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说《黑的雪》中有一段话:
人的命运就像天上飘落的雪花,它们原本都是洁白无暇,落在何处却不能自由选择。
有的落在干净的地方,保持了原先的纯净,有的却任人踩踏,染上了污秽。
这部评分9.0的纪录片《算命》,讲的正是这样一群落在“污秽之地的雪花”。
1992年,历百程四十多岁的时候,得知附近有个因残障常年被家人虐待的女人,石珍珠。
他花一百三十块把又聋又傻又残疾的石珍珠买回了家,从此两人相依为命。
1
第一个来找历百程算命的,是一个眉毛高挑的女人,名叫唐小雁,她来看姻缘。
历百程推演之后,说唐小雁心慈面软,最受不了别人说好话;婚姻方面,她是“孤单命”。
唐小雁笑了,看起来并不当回事。
历百程建议她“如果重视,就去改个名字”时,她说:“肯定重视啊。”
唐小雁是个很精明厉害的女人,她在燕郊开了一间发廊,独当一面。
唐小雁被强暴过两次。
十七岁的时候,她被一个“黑社会”诱骗。
二十三岁的时候,又被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胁她就范。
她讲述这些的时候,没有背景音乐,没有旁白煽情,唐小雁挂着嘲讽的笑,语气并不激烈,好像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她说:“当时就觉得无所谓,你就是杀了我也无所谓。”
但那又怎样呢?
她转过脸,擦掉了眼泪。
她对干女儿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但心里,仍然对感情抱有期待。
喝醉后,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自己“很孤单”,“需要一个拥抱”。
镜头里的脸,五官粗犷,颧骨高,还有雀斑,一点都没有精致的美感。
却让人心疼。
2
弟弟告诉她,去年刚换了狱长,人有点正经,想早点把她丈夫从监狱放出来,特别麻烦。
尤小云低下头:“我只想让他出来,吃多大苦我都不在乎。有什么办法呢,我能谅解他犯这个错误,出发点都是为了家能好。”
为了凑钱给丈夫“打点”,没有工作的尤小云选择去按摩房上班,做小姐。
一百块钱,老板拿三十,她拿七十。
有一次,她遇上一个酗酒的客人不愿意给钱,为了拿到那70块,尤小云挨了一个耳光。
“现在想想,无所谓,只要我吃点苦,能把老公弄出来,比什么都强。”
她抬头看了看外面:“还有六十多天,两个月吧,我差不多就能攒够那些钱了。”
镜头下的尤小云,脸部粗糙,红肿着眼睛,昂着头,楞是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发廊,按摩店,小姐……在大多数人看来不体面的工作,却是尤小云赖以生存的命根子。
有时候她也觉得很丢人,在钱面前,怎么就没了起码的脸面和自尊呢?
但事实是,比起自己的自尊,她有更想守护的人。
她愿意为了这个人,放下自尊。
3
纪录片的最后,回到了主角历百程自己的故事:幼年时受兄弟欺负,成年后四处流浪,以算命为生。
因为残疾,他要一直拄着拐杖,一边摆摊,一边躲避警察和城管,以及来抢劫的地痞流氓。
他用一百三十块钱把石珍珠“捡”回了家当老婆,给她一口热饭,一件棉衣。
虽然石珍珠什么都不会干,还要历百程费心照顾。
可对于历百程来说,“缝缝补补我都能做,就是想找个人陪我生活,家里有个女人,才像个家。
历百程感慨“贫不择妻、寒不择衣、慌不择路、饥不择食”
两个人相互依靠,不离不弃,好像给黑暗沉重的生活添加了一点暖色。
历百程也不是圣母,他坦言,当初把石珍珠买来当老婆,当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性,买回来之后自己也曾经后悔过。
但后悔也没用,历百程不忍心抛弃她,只能继续一起生活。
他从外面回来,没看到石珍珠,向旁人询问,有人说:“丢了算了,丢了省心了。”
历百程拖着残疾的腿就要去找,直到看着从垃圾堆里捡回两件衣服的石珍珠跑进家门,他才放心。
石珍珠换上“新衣服”,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历百程在一旁帮她洗手、给她喂药、梳头发……
上街出摊、投靠亲戚,甚至是找小姐,他走到哪里,就把没有自理能力的石珍珠带到哪里。
相依为命十几年,早就有了不可割舍的感情。
就算是对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们来说,“性”仍然是生活重要的一部分,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纪录片里,曾经与历百程一起摆摊的“老郑”,带着导演去找大家口中的“暗门子”。
对于他们来说,“暗门子”是穷人发泄和安慰的地方。而对于“小姐”来说,“暗门子”是赚钱养活自己的地方。
在最廉价的出租房里,他们抽着廉价的半根烟,吞云吐雾,吹牛打诨。
4
命运的确亏待这些人。
唐小雁至今也没有找到对象。
生活所迫,历百程和石珍珠曾踏上远走赚钱的路程。
可日子似乎是越来越难,一路的生意并不怎么好,基本上是无功而返。
直到纪录片最后,他们的生活依旧没有什么起色。
但我们依然能够在镜头里看到:
后来,唐小雁认了一个干女儿,给她包了一个很大的红包作为“改口费”,告诉她“从此你就是我亲闺女”。
出来后,她把店铺转手卖了。
她依旧没有男人依靠,却也在努力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终于,丈夫提前出了狱。
为了感谢算命先生,他们带着历百程两口子去北京天安门逛了一圈;
石珍珠贫穷,丑陋,痴傻,不懂“愁”为何物,也不懂什么叫“有钱没钱”。
石珍珠从垃圾堆里捡回衣服穿上
她可以在一片荒郊野岭之中,身上挂着“现代傻活佛”的条幅,笑得无忧无虑。
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人,就可以笑得像个孩子。
可就算低到了尘埃里,也努力在尘埃里开出花来。
《铿锵三人行》里,窦文涛问过片子的导演徐童,有没有想过去改变这些人的生活状况?
徐童说,当然想,只是改变的前提是他们得被人看到,看到是改变的开始。
在切实感受到他们的艰辛之后,他曾经问历百程,“这么没有乐趣的生活,活着有意义吗?”
历百程回答,“这话说的,没乐趣就不活了?这、这话说的,太无情了。”
活下来,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命运两个字,命是天定,运是人为。
命不可变,但运可改。
就像天上飘落的雪花,它们原本都是洁白无暇,你无法选择落在何处。
落在了肮脏的地方,被人踩踏,这是命。
被踩踏后的生活是怎样,这就是运。
与其说算命是一种迷信,不如说,是底层的人为了继续生活下去而设定的一种希望。
我很喜欢刘瑜在《被搁置的生活》里写的,“那些沉重的、抑郁的、不得已的,总是被叫做生活本身。”
即便是这样,也要艰难地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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