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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时光⑥世界浮尘里,万人非你
日期:2018-10-12 20:16:13 作者:半江铮然 阅读:

倾城时光⑥世界浮尘里,万人非你

  文/半江铮然倾城时光故事系列⑥《世界浮尘里,万人非你》

  - 摘录于《南风杂志-

  

  与顾辋重逢的那天,是个周末,白心迩刚在市医院值了一夜的班,正在家里补眠。

  模模糊糊间,听见母亲在敲房门

  “小迩,隔壁家的主人回来了,你去挪一下车。”

  隔壁家?有一瞬间,白心迩没反应过来。实在是因为在他们家,没有所谓的隔壁家。

  从白家购置这栋别墅至今,旁边就有一幢一模一样的空置花园别墅。这么多年来风吹雨淋房子荒废,杂草丛生围墙倾颓,很有一番鬼屋的气质

  白家人倒不避讳这些,甚至偶尔贪图方便,直接将车子停到隔壁院子里去,权当作一个备用停车场了。

  怎料现在隔壁家的主人竟然出现了?

  等白心迩过去,主人家却不见踪影。她坐进车里,正准备点火,车窗却被人从外面敲了敲。

  白心迩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张似曾相似的脸。

  顾辋看到她的瞬间,也惊讶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缓缓说:“是你呀。”

  就像滔天巨浪隐没于平静深海嘈杂山林一秒钟归于幽静过往岁岁年年凝练出来的,也不过是唇齿回味的三个字——是你呀。

  白心迩与顾辋相识在大二那年。

  彼时白心迩正处于对未来迷茫期,恰好学校发布了一则假期实践活动公告,主题为“探索书院文化”。

  去古代书院走一走,看看美景散散心,相当于一次短暂的旅行,还能计入学期实践分数

  白心迩不假思索就报了名。

  最终名单公布,她被划分到白鹿洞书院一行,整个团队近三十人,囊括了学校各大院系的学生

  飞机抵达庐山的那天,细雨蒙蒙。

  白鹿洞书院是久负盛名的千年学府,青瓦粉墙、草木清幽,在细雨中更有意境

  下车后,白心迩没有同伴,便随着喜好漫无目的地闲逛。

  走到明伦堂的石阶前,却遇见了同校的一个男孩

  两人一起走进了大堂

  古朴的旧木桌椅,端正立着的书院教规,都仿佛让人回到了南宋书院勃兴、讲学鼎盛的年代

  两人这时才正式自我介绍

  “我是化学院的顾辋。”在这样一个古香古色地方,他自我调侃,“放到南宋,大概就是炼丹的术士吧。”

  白心迩压抑低落心情,挤出笑容:“我是医学院的白心迩。如果在古代,估计是当御前太医,就是治不好皇帝的宠妃就拖下去砍了的那种。”

  “失敬失敬。”顾辋笑起来,与她握手,“原来是未来的白求恩。”

  白心迩苦笑着自嘲:“其实放到现在,我们也是人人都能拖下去斩首的。”

  医患关系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却是目前热议且无可避开的,所以白家父母希望唯一的女儿可以转到其它专业

  可对白心迩而言,未来太模糊,她完全不能确定离开这个耗费一年多心血医学专业后,应该去学习什么。

  顾辋望向陈旧屋顶泛黄墙壁温和地说:“你看朱熹当官只有十多年,可是创办学院、开堂授课却有五十多年。如果依照世俗观念,他该选择一直做大官才对,但那样也就不会有南宋的学风昌盛了。”

  白心迩扑哧笑了:“我只是个医学生而已,可成不了大人物。”

  顾辋摇了摇头:“孔子不是说么,明辨之,笃行之。确定了方向,就坚持去做,这难道是孔子专门说给大人物们听、教大人物去做的吗?”

