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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的祖父
日期:2018-10-23 19:50:15 作者:369949 来源:文章吧 阅读:

归去的祖父

  那是我参加过的最是心情重杂的葬礼

  归去的老爷子,是我先生祖父——魏青山享年87岁。

  祖父姓魏,所住的这个靠山的小村落叫庞家洼,如其名这个村落里生活的十之六七他人家都是姓庞,剩下的都姓刘,而只有一家姓魏。

  1938年的那个夏天,太爷挑着两个箩筐,一前一后里面坐着两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祖父和他的兄长,从此父兄三人便在这里安定下来了。

  祖父是个性情中人,也对,若非爱的难舍难分又怎会不顾一切随她而去。

  那天是农历的正月十六,我们刚刚从老家过完元宵节回到城里,晚饭间,突然接到父亲打过来的电话,说祖父去了,我们很愕然,不能相信中午还很鲜活,能说能笑的人一瞬间就没了。

  我看见老公呆了,他可能想起这么多年和祖父有关联的一帧一幕,眼神间难舍与悲伤。我没有安慰他,我带着孩子转身出门了,我知道他不需要安慰而是需要有个空间来安放他的情绪眼泪

  我们也人到中年,也见多了生老病死,可祖父的离去让我久久不能平静,他选择院落里的那口浅井中,处心积虑的结束一生

  说起他爱的难舍难分的人,便是100天前才去了的妻子,我不晓得这个100天对祖父来说有什意义,让他意毅然决然溺死自己在那口浅浅的井里。

  当天夜里,我们便赶了回来,临近祖父独居的小院,看到人头涌动,我走在老公的后面,看着他步伐沉重的排开人群走了进去。祖父己经被打捞上来,安置在他原来睡觉的床上,一袭簇新藏蓝色锦被从头盖到了脚,老公在床前缓缓的蹲下,缓缓的掀起锦被的一角,好像用尽所有力气,我未上前,却也看见他的手在抖,他的背影在抖。

  祖父与祖母爱的真切,从青梅竹马喜结连理,从执手相依到步履蹒跚,青丝被霜染。六十年,相看两不厌。

  然而生命终将走向终点,祖母油尽灯枯终是走在了前面,那样美好的爱情习惯了她就在他的眼前,心里。祖父眼中那浓浓的化不开的悲伤,他就坐在院子里月台上,老眼空洞含着泪水,院子里披麻戴孝的儿孙们腐蚀着他的心。

  “老婆子,你慢些走,慢些走……”祖父喃喃的说到,乡里乡亲的劝慰总是少不了,他没有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

  不管谁的离去,日子总还是要继续。八十载的岁月,已为他应该早已看淡了生死接受这样的变故最多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然而祖父他未曾从这样的情绪中走出来,也许他爱的深沉,不愿从美好的岁月里醒来。他说他生无可恋,便不再恋,不再生。

  当离去的种子在他心里种下,执念野草一样,生根、发芽、蔓延、一发而不可收拾。阴阳相隔求而不得的无奈无止境思念,像黑洞一样把他吸了进去。

  早年间祖父伤过腿,晚景行动有些不便,父亲和姑伯们轮流的在床前日夜侍候,他的丧妻之痛,没有人能替他分担一二,可若能陪伴在他身边,让他有个诉说的人,或许能让他慢慢习惯以后就是这样的生活。可夙愿总是很美好。

  祖父他没有了的自己的单独空间,眼看着机会渺茫,他说他生病了,父亲不疑有它,提议医院,可祖父回绝了,于是便请大夫来家里,询问过后,便开了一些药,此后一日三餐药食正常,熟不知他偷偷的将药片藏了起来,直到一天午后他一次吃掉了一小把的药,他想他要解脱了,他要去陪她了。

  可几经周折,祖父还是醒了,眼里一片死灰,之后话语更少了,大家知道他还没能接受这样的变故。加紧了看护他的步伐,希望时间能冲淡让这些伤感

  日复一日,祖父的身边再也没有离过人,两个月过去了,他的表现却出其的正常,吃饭,睡觉,晒太阳,听单田芳讲《三侠五仪》,他让父亲扶他坐到街角的大石头上晒太阳,他以前常常在那里坐着打发时光,一群七八十岁老爷子们,在一起说说话,逗个乐子

  父亲很欣慰,祖父愿意找他的老伙伴们解解闷,不管祖父他还有几年的光景,做为儿女都希望他开开心心的渡过。

  祖父把大家都叫来说他现在很好,想开了,看淡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不用再陪着他了,都回去吧,各家都有一大摊子的事,该干嘛干嘛去吧,不用天天过来了。他叮嘱每顿饭给他送些爱吃的。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以为他放下了,敞开了,会重新接受改变面对生活。之后商量了一下给祖父送饭的事情,便散了。

