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山说，你……还喜欢我吗？
当我听清这个问题时，知道自己再一次沦陷了。
多年封存的感情，化成泪水，盈满双眼。
我说，喜欢呀，从小到大，我就喜欢你呀。
那是1997年，我21岁，李山30岁。
我喜欢李山，可我已经有了韩医生。
命运兜兜转转，谁也不知道陪你到最后的会是谁。
02
我是70后。
1976年出生在陕西商洛的一个小村子。
第一次见到李山，是在1991年。我15岁，正读初中。
有一天，邻居小伙伴跑来和我说，你看见刚来的三个大学生没？有一个好帅呀。
她说的，就是李山了。
李山大学在昆明读的地质专业。24岁大学毕业后，经过层层分配，分到我们这个穷山沟的勘探队。
我跟着小伙伴跑去看帅哥。
当然是不敢打招呼的，就站在围墙外面远远地看一眼。李山正挽着袖管在院子里洗衣服，唱着歌。
是齐秦的那首《外面的世界》。
阳光灿烂，歌声悠扬。
把我们这帮花痴的山里丫头，全都听呆了。
李山一转身，我看清他的脸，小心脏蹦蹦直跳。
他睫毛很长，微笑时嘴角上扬。
真是个斯文儒雅的人啊。
就那一眼，李山驻扎在了我的心里。
03
而我和李山真正有来往，还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
他做饭不小心切到了手指，急三火四地跑到我们家。
因为我爸在村里开了个小诊所，能处理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
我妈进来拿东西，顺口说，小李啊，你有空了给我姑娘补补课呗。我们山里的女孩子上学不容易。
李山面子矮，求他什么都点头。
我在一旁写作业，高兴得差点飞起来。
周末，李山就来给我补习了。见面第一句他就说，以后你叫我李叔叔吧。
我强忍着没有一记白眼飞出去。
我满眼都是情窦初开的小心思，怎么可能让他当叔叔。
我说，别想充大辈，差9岁，叫你哥就不错了。
李山的脸一下红了。
那么腼腆，那么含蓄，一下子红到了我的心里去。
04
李山断断续续给我补了大半年的课。
直到他被单位调回商洛市里，进修日语。
分别之后，我偷偷哭了好几次。
那时，我对他满是有贼心没贼胆的幻想，而他对我，真的就只有老师对学生般的关爱。
短暂的补课时光，成了我少女时代最美好的片段。
初中毕业，我考进商洛卫校读临床医学。
国庆的假期，他专门买了水果和零食来看我。
那是我在成年之前，最后一次与他相见。
之后他被单位派往全国各地的偏远山沟，勘探找矿。
我们当时说好，要保持联系。
但九十年代，所谓联系就只有写信了。
多半是我写给他，半点情思都不敢透的，最多在琐事中，夹杂些想念。
而李山每换一个地方，才会寄给我一封信。
都是鼓励我好好学习的话，看不出其他的意思。
但见字如人，引人遐想，每一封都被我当情书般收藏。
05
那几年，我对李山的感情都消磨在没有半个爱字的“情书”里。
现在应该很多人都难以理解吧。
一份从未说出口的爱，竟然可以在心里存活了这么久。
然而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却也是必然。
因为我是学医护的，身边几乎没有男生。零零星星的几个，哪比得上优秀的李山。
而且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电脑，与世隔绝的校园就像只密封的罐头，封存住了我的青春。
后来就是1995年了，我毕业分到老家医院实习。
左思右想，觉得自己也算大人，有资格谈恋爱了。
于是鼓起勇气，给李山写了第一封真正意义上的情信。
我讲了第一次看到他时的心动，告诉他这些年，默默想念的烦苦与幸福。
我说，没遇到你之前，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一见钟情。没远离你之前，我不相信人可以万里长相思。小时候，我就喜欢你。现在，喜欢你这件事仍然没有变。
寄信的时候，我的脸都是红的，仿佛邮递员会看见我尴尬的告白。
我天天期盼着李山的回信，暗暗祈祷着两情相悦。
可是李山只用寥寥数语，掐死了我全部的希望。
他回信说，我俩年龄差得太多了，他不可能和一个小女孩在一起。
看完之后，我大哭了一场。
好像自己的青春就在那一天落幕了。
06
我是经人介绍，认识韩医生的。
他是我们医院里的医生，大学刚毕业，白白净净的很斯文。他家条件特别好，大房子，家里有保姆。
人一旦对感情心死，面对命运往往会随波逐流。
我半推半就地和他谈起了恋爱。
可是，毕竟心里存了片白月光，难免以挑剔比较的目光看待他。
性子太弱了，业务也不好……
其实，他是不错的男孩子。可当时我眼里更多的是嫌弃，而不是欣赏。
后来，快要到我生日了。
韩医生提前送了我礼物，约我去他家。
我隐隐感觉，答应他的邀请，就是代表我们的关系，要实质地踏进谈婚论嫁的那一步。
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我们连手都没牵过啊。我的身体本能的抗拒。
那段时间，我的心里全是犹豫与焦虑。
有天下班的路上，一直问自己，真的就这样了吗？