  白心迩一时无话。朱熹将这句话纳为白鹿洞书院的教规之一,自然是因为它可以放诸四海

  她并没有安民济世的崇高理想,不过是高考填志愿时,在眼花缭乱的专业目录里,挑了一个还算*的而已。

  两人顺着回廊往礼圣殿的方向去,中途遇到几个校友江南细雨冲刷着葳蕤草木,年轻学子们一边赏景一边热热闹闹地聊天。

  直到几个好奇心重的女孩不顾细雨,跑去院中树上摘下一簇红色的小果实,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白心迩比较拘谨,没有参与,其实也很好奇。直到和顾辋一起落在人群后,对方突然笑着朝她伸出手:“给你。”

  白心迩接过晶莹剔透的红色果实,拿在手里端详:“红豆?”

  顾辋微笑:“队伍里有植物学系的同学,待会儿我们可以问问。”

  白心迩捏着小红豆,觉得新奇:“不知道是豆科里哪个属的,我对植物类没什么研究。”

  她回忆了一番,抬头才发现顾辋正无奈地望着她。

  “估计王维遇上你,也会毫无成就感吧。”顾辋喃喃道,似自我安慰,“更何况我呢。”

  白心迩懵懵地望着他的背影,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

  

  书院之旅结束,需两人一组提交实践报告。白心迩回程与顾辋讨论了报告的大纲,自然而然就是一队了。

  可是到家后,她对写报告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只因白家父母开始带着她逐一约见各大名师,期望她能离开医学院,换一个更有前途的专业。

  白心迩厌烦极了各式各样会面,可想到父母的良苦用心拒绝的话就堵塞在了心里,以至于半个月过去,报告还一字没写。

  那晚,她与顾辋电话沟通。对方冷静分析:“你现在思绪混乱,我们明天见面吧,为你理一理。”

  顾辋定下第二天见面的地点有些特殊,是市医院。

  这个下午,医院将举行急救模拟演练。采用模拟病人设定案例发生情境,由医护人员现场进行模拟急救。

  顾辋解释:“本来是医院内部活动,我拜托了长辈,想让你加入。”

  身为医学系学生,白心迩自然*。只是,她至今掌握理论,哪能支撑应对复杂的抢救呢?

  容不得她踌躇,活动一开始,顾辋轻轻推了她一把:“去吧。”

  身后仿佛有了一股强大的支撑力,鼓舞着她迈开了脚步心态迟疑步履迅速地紧跟在了医护人员身后。

  整个团队在一个小时之内模拟了呼吸心脏骤停、人工呼吸气管插管等一系列的急救场景。周围的每一个人动作飞快却配合默契,白心迩渐渐忘了自己是个外人,急得心脏仿佛要跳出胸口,和大家一起快速转运病人、护送病人进入抢救室。

  那天傍晚,两人坐地铁回家。白心迩下午跑得太久,靠着椅背似睡非睡。直到某一刻,顾辋似乎听到了身畔的哭声

  是白心迩在抹眼泪

  察觉到顾辋的目光,她遮住眼睛,忍着哭腔认真地解释:“其实我骗了你,学医不是我随随便便的选择。”

  犹记得高中年级,她回老家外婆过暑假。午睡醒来,却在后院看到了摔倒在地的老人

  白心迩对基本的急救知识一窍不通,在等救护车漫长时间里,只能握着外婆的手,什么也做不了。

  无能为力感觉让她心脏发冷,眼睁睁看着亲人逝去的恐惧刻进了她的骨子里,所以报考大学时候她才一心选择了医学。

  为了亲人而学医的人不少,但像白心迩学了一年半之后还要经受这些心灵折磨的,却少之又少。顾辋暗暗叹息,问:“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父母呢?”

  白心迩沉默很久后,红着眼睛迟疑问:“要是我最后没能成为一名优秀医生,怎么办呢?”

  她害怕让已逝的外婆失望,更怕把父母的期望也卷进来,那样的话,这份梦想未免也太沉重了。

  顾辋笑了笑,声音温柔:“我仍觉得那句话十分好,‘明辨之,笃行之’。任何事坚持去做的话,我相信,对你而言结果一定不会差。”

  他坚定语气沉着神情幽深的眼睛,都令白心迩怔住了。恍恍惚惚间,她耳畔回响着白鹿洞书院那一天顾辋说的有关王维的话,迟钝地明白过来。

  似乎……王维只写过一首与红豆有关的、风靡大江南北的诗。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有什么是像红豆那般,需要咫尺之外的你去体会、去珍惜的呢?这一瞬间,白心迩浑噩的头脑恍如盘古劈开,豁然开朗

  顾辋,不会是对她……也有好感吧?

