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网络
终点（上）
1
按照大伟的意思，小绸进入孕五月后就应该每天打车上下班了
但小绸不同意
两个人大学毕业来到这座城市，不说白手起家吧，至少那个小家是自己一点点经营到现在的，本来打算稳定两年后，房贷还差不多了，买辆车后再要孩子，但儿女缘就是这样，来了，它就是来了，不来，怎么求都不会来
对于这个孩子是留还是流，两个人想法非常一致：必须留大不了这两年苦一点儿，买车日程提前一点儿，孩子来了，就是奔着父母来了，无论如何，都得留下
怀孕后小绸一切正常，甚至孕吐期间她都坚持每天上班，请一天假就要扣不少钱，哪个女人没怀过孕，挺挺也就过去了
但是怀孕五个月，已经开始显怀了，行动也开始越来越不方便，大伟就让小绸每天打车上下班
小绸不这么认为五月正值孕中期，是最安全的时候，再说了，现在城市文明高度发达，人们素质也高，只要她在衣服上戴着孕妇专用的绿牌牌，总会有人让座的
说到底，小绸还是舍不得花钱，有那个打车的钱，不如多买点儿水果给自己和宝宝吃呢
所以这天，小绸跟往常一样，早上八点半就在189路公交站等车
八点四十分，车来了，不知怎的，今天人显得有点儿多，大家都排好队井然有序地等待上车，小绸背好包，也准备上车
但就在小绸刚想上公交车时，她的包却被人一下死死拉住
小绸下意识地抓紧包，警惕地回头
身后是一个干净的小伙子，大学生模样，他看着小绸，眼神里都是焦急
现在连小偷都这么讲究了？小绸心里想但她不明白，如果是小偷，他的动作怎么会这么明显
你干嘛？小绸警惕地问
你还是等下一趟吧小伙子说
为什么？小绸觉得莫名其妙
小伙子欲言又止，甚至脸都开始红了
现在我没有办法跟你解释这么多，总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小伙子说
哦不，不好意思小绸下意识地对司机说
小伙子松了口气般地放开了小绸的包包
小绸依然带着怀疑的眼光看着他，正巧后面来了辆出租车，小绸赶忙招手今天必须得打车了，要不迟到又会被扣钱
准时到达公司后，小绸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刚刚在座位上坐好，电话响了
是大伟
喂，大伟
小绸觉得奇怪：嗯？我没事儿啊，我能有什么事儿？
谢天谢地，你今早上没坐公交吗？大伟又问
嗯，早上没赶上189路，我就打车了小绸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魔怔了？小绸更加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一大早发生了这么多怪事，好像每个人都很不正常
挂了电话后，小绸打开微信，大伟转发的是本地的新闻微博
大致内容是，今天早上189路公交车发生严重车祸，多人重伤，仍在医院抢救
小绸继续浏览现场图片
189路公交车被一辆面包车拦腰撞上，被撞的位置，正是孕妇专座
小绸呆住了，之后倒吸一口冷气：如果不是早上的那个小伙子，她就会坐在被撞得最严重的位置，说不定这会儿正在急救室抢救不，按照图片上189路被撞的惨况来看，很可能她就直接进太平间了想到这儿，小绸已经完全不敢再想了
是那个小伙子救了自己和宝宝可是他又怎么会知道这辆公交车会出事呢？
2
李深知道自己有这种预知能力，是在十四岁那年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刚刚结束晚自习的李深在路边买了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他把单车停在路边，打算把烤地瓜吃完再回家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是在一个十字路的西北角，他边吃烤地瓜边四处看路上车辆很少，行人也不多，这么晚了，人们都来去匆匆，可能，都希望早点回到温暖的家中吧
但李深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看着那个路口，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画面
一个与他一样的女学生骑着电动车过马路，但是到路中间时，女孩被汽车撞飞了
李深诧异于自己脑海中的这个画面，明明眼前的路口，车流不大，看起来十分平静李深就这样盯着那个路口，甚至连手中的烤地瓜都冷掉了
他足足站了十五分钟，路口始终没有什么异常