那天下了小雪，天空灰蒙蒙的，看不清前方的路。
后来，我听见一个久违却异常熟悉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
他说，是你吗，玲儿？
07
有一瞬间，我以为是自己思念太久，出现了幻觉。
直到叫我的人走到面前，我才确定，那是李山。
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眉目间有了岁月，可骨子里，依然温柔挺拔。
那天，我们去了一个小饭馆，坐在里面聊了很久。
一个月前，他工作的时候受伤了，回了老家休养。
他快要30岁了，家里借着养伤的机会，给他介绍了许多女孩相亲。
其中不乏条件好的，可他一直不同意。
我听着，心里漏跳了一拍。我问，为什么不谈呢？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因为……你。
曾经，我觉得学校像个罐头，封存保鲜着懵懂的我。
而李山的工作，又何尝不是只罐头呢？
一年365天，绝大部分都是在偏远的深山里度过。
艰苦的环境，根本遇不到同龄的女孩。身处连广播信号都收不清楚的偏远山区，读我的来信，成了他生活中最快乐的事。
而等我的信，也渐渐成了他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时间终于在我们之间，施了魔法。
那是1997年，李山30岁，我21岁。
我长大了，而他并没有变老。
我们终于在最好的年华，最恰当的时刻，重聚了。
08
当李山问我还喜不喜欢他的时候，我几乎迫不及待地说，喜欢啊，从小到大，我就喜欢你呀。
只是说完，我才想起来，我的身边有了韩医生。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和韩医生说了对不起。
李山是我年少的梦想，是我日复一日的牵挂啊。我做梦都没想到，他会回来找我，问我喜不喜欢他。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可以预料的，我们的爱情，充满了阻力。
父母嫌弃他年纪大是必然的。
离得远也是个原因。他的老家，在陕西咸阳。那个年代，交通不便。
而且他的家里，也是真的穷。
几年前，李山妈妈得了重病。积蓄都花光了，人也没有救回来。
过年，我去了他们家，两间破烂的小土房，家徒四壁。
都快要迈进21世纪了，还在看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
有时觉得，我们70后，真是全中国最具浪漫主义的一代人。
生在最禁闭的时代，长在最开放的年代。
或许是因为，我们是看着“你只是失去了一条腿，紫菱失去的可是爱情”长大的。
骨子里始终相信爱情比物质更重要。
09
1998年，我顶着所有人的反对，嫁给了一无所有的李山。
那时，他调去咸阳一家大型航空制造的国企进出口部，负责和日本方面的业务。
听起来是不是很高大上？
事实上，挣不了什么钱。
别看现在大家都想尽办法的进国企，当时可不是。
国企是亏损，效益差的代名词。
我嫁给李山的时候，连房子都没有。
两个人住在他单位的单身宿舍，离我上班的医院有20多公里。
为了省钱，每天我都骑自行车上班。只有天气不好的时候，才会搭公车。
有一次下班，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没带雨具，只能坐公车回去。快到站的时候，我远远看一个人影，站在站牌下。
小县城的公车站是没有雨棚的。
那个人站在漫天的风雨里，全身都被打透了。
我当时闪过一个念头，可能是李山。
我想，如果真是他，我这一辈子再苦再累都要和他在一起，永不分离。
而我没有猜错。
李山怕错过，提前就来了，在大风大雨里，站了一个多小时。
我说，你傻啊，来那么早干什么？
他说，万一你们早下班呢。这么大的雨，浇到你病了怎么办？
不经意间，被他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暖到了。
10
其实夫妻间的幸福感，真的不是由钱决定的，而是藏在那些零零散散的细节里。
李山从来不让我做饭的，也不用我洗衣服。
最初没有洗衣机的时候，外套啊，床单啊，都是他拿手搓出来的。
公公来看我们，挑过我的理。说我这样不行。哪能我在玩，让他儿子又做饭又洗衣服的。
李山立刻说，就我们俩，没多少事可做的。再说了，她那么小，应该宠着她。
从此，我被他宠得更加心安理得。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叫他先生的。
我开玩笑，要敬老爱幼，尊他一声“先生”。
可叫着叫着，就叫成了习惯。
1999年，我们有了儿子。
是幸福，也是压力。
二人世界，穷也可以穷的浪漫，但孩子的成长，需要实打实打的钱。
想想儿子的未来，我不能就这样庸庸碌碌地活下去。
11
2001年，每天在电视里看南下打工挣钱的新闻和连续剧，就想自己也去深圳试一试。
李山身在国企，不好走的。
于是，我一个人只身去了深圳。