  

  在书院之旅前,白心迩和顾辋素不相识,对方为什么会喜欢她?这对白心迩而言简直是无解之谜。

  可既然顾辋从未明说,她即便心如鹿撞,也不可能贸然直接询问,只能自己寻找蛛丝马迹

  那时候大学生们惯用的SNS还是校内网。白心迩以一顿豪华大餐,借来室友账户密码

  直到夜晚打开电脑,披着马甲点进顾辋的个人主页时,她的脸都忍不住通红。

  顾辋发布的内容无非是“忘记关窗,野猫撞倒了实验室的试剂瓶”、“不知道哪个淘气师弟师妹,给楼下的拉瓦锡雕像戴了顶帽子”之类的日常……

  没有一条跟白心迩相关的状态,可渐渐地,她完全沉浸在每条状态背后的故事,想象着顾辋当时的心情。

  从那天起,白心迩就开始了一段窥屏之旅。

  她将顾辋所有的历史动态相册日记都仔细看过,越看越忘我,逗留的时间也越长。

  以至于偶尔在校园里遇到顾辋,她总是心虚极点

  顾辋每次见她表情纠结,还以为她仍在为学业困扰,于是十次有九次会很宽厚关心她,细细地聊很久。

  某次顾辋去新加坡参加化工设计竞赛,白心迩很久都没能见到他。

  那天,她正在文具超市内挑笔,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回头,竟是顾辋。

  他回国了?她竟完全不知道!

  “我刚回学校,路过橱窗就看见你了。”顾辋笑着解释,见白心迩尴尬地抓着一大把水性笔,“你要考试了?”

  原以为今天不可能见到的人从天而降,白心迩激动无措:“明……明天考试。”

  “正好,我要挑一个便利本,你等等我。”顾辋弯了弯唇,就绕到另一边文具架去了。

  “好。”白心迩长舒了口气,终于缓了过来,趴在收银台前假装试笔,一边隔着书本文具的间隙,偷偷瞥看顾辋的背影。

  每次顾辋有回头的趋势,她就一秒钟收回视线,假装低头。

  所以当顾辋悄无声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时,她猝不及防又一次被惊吓到。

  “笔还没买好?”顾辋疑惑地凑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她在店内试笔草稿本上的写写画画

  做贼心虚的白心迩随之低头,当意识本子上这些内容都是自己无意识写的时,整个头脑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明明在偷窥,她的手为什么会不受控制地写出顾辋的名字?甚至,写了满满当当大半页?

  太丢脸了!

  怎么结账走出文具超市,怎么在路口道别的,白心迩完全没有任何记忆

  接下来的日子,她一直躲着顾辋,尽管曾无数次地想鼓起勇气,问顾辋:“嘿,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呀?”可事实证明,她没有这个胆量

  假如相比起来,是她喜欢对方更多呢?那么她是不是就变得可有可无

  半个月后,顾辋主动约白心迩在学校食堂吃饭。

  一顿午餐,顾辋泰然自若,白心迩战战兢兢。

  望着人流如织的食堂,顾辋突然问起一个不着头脑的话题:“你知道这所大学有多少人吗?”

  见白心迩懵住,他自答道:“上半年的统计数据在校学生有六万七千一百人。”

  “为了分散人流,我们有上午和下午的课程,来食堂吃饭有早到晚到的差别,校园林荫道上,每一分钟走过的人都不尽相同……”

  白心迩一脸费解

  顾辋深黑的眼睛沉沉地凝视她:“可是,我们总能保持一星期见到两面的规律,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呢?”