也许是学习太累了李深想，然后三两口啃完烤地瓜，准备转身拿单车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李深立刻回头，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女孩儿，被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撞飞了
李深被嘴里地瓜一下子噎住了，呆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这件事，李深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无法解释的事，不会有人相信，包括他自己
就算有人相信，也会相信他可能是因为学习压力过大而产生了臆症
他很想说服自己这只是个巧合，但出事之前脑海中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李深甚至不能解释，究竟是有了脑海中的画面才会出事，还是必然要出事，而他的大脑给了他提前的暗示
这次经历让他害怕了很久，甚至是恐惧了很久，但之后没再出现类似的事情，李深也就渐渐把这件事淡忘了
直到高考之前发生的一件事，让李深再次陷入到同样的苦恼之中
3
春萌是一个开朗的女孩儿，待人真诚热情，这在有些内向的李深看来，是朝气的象征
他们上学的路程有一段是重合的，有时上下学遇到春萌，春萌都会跟李深聊天，每次李深都会觉得愉悦轻松，他很喜欢春萌身上的感染力
春萌最擅长自嘲，常常说爸妈给她取的名字像是在开玩笑，春萌，蠢萌这名字取的，跟闹着玩儿似的
但就是这么一个开朗乐观的女孩儿，在春节还没到来时，跳楼自杀了
在补习班的最后一堂课结束后，他们依然一直走在回家的路上，春萌先到家，跟李深说了再见后，就拐进了小区里
突然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李深在脑海里看到春萌从楼上破窗而出，一跃而下李深拼命甩头，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画面甩掉
他非常矛盾如果这种感觉是第一次出现，他会认为自己是在瞎想，但是十四岁那个夜晚的经历，让他对春萌非常担忧
他决定赌一把，跟着春萌进了小区，敲响了春萌家的门
李深说：我是春萌的同学正好路过，所以就上来看看
女人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说：这么晚了你找她干什么？春萌已经睡了说完就要关门
李深非常着急地说：那个阿姨，春萌还好吧？
女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嘟囔着神经病，便直接关上了门
第二天就有人在班级群里说，春萌跳楼了
原因很多一方面，春萌的妈妈一直认为她爸在外面有人，两个人经常吵闹着要离婚；另一方面春萌的妈妈为春萌报了很多课外补习班，甚至春节都只休息半天
谁都不知道春萌跳楼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她纵身一跃的直接导火索究竟是什么春萌什么话都没留下只留给楼下的砖地一摊血，和父母无尽的悲伤
这件事对李深的打击很大，以至于直接影响到了他的高考成绩，本来可以考上重点大学的他，只去了一个普通的二本
这两次怪异的经历，让李深心思更加重了他开始觉得，这不是偶然，一定是他自己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些事，李深无人可说与其被人当成精神病，不如独守着这个不可思议的秘密
4
李深在几乎自闭的状态下度过大学生活，毕业后到一个公司做了个小职员
李深外公身体一向硬朗，今年春节后不小心扭了一下腰，本来以为贴贴膏药就行了，谁知道不但没好，反而越来越严重儿女带老爷子到医院检查，片子结果一切正常，但老爷子非说腰疼得厉害，坚持要住院，几天院住下来，依然一切正常
于是医院给开了些药让老爷子出院
大家都觉得可能是人一上了年纪，对身体就会格外担心的缘故，没什么事儿也会心理作用而觉得自己有事儿
春节时李深回家，外公情况还是十分不好，甚至腰疼得都直不起腰了
没办法，春节过后儿子就为老爷子换了个医院检查，这一次在医院住了有一个多月，检查来检查去也没检查出什么情况
就在大家都觉得又是虚惊一场时，一次血液检查的结果出来了
李深的外公患上了淋巴癌
彼时李深刚回市里不久，李深的妈妈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李深