我妈忍不住抱怨，不让你嫁他，你偏嫁，都穷成这个样子了，他一个大男人不出去闯，还要你出门！
可是，他是我温柔有爱的李山啊。
一个家，两个人，谁适合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一定非让男人去撑起外面的那片天。
我到深圳的时候，身上只剩下200多块钱。做过诊所的护士，发过满大街的传单。
最难的时候，睡在路边的灌木丛里。
疯狂地想家，想儿子，想我的李山。
总忘不了，深夜缩在阁楼里，给李山打电话。他在那边轻声地给我唱《外面的世界》。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他的歌声依旧动听，只是离得太远了。
歌尽曲终，我们抱着电话，痛哭流涕，聊以慰藉内心的孤独。
12
一年后的2002年。
五一之后，李山做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
他辞掉了国企安稳的工作，也来了深圳。
那一年，他35岁。
说实话，不论性格，还是年龄，都不适合出来打拼闯荡了。
可他实在不放心我一个人在深圳，毅然辞了职。
好在他日语好，又熟悉外贸，很快进了世界500强的日企。
我们就这样，渐渐在深圳扎下了根。
2007年，不安分的我，不愿意永远替别人打工，想自己开公司。
用自己这些年的人脉，做进口设备的配件。
找李山商量，他无条件地支持了我。
08年，公司开业，我找不到托底又稳妥的人打理后勤。想来想去，就只有李山了。
又找他商量。
李山依然毫不犹豫地辞了职。
聚会上，朋友笑他没有事业心。
毕竟是外企，毕竟是500强。
可李山说，两口子就要懂配合。她愿意闯，我就做后盾，这有什么的。
我当时特别感动，也特别感激。
李山不是没有事业心，他只是更爱我。
13
那些年，李山不只是我公司的后盾，也是家里的后盾。
一切都打理的妥妥贴贴，让我全心全意放在事业上。
不论我多晚回来，家里都会有口热饭，和温暖的笑脸。
不论我多累，多难，都会听到他一句，没事，总有办法的。
2009年，公司因为一批货被骗，陷入困境。
资金链断了，每天只想着怎么筹钱。最终我借了平安易贷度难关，可利息是真的太高了。
就在我最难的时候，我的账户上，突然多了一大笔款。
是李山打进来的。
晚上他回来，我问他，哪来这么多钱？
他很平淡地告诉我，他把社保退保了。
我当时就怔住了。
他都40多岁了，交了半辈子就退掉了。他这是在拿自己养老的钱，来支持我东山再起啊。
我心里无比愧疚又无比感恩，泪水堵得我说不出一句话。
而他拍了拍我的手背，说，没事。肯定都会好的。老公相信你。
14
就算借了他的吉言吧。
我的公司终于撑过来了。
那些年，我主外，他主内，不论公司还是家庭，都走上了正轨。
在他那，我真正读懂了那句，我赢，你陪我君临天下。我输，你陪我东山再起。
李山放下话，厨房是他的地盘儿，只要有他，我就不能进厨房。
儿子也让他教成了小暖男，和他比着对我好。
2017年，儿子考上了大学。
好像也是那一年，我们两个常和李山开玩笑，叫他李老先生了。
谁让他比我大9岁呢。
他开始有了白头发，眼角的皱纹，不笑也不会退散。
我逗他说，以后我真要叫你李叔叔了。
他也不在意，笑嘻嘻地搂着我说，可以呀，只要我玲儿一直年轻漂亮就行了。
15
李山肚子疼，是2019年了。
来得特别急。
呕吐，伴随着全身发黄。
我是学医的，直觉是肝胆出了问题，立刻联系了医院的朋友，住院检查。
出结果那天，看着“癌胚抗原”这四个字，眼眶里全是眼泪，拿着手机的手都颤抖了。
我太怕了。怕看到那个想想都恐惧的结果。
一次次地想点开，又一次次地缩回来。
我一遍遍地确认，不是癌症。心里的大石，才如释重负。
李山在医院里躺了一周就出院了。
从此，我再也不敢叫一声，李老先生。
16
人都是有恃无恐才敢胡闹吧。
第一次那么真真切切地怕李山老去。
自那以后，我特别在意他的变化。
咳嗽了，哪里长什么东西了，全都细心观察。
有一次外面下雨，李山没打伞就出去了。回来让我好顿数落，下雨看不见吗？淋湿了感冒了怎么办，还当自己小年轻呢……
我越说越气，好像车子没拉手刹似的，停不下来。
忽然，李山打断了我。
他说，我都懂的。为了你，我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要不然，谁能受得了你这个不讲理的小丫头。
一句小丫头，让我红了眼睛。
这一年，我45岁，李山54岁。我们认识30年，结婚23年。
有次我的老闺蜜问，你俩老夫少妻，这么多年了，是怎样做到不翻船的。
我想是因为爱吧，彼此相爱，双向奔赴。这样的爱，在时间的长河里，越来越香甜。
我在外人眼里，一直是个女强人。可在李山那，永远是他的小丫头，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永远被呵护，永远被宠爱。
很高兴做你的妻子啊，李先生。
往后余生，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晃悠悠的，就是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