  生活在继续,也许人们看到的都是假像,祖父身子利索时候都会自己拄着拐杖扶着墙去街角的那块大石头上晒太阳,身子不好的时候也只能在自己家的小院里坐一坐。

  一天,大伯父去祖父家送午餐,一进小院子门就看见祖父趴在地上往前挪着,伯父忙过去扶起了他,看到了他眼中的慌乱,把他安置在院子里的水井盖上。却未曾注意祖父眼中深深的凝望着院子里的那棵老的掉了皮,快要枯死的石榴树,还有挂在树上的那条绳子

  后来祖父他又一次靠近了那棵石榴树,取下了绳子,他想这次他真的要解脱了,可突然从房屋后响起了摩托车声,他知道女儿来了,吓得他赶紧把绳子用力抛走。他缓缓的靠在了树上,轻阖着双眼,仿佛刚刚那一下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那条绳子,在院子中间,碍了眼,被收了走了。

  祖父真的是老了,天气冷了,他的腿更是不听使唤了,身子也越来越佝偻了。他还是喜欢每天在院子里坐一坐。

  小院中间有一口浅井,早些年的时候,没有自来水,只是间隔四五天才放一次水,为了蓄水,家家户户都挖了一口宽二三米深四米左右的浅井,以备不时之需。井口高出地面五十公分,再配上一杖厚厚的水泥做的盖子

  祖父在井盖的上面铺了垫子阳光灿烂的午后,他让父亲扶他在上面坐坐,也不用人陪着,看似就那么静静的坐着。

  可没人的时侯,他会挪到浅井旁边的水笼头边上,那里有根长长的管子,以往是用来浇院子里的菜,那根管子一直放在那里,不曾被人注意过。

  祖从接了水管,顺着井盖上的孔,伸到里面去,听着哗哗的流水声,他的眉间有难得的舒展,约摸着时间,再把水管整理原样,等侍着孩子们来扶他回屋。

  来来回回五六天,他静静的听着水流声,估算着井中水位的高低,祖父那样小心翼翼又十分警惕,他像完成一件庄严使命一样。祖父腿脚不好,可他胳膊却比一般老人有力,他也曾掂量过井盖的重量

  祖父说“老婆子,我都准备好了,你要想我了,我随时都能去找你了”

  那天是正月十六,村子里办社保卡的人去了,大伯父拿出了祖父放重要物品的小匣子,拿出了几张照片证件给了工作人员。祖父看见了祖母的照片,那个他朝思暮想,如今也只能在照片上看到的人。

  祖父叫大伯父整理了一下,他多年以来的存折,喊来了七岁的小曾孙,那是他的长子长孙长曾孙,是他在这方土地上八十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结果

  那天的午饭热闹,正月十六是这个村子里民俗,女儿都要回娘家探亲,是个团圆的日子。祖父的儿女们都带着自己家的成员,在他独居的小院里,支了三张大桌子,坐的满满的,祖父家己然很久没有开过伙,食物也都是从各家做好带过来了,祖父看着满院子的热闹的人,也许孤独的只有他自己,亦或是他那天地各一方的妻。

  午后大家散了,孩子们该回了,都在不同城市有着不同的生活。祖父目送着大家的离开,眼里蓄着泪。小院被收拾妥当了,再没在了刚刚热闹的痕迹。父亲想扶祖父躺下休息,被他拒绝了。他说他想去外面坐坐,父亲扶他出去,坐在井盖上,也随之在一旁坐下。

  祖父对父亲说“你回去吧,小亮(我老公的名字)该回城了,你把自家的白菜豆腐什么的,给他带一些,他喜欢吃着呢,我这里很多土柿子,甜的很,也一并带着。今天天儿没那么好,你个把小时后再来扶我回屋。去吧,走吧”祖父冲父亲摆了摆手,打发父亲出去了。

  那天,天儿确实没那么好,祖父觉得有些冷,拢了拢军绿色的大袄,他拄着拐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他转身伸手去拉井鼻子,井盖纹丝未动,很沉。他扔掉了拐,双手去拉,“咝”井盖滑开了一条缝,他很累他大喘着气,可他不想放手,不想……。

  就这样整个井口呈现了出来,水面没有一丝波动,祖父在井沿上坐下,他清晰的看见水面上自己的影子再对他笑,他眨眼又看见他的老婆子,再对他笑。笑中的泪,滴在了这平静的水面,除了波纹再也看不见了自己和妻。

  “老婆子,你等我,我这就来……”祖父又理了理军绿色的大袄,毅然决然的跳了下去,就这样结束了自己在这口浅浅的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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