本来李深是决定两个星期后再回家看看外公的，但是不知怎的，他就是在市里待不住，于是在妈妈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之前，李深先给妈妈打了电话，说自己这个周五就回家
于是那天，他把小绸给救了
5
外公看到他很意外，也很开心，嘴里说着：小深回来啦，姥爷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这话听得李深心里很不舒服，说：姥爷你别瞎说，我还等着给您过八十大寿呢
后来妈妈跟李深说，在查出淋巴癌之前，老爷子就有些奇怪，去医院时非要穿新衣服，谁上医院看病还穿新衣服，但老爷子非坚持
而就在李深回去时，根本没有人告诉他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他自己竟然说出了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的话
几天后李深陪妈妈去找算命的给老爷子看看，这关究竟能不能过
关于老爷子的事儿，算命的倒没怎么说，只是说这人老了，坎儿就多了，何况得了这么个大病，能多孝敬一天是一天吧
其实这个理儿，所有人都明白，来算命，也只是解个心焦儿
但算命的对李深倒好像很感兴趣一样，几次打量，最后说：小伙子，天机不可泄露啊！
李深妈妈不知道老太太在说什么，但是李深自己知道
之后几天，都是李深床前床后照顾外公，李深看得出来，外公很欣慰
一天中午，李深支走了一起陪床的爸爸，估摸着老爸走远了，李深拿了个凳子，坐在了病床边上
他俯下身，拉着外公的手说：姥爷，我从小是你跟姥姥带大的，长大上学了，寒暑假也是姥姥和你带着我姥爷，你对我很重要，我没经历过亲人的生离死别，我很害怕，害怕以后见不到你了你都看到我表姐结婚了，还没看到我结婚，要是你不看，我会不高兴的所以你一定一定得扛过去，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吃肯德基，去吃必胜客
没等说完，他已经泪流满面
外公正烧得迷迷糊糊，李深也不能确定他是否完全听得进去，但外公跟他说：别哭孩子，你能回来姥爷就挺开心人老了，能量就散了，能量散了，人就会死，这是自然规律只是自己能够把一切安排好，也是福气
李深握着外公的手，哭得更厉害了
从小他跟姥姥姥爷最亲，眼下最亲近的人就要走了，李深心中觉出深深的孤独与无助
李深的外公在殡仪馆工作了一辈子，先后做过搬运工和遗体美容工早先人们对这一职业都觉得很晦气，李深倒是觉得外公一直很坦然，家人对他的工作也很理解和支持
李深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也不知道外公的工作究竟有什么意义
在他不停地追问下，外公只是笑眯眯地想了想，然后告诉他：死亡就是一扇门，外公啊就负责让走过这扇门的人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然后送他们到另一个世界去
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小李深问
那个世界啊，至今还没有人回来告诉过我不过那是人人都会去的地方，所以这么想来，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大家最后都会在那里团聚外公说
姥爷你也会去吗？小李深问
当然
我也会去吗？小李深又问
当然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啦，现在你就多多吃饭，好好长身体，在这个世界开开心心地活外公说
直到李深长大了才知道，外公所说的门，就是人在这个世界的终点之门
在李深对外公说了心里话的那个夜里，李深回到家便开始发高烧第二天清晨，外公去世了
如果按照李深的计划，两个星期后再回家看望外公，那就见不到外公最后一面了
更改回家的日期，没有其他原因，李深只是听从了自己的心而已，他只是觉得，如果不回去，也许就见不到外公最后一面了
这让他有点庆幸，但更多的，依然是沮丧甚至恐惧如果凡事都一眼看到结局，还有什么意思呢？
6
在外公的追悼会上，李深第一次深深感受到了外公生前工作的意义
外公又回到了他曾经工作的地方不同的是，之前是他为别人化妆，而这次，是同事为他化妆
外公的同事们非常认真敬重地为李深外公完成一整套程序，在那个工作人员们精心布置的告别堂里，李深觉得外公只是睡着了，面容那么安然，那么舒展