  这座校园如此庞大,容纳其中的两个人,也许从踏入的第一天,到离开前的最后一天,也不会见一次。可他与她,却匪夷所思拥有着如此稳定的见面频率

  就像这次,并非白心迩躲着顾辋,而是他为了让她冷静,克制着没有出现在她眼前罢了。

  对着目瞪口呆的白心迩,顾辋无奈地叹气:“我本想日积月累地慢慢对你好,可现在为免你将自己捆成一只茧,终究还是要把我的小心机浮上水面了。”

  无言良久后,白心迩想哭,控诉:“你太狡猾了。”

  她用室友的帐号,那么想在这个人心里留下沉着美好形象,可现在,那半张写着他名字的纸,约莫要在他脑海烙印一辈子了。

  即便又尴尬又委屈,可当顾辋伸出温暖有力的手时,白心迩仍是牢牢握住了。

  大学生涯过半,在这座偌大的学府内,少年与古典相伴,学术与世俗交融,有人在为诗和远方奔忙,有人在万众目光中汲汲营营,而一顿朴实无华的简餐后,白心迩与顾辋正式在一起了。

  白心迩至今仍记得,她餐盘里盛的是糖醋排骨,可她却心情跌宕起伏到连酸甜都没能尝出。

  

  白心迩常常想,遇见顾辋,大概源自于她攒了很久的幸运爆发。无论她说什么,顾辋总能明白她心里的想法,两人互相了解,有无数的话可聊。

  可相爱久了,难免会有摩擦。

  第一次争执,发生在白心迩大五那一年。顾辋已保送硕士研究生,正准备出国事宜

  三月的时候,顾辋跟随导师前往美国上课学习,白心迩则报名了澳洲医学会议志愿者

  志愿工作结束后,她留在澳大利亚各大学府游学了两个月才回国。

  顾辋在机场接她时,险些没能认出来。

  白心迩瘦了,最重要的是,原本长发不见踪迹,顶着扎手短发脑袋不好意思地低垂着。

  “我在悉尼碰到白血病基金会募捐,就把头发捐出去了。”她怕极了被顾辋嫌弃,可剪头发的时候根本没想这么多。

  顾辋没说什么,可白心迩却知道他生气了。

  按道理,顾辋并不是拘泥于小事的人。他这次生气,着实让白心迩不解。但顾辋对她归国表现充足高兴,她也就将这件事忘之脑后。

  七月,白心迩毕业答辩结束,继续进修医学成为板上钉钉的事。顾辋用心做出一份旅行方案,第二天就拉着她坐上了前往烟台的高铁。

  他少年时曾去过那里,也是坐火车,犹记得那海天一色澄澈的风景。白心迩废寝忘食两个月,要好好放松身心。

  两人约法三章,旅行全程都不能提专业的事情。可白心迩中途仍是忍不住趁着顾辋睡着,摸出背包里那本《肘后备急方》偷偷看起来。

  直到被广播惊动。

  女性播音焦灼急迫,快而清晰地交待情况:三号车厢有乘客发生了急病,急需医务人员!

  白心迩啪地合上书,才发现枕在她肩头睡觉的顾辋原来早就醒了,正静静地望着她。

  “我过去看看。”她讪讪地说。

  她举起手,车厢的乘务员很快反应过来,立刻领着她赶往事发车厢。

  借助高铁的急救药箱,白心迩对病人做了检查,陆续有其他车厢的两位医生赶来,一起对病人进行了简单的救治。高铁抵达下一站,救护车已到,列车员和医生们一起把病人抬上了担架。

  等白心迩回过神,才反应自己已经下了车,人群散去,露出了提着行李面沉似水的顾辋。

  头顶的站牌显示着一个听都不曾听过的地名。

  “你没有行医资质,想过贸然挺身而出的后果吗?”顾辋不带表情,淡淡地问。

  “要是医生们赶到不及时,”白心迩弱弱地辩解,“我能帮上一秒钟也是好的。”

  孤零零的站台上,沉默是最难熬的时光。

  许久后,顾辋眉头微皱,似字斟句酌:“以前,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不计较回报的善良,可现在却发现,我对这样没有门槛的善心开始有某些厌恶了……”

