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最怕打针的人。
看见医生摆弄那细细的长长的针,我的心里就想着这针扎进我肌肤那种刺痛。似乎那不是针,而是要埋进我身体里的炸弹的引线,稍顷过后,我的身体就会被引爆,被炸得四分五裂。
生病了我只是吃药,再难吃的药我都按照医生的嘱咐吃,意料之外的收获,倒让我养成了做事认真的习惯。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我就对打针开始刻骨铭心的恐怖。记得三十岁那年,我去诊所打针。打针的年轻小伙刚在我臀部用酒精棉球消毒,我感受到那冰凉的刹那,以为那锐利的针尖就要刺下来,连叫带跳提起裤子夺门而逃,仿佛那注射的针头,就是鬼子高高举起要砍头的大刀。
生了病就要看医生,看医生不是吃药,就是要打针输液。在生和死之间,我不得不忍受着这虽然痛苦、但至少不会要命的恐惧。
我忍受不了痛苦的时候,就要妻陪我一起去。有妻在一旁,我没有理由胆怯,好像疼痛也会减轻一些。
特别是这次脚部䯘关节疼痛,去骨科医院看中医,医生说要针灸,居然要做好几个疗程,一个疗程一周。我见医院里的病人头上、背上、臀部上,甚至脸上、手上、腿上颤抖着的银针(后来才知道学名叫毫针),我的心猛地一阵痉挛,浑身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但医生说像我这类有关关节方面的病患,只吃药打针甚至输液,疗效不是很好,只有针灸熏蒸药液,效果可能才会比较明显。
我这个年龄,总不可能不用脚走路或者让行走成为困难了吧?况且这差不多是多年累积扎来的顽疾,再不抓紧治疗,将来真有这样那样的不好,岂不是要痛悔终生?!
再恐怖的明天,都是从今天开始。要想根绝明天的恐怖,就要把握好今天。
于是,我咬牙坐躺在治疗床上。
先是按摩,再是拍打,后来就开始了针灸。
医生用酒精棉球消毒,然后一股刺痛就从肌肤深处传来。更让人惊恐的是,刺进身体里的毫针,在医生的手指间捻转,那针尖的酥麻,却没有半点舒服的感觉。隐藏在肌肉里的神经,都被这针尖缠绕着旋转,似乎要把毫针所触及的范围,从我身体里分离。那感觉,有点像被电击中,也有点像被铁钳咬住,更像被灼热的铁丝把肉串起,酸、胀、痛、肿的感觉,一起涌来。
我忍不住叫喊起来。邻床的病人却替医生解释起来:“就是要酸痛酸痛的感觉才能治好病,又没有好痛!”
我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妻紧紧地抚着我的那只手臂,说:“已经结束了、已经结束了!”
我心里刚一松懈,医生又在我相邻的另外一个地方,用酒精棉球涂抹,我知道医生又要在那里扎针,便想逃离一样扭动着身体。
医生和妻同时按住我说:“不要动!”
另外一根针已经刺破我的皮肤,进到我的身体里,那股皮肤被火烤破的焦灼、深入骨髓的疼痛再一次袭来,我又叫唤起来,只不过这次短促而且更加痛苦。
给我治疗的医生是我认识多年的一位和我差不多同龄的老师,话不多,只专注于自己的医术。也许是从我声音里听出了我真的痛苦,便安慰我说:“是有点痛,但在人的忍受范围内,不用太担心。”
我毕竟是大人,不好意思再叫。我在心里为医生计着数,沉默中那清晰的疼痛,让每根针都深刻地记在我心里。
第一次的针灸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埋在我肉里的针大树一样挺立,我动也不敢动,因为那针尖的敏锐,让我生怕断了再也不能寻找回来。
现在,我身体还在做康复理疗,那长长细细的毫针一如既往地扎在我身上,我没有让妻陪伴,一个人像一个战士一样,忍受着痛苦去接受治疗。
生命中有许许多多的伤痛,不是悲伤,也不是欢乐,而是生活给予的过程,都必须要去经历,并且无所谓好与坏。
就像我今天知道这一世去徒步西藏,是再也不可能的事,却不可能不继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