍，李妙就是听不懂。
李妙发火说：“别讲了，不会拉倒。”
那是一向好强的李妙，第一次感觉自卑。
张成说：“再耐心一点就好了，你休息会儿，我一会儿再跟你讲。”
在张成讲了第11遍的时候，李妙听懂了，她很开心。
她的开心不是会做题了，是她发现面对她的弱势，仍然有人温柔以待，她决定要把张成弄到手。
只是毕业之后，她展现的都是自己的优势，张成展现的都是自己的弱势，而她却不如张成耐心，她忽略了，也错过了他。
她也再次明白，人都有弱点，都需要温暖，所有的强硬，所有的丑陋，不过是温柔不再，真心难寻，或振作，或沉沦，唯心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