  一开始,白心迩没听懂,很快地,她脸色煞白。顾辋似是没料到会这么伤她,想要收回却无能为力,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或许是我太自私了。”

  这场珍贵的旅行以不欢而散而告终。

  顾辋支持她学医,却不欣赏她做一名无私的医生。白心迩意识到这个问题,却毫无办法。

  医生不都怀抱着人道主义精神救死扶伤么?如果按照顾辋所说,坐等病人上门来求医,对应的报酬换取同等的救治,那么天下求富之路千千万,她又何必学医?

  不。白心迩陡然间反应过来。一直以来是她搞错了,顾辋从来没有支持过她学医!

  他只不过是支持她去追逐想要的东西罢了,可以是医学,也可以是任何其它。

  对相爱的人而言,最痛苦莫过于针对同一件事拥有截然不同的想法。其后无数次,白心迩试图劝服顾辋,而他要么避免冲突并不想聊,要么到最后两个各有主张的人矛盾越来越大,直接爆发为争吵。

  “你要把你的价值观强行嫁接到我的头脑中吗?”顾辋冷冷地问。

  白心迩思绪一团乱,口不择言:“你那样想本来就是错的!”

  可实际上,这件事哪有明确的对错呢?她理不清逻辑,所以最终他们才注定越走越远。

  甚至有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回忆,当初对顾辋的好感,莫非只是低谷期的她一厢情愿地将这个男孩美化了?那么,顾辋当初又为什么会喜欢她?

  是了,这个问题,这么些年过去,她至今不知道。

  

  回想起来,顾辋大多数时候都尤其自我,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保持着无动于衷的冷漠。只不过他待白心迩太温柔,使她沉浸其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实际上,白心迩很多的善心在他看来不过是浪费时间。

  那一年是中国股市的沉痛之年,顾辋的父亲将所有的资产都投入其中,血本无归。

  白心迩曾听到顾辋与顾妈妈打电话,情绪冷静:“您别哭了,他当初没有考虑过我们,现在我们也不必考虑他。”

  语气无情到令她心惊。

  可是一个人怎么打碎已塑成的自我,去适应另一个人呢?对此,他们都没有任何办法。

  有一次争执后,顾辋颓丧地苦笑:“我现在是不是惹你讨厌了?”

  白心迩张了张口却无法否认。她是最不强求的人,凡事可退可进,所以遇到争吵才会心烦意乱,而当矛盾迟迟未解决,这种烦乱便达到巅峰,被顾辋轻易看透。

  可好笑的是,最不爱强求的她,竟然会难得地在这件事上如此坚持。

  顾辋出国留学的那天,白心迩送他到机场。顾辋长久地拥抱着她,最终只能不舍地放开。

  曾经他以为爱能解决一切问题,只要在她面前完美地遮蔽自己的黑暗面,就不会有任何争端。可没想到最终还是露出来被她窥见了。毕竟,他们天性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你因为对外婆愧疚,立志要做医生。你对一个人有爱,于是对众生都有爱。”顾辋神色复杂,“可是我不会。”

  他不一样。他不会像白心迩,因为顾虑父母的心情,就害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焦灼中。他只对爱的人怀着深厚的感情,众生的死活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其实白鹿洞书院之旅,他并不是初见白心迩。

  他远在更早前就记住了她。

  那是很多年前,在高考的考场外,一个陌生女孩把准考证弄丢了,崩溃恸哭。

  白心迩看见了,亲自在考场外搜寻了一遍,又打电话给出租车公司,联系交通电台,最终将准考证找回。

  那时顾辋同样在场,却漠然旁观。在他看来,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轻忽粗心承担后果,换做是他,绝不会奢求任何人的帮助。

  可是,他却很羡慕这样的白心迩,她拥有他遥不可及的特质,所以他才会一直被吸引着,之后故意地、漫不经心地接近她,最终让她也爱上他。

  一个爱意贫瘠的人最恐慌的是什么?