所有一起工作过的领导和老同事，都来送李深外公最后一程
李深心中生出难以抑制的悲悯
是，是悲悯，而不是悲痛
他突然明白，原来之前他所看到的那些，都不是人生的终点让逝者体面地，甚至有尊严地进入那扇门，最终化为一抷洁白的骨灰，才是一个人的终点
给外公做完头七后，第二天李深就要返回市里上班了在临走前，他对家人说出了自己的意愿：从事外公生前的事业，做一名职业殡葬师
李深的父母长久沉默
毕竟这是绝大部分人不愿意接触甚至回避的职业，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却主动选择这一行业他们不怕别人怎么看，他们只是担心儿子做了这个职业后，以后连女朋友都不好找
最终，他们以你自己决定同意了李深的决定
7
回到单位的李深辞了职，用十天时间完成手头的工作，并做好业务上的交接，准备回老家
就在那天早上他拎着箱子等公交车时，又遇到了小绸
小绸拉着他的胳膊，惊奇地说：你你
李深吓了一跳，身边其他人疑惑的眼光让他觉得很尴尬，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抓住了似的，李深赶紧跟小绸退到人群后
小绸说：你不认识我啦？我一直想跟你说谢谢，但一直没见到你
李深摘下耳机，定神看了一会儿小绸，小绸隆起的肚子让他想起了那天早上的事儿，李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客气不客气，只是巧合
小绸看着他手里的箱子，说：你这是要旅行去吗？
李深说：不，我辞职了，要回老家工作了
啊小绸说，然后赶紧拿起电话，先打给公司，请了半天假，之后又给大伟打电话说：大伟，赶紧别睡了，我遇到恩人了，你赶紧过来，就在公交站
恩人这两个字把李深噎得说不出来话
小绸挂了电话说：一会儿我老公就过来了，还好今天遇到了你，要不以后就没机会了小绸四下看了一眼，把李深拉进一家85度C，说在这里等大伟过来
大伟在派出所做片警，前一天晚上值班，这会儿正在家里补觉，接到小绸电话后一下子蹦了起来，脸没洗牙没刷就跑了过来
见到大伟，李深刚伸出手想跟他握个手，却一下子被大伟紧紧拥抱了一下：哎呀兄弟可算找着你了，你说你咋那么神呢？要不是你我老婆孩子今天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李深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没什么，巧合巧合
大伟和小绸强烈邀请李深中午一起吃个饭，李深无论如何没同意，一是很久没跟人正常交流过的他，觉得吃午饭前还得寒暄一上午，这想想就让他觉得不知所措；二是他也是真的认为那次提醒，只是顺口一说，完全谈不上什么恩不恩的
大伟跟小绸都问李深辞职回老家，是不是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当听李深说要到殡仪馆工作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出乎李深意料地，大伟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兄弟，哥哥佩服你
李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是警察，按理说应该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我还是认为这个工作，是在为自己积福德人活着怎么都好，怎么都对，身后事谁又知道？我当警察我知道，每天这全中国除了寿终正寝的，那些死于车祸的意外的自杀的他杀的太多了殡葬师能让这些人最后体体面面地走，这是功德，佩服，兄弟，哥哥佩服！
这些话竟然说得李深有些感动，与大伟交流也更自然了他说了自己的外公，说了自己决定从事这个职业的原因，只是他依然隐瞒了可以对意外预知的能力
两个小时过去，大伟与李深俨然已经成为了朋友，彼此留下了电话号码，大伟一再强调，以后一定要去他家做客，哥俩喝回酒
李深也觉得很开心，为自己能够离开这个城市前交下大伟这个朋友感到开心他深深觉得，在现在这样的社会，这小两口能一起白手起家把日子过到现在，实在太难得了，这样的年轻人，太少了
最后在大伟和小绸的坚持下，李深坐上了大伟叫的出租车，离开了这座城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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