  是失去所爱。

  如果可以,他会不择手段地将爱情留住,可他同样怕和白心迩之间徒留悲剧收场。

  机场很喧闹,两人的内心却很平静,仿佛都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有所预知。

  最后,是顾辋开的口:“所以,我们就分开吧。”

  白心迩回:“好。”

  与他们的开始一样,他们的分别同样简单,没有泪点、没有离愁。可当白心迩坐在回程的车上,心口却仿佛被湿淋淋的纸张团团包住,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在拥有顾辋陪伴的这么多年后,她终于变得成熟,割舍了爱情,选择了自认为正确的道路。可这个抉择却远比当年痛苦得多,因为已经没有顾辋站在她身后,推她一把,温柔地说:“去吧。”

  前路各自黑暗,他们终究还是选择了孤身一人去冒险。

  自此,白心迩失去了顾辋的所有消息。后来,她终于毕业,正式成为了市医院的一名临床医生,踏踏实实上班,偶尔相相亲。

  直到这个午后,她从午睡中醒来,来隔壁取车,与顾辋再相见。

  

  顾辋正是买下隔壁房屋的人。他出国深造之后,并没有继续做理论化学研究,而是开始了相关领域的创业,此番回国,正是荣归故里,发展国内市场。

  他还周到地带了见面礼,来送给新家的邻居们。

  直到将人送走,白家父母忍不住感慨:“这位新邻居可真是个三好青年。”

  白心迩啃着苹果,念叨了一句“too young too simple”后,就上楼补眠去了。

  顾辋开着车,像一条鱼儿般隐没在绿树掩映的小区道路上。白心迩就趴在窗台前目送,阳光美好、春风舒畅,一直包裹着心脏的那层纸似乎放松了许多,像这层随风飘荡的白色窗纱一样轻。

  很多天后,白心迩换班前去商场买咖啡,谁知却在店里遇到了顾辋。

  双方都有点意外,顾辋陪着白心迩走出了店门。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医院?”见白心迩一脸诧异,他含笑解释,“我想看看你的工作环境。”

  尽管他们曾因人生理念不同而分手,并不代表他不再爱她关心她,至始至终,他都希望她能在一个舒适安全的氛围中工作生活。

  白心迩怎会不懂他的心思。只是她的办公室实在很普通。

  工作服随意搭在椅背上,台式电脑用了很多年,办公桌上除了文件,就只剩下两个红苹果。

  她分给顾辋一个:“患者非要送给我的,洗干净了的。”

  其实白心迩是有些尴尬的。诚然她不在乎物质,可在时隔多年重逢的前任面前,展示自己毫不光鲜的生活并不会令人多开心。

  好在她待会儿要值急诊班,可以名正言顺地送客。

  路过护士站去乘电梯的时候,却听见角落里女孩子的哭声。原来是新来的年轻护士帮病人打点滴,扎针没能扎准血管,被病人狠狠骂了。

  这是日常习惯的一幕,白心迩却不想顾辋看见,很快陪他搭乘电梯,在一楼分开了。

  这么多年过去,市医院变了很多,曾经举办模拟急救的广场已经拆除,医院早已换上VR医疗模型和虚拟CPR教具,技术革新、新楼建起,可在其中的医生仍是早出晚归的普通人。

  那一晚的急诊室很忙,有个患者送来的时候,急救医生还跪在移动床上不断按压胸部急救。里里外外很快就嘈杂鼎沸,白心迩迅速接替急救医生,继续进行心肺复苏抢救。

  可终究还是太晚了,心电监护仪最后不再有任何波动。

  白心迩疲惫地进行收尾工作,这么多年,她已见惯了生死,却仍旧会为生而雀跃,为死亡而胆寒。

  她坐在急诊室一边写病例一边等下一位患者进来,谁知却等来了顾辋。

  对方镇静从容地进门,将咖啡和水果放到桌上,对白心迩的惊诧视若无睹:“你就将我当作深夜来慰问白衣天使的好心人。反正我在国外也做过许多公益活动志愿者,献过不少爱心,成为一个博爱的好青年。”

  白心迩扑哧乐了:“你这样,怎么像犯错明星洗白的套路呢?”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顾辋*错呢,即便他对陌生人冷漠无情,那也是他的人生观,容不得她批判。

  人无完人,他们互相都有这么多缺点,当初却是为什么完全容忍不下去呢?

  “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根深蒂固,已经洗不白了,是吗?”顾辋自嘲,将姿态放得很低,“可是,我却想试一试。”

  白心迩一时无言,只默默喝着热腾腾的咖啡。

  世人愚昧,情越深,心越窄,我们对陌生人大度,对至情至爱却反而苛刻至极。他们越是深爱对方,便越不能允许零星半点的瑕疵,终是走进了死胡同。

  四周的气氛静静的,却仿佛别有意味。外面什么时候吵闹起来的,他们完全不知道。等听到走廊上的吵骂声时,顾辋还一脸困惑,白心迩已经迅速拉开门奔出去。

  是那位去世患者的家属们,悲痛到极点便怨恨救护车到得太晚,拉着医生护士要讨公道。几个男医生年轻气盛,跟他们吵了起来,最终酿成了一场围殴。

  白心迩上前劝阻未果,便要报警,谁知却被看穿了意图,被闹事者狠狠扇了一巴掌,又推倒在地上。

  下一秒,她身后猛地有个人影冲了出去。

  “顾辋!”白心迩的嗓音卡在喉咙里,终究没能叫住对方。顾辋长腿一踢将打了白心迩的男人踹倒在地,又不解气般重重补了几拳。

  白心迩趁机爬起来报警,将情况详细汇报,可等她回过头来,就看到了令她心胆俱裂的一幕。

  顾辋护着另一位医生,不断地反击着,却被一个男人扯下走廊上的吊瓶,砰地砸向他后脑。

  警察来得很快,闹事者被全部带走的时候,顾辋还半躺在白心迩怀里,血染湿了她的白外套。

  白心迩颤抖着为他止血包扎,眼泪克制不住地掉下来。

  顾辋痛苦地闭着眼睛,颤着声音发狠道:“那种人,根本不值得你去救。”

  过去,他那么爱她,世上绝大多数人在他心目中都不值她一个。可他爱的人是一个医生,付出的时光和精力,注定在许多人眼中不值得什么,而她可能还相当甘之如饴。

  所以他才唯恐这种不平衡会在有朝一日,让他的世界变得更加偏执,更加冷酷可怕,甚至憎恶世人,而与她越走越远。

  白心迩抬起染血的手抹了把眼睛,笑了:“你看,露出真面目了吧。”

  而后,她俯身贴向他发凉的脸,在他耳畔轻轻道:“你就是你,在我面前,从来不用假装内心多么美好阳光。”

  其实她早就想明白了。这些年,她见过许许多多人,大男子主义的、优柔寡断的、崇洋媚外的、极端仇富的……形形色色的相亲对象,因为有了光鲜的身份包装,在父母的眼里,都成为可以试一试的未来伴侣。

  可见世上哪有严丝合缝匹配的恋人,生活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批判主义。

  苦寒之地看得到炫目的极光,深海同样有黑暗中的美景,悬殊之下亦有生活,而她怀里的这个人,她爱着的人,有那么多的优点,他们理所当然可以在一起。

  那个夏天,整个市医院都绘声绘色地流传着白心迩的八卦。传闻专业知识过硬的白医生抱着一个英俊的男患者流泪不止,伤心得几近脱水,可明明对方只要缝补伤口,脑震荡休息几天就好了。

  这流言越传越广,以至于后来顾辋求婚的那天,整层楼的医护人员和病人都挤过来围观。

  四周全是善意的欢呼声,好几个年轻小护士在旁边咋咋呼呼着“好般配”之类的话。

  白心迩深深地凝视着顾辋。

  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与她最般配的恋人,个性既不贴合,也不互补,可是,他是她最爱的人。

  顾辋同样望着白心迩。

  缓缓地,戒指就这样套牢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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