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严雪梅感觉自己很多年没有这么热血了。
心里有种想要干点什么的冲动。
这一年，她38岁，结婚9年。
风华正茂的年纪，都掩埋在家庭主妇的岁月里。
那天，她去见了老黄。
老黄是网名，他俩在一个玩卡群里认识很久了。
两人吃了饭，聊了很多。老黄鼓励她别放弃自己，去多学一点东西。
老黄说，38怎么了？又不是88。别随便把自己的路走死了。
回家的路上，严雪梅一直想着这句话。
熄火多年的斗志，又燃起来了。
她回到家，马小军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她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我想好了，准备回去上班，然后考一个建造师证。
马小军瞥了她一眼，说，你一个居家老娘们还折腾啥啊。在家好好带孩子就行了。
严雪梅脾气往上撞，反问，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马小军不耐烦地说，别和我拽词，听不懂。
02
2010年，严雪梅在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马小军。
那时的马小军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殷勤得很。
其实不论是家人，还是闺蜜，都不太看好。因为从学历上说，也不般配。
严雪梅大专，而马小军才初中毕业。物质上，他更是没房没车没钱，且胖。
马小军惟一能拿出手的，就是追女三件套吧。晚归送回家，出差送手机，周末来做饭。
那一年，严雪梅28岁，多多少少有些恨嫁。
她觉得，马小军虽然为人有点糙，但人品不坏。于是一年之后，就嫁了。
他们老家在同一个县城，结婚之后，就在郑州租房住。
马小军有些大男子主义，生性邋遢，不爱收拾家。而严雪梅性格传统，温柔又能干，仿佛是个弥补。
当然，马小军也不是一味的粗。那时候，严雪梅身子虚，每天要喝中药。一天晚上，上了床才想起来忘了喝。
马小军说，天冷，我来吧。
说着翻身起来，去厨房给严雪梅热药去了。
严雪梅躺在被窝里，默默地想，虽然他平时直男癌了点，但遇事还是懂得心疼自己的。
过日子就是这样吧。
多看看对方的好，平平淡淡里就有了暖意。
03
2012年，严雪梅生了儿子。
因为还要工作，孩子一断奶，就送回了老家，让婆婆帮忙带着。
那时候，马小军也算勤奋，一心想着赚钱。
每天晚上回来，他会和严雪梅说一天的工作，说自己的计划与梦。
他说，老婆，我将来一定给你买个大房子。
说实话，严雪梅听着这句话，觉得还是个遥远的目标。
毕竟两个外地人，想在郑州扎下根并不容易。可谁也没想到，第二年机会就来了。
马小军是做医疗器械销售的，多年经验，让他摸清了渠道。
有次他接到一批大单。替公司拿下，只能分提成。可自己吃下来，又怕做不好，绝了后路。犹豫不决之间，找严雪梅商量。
严雪梅比他清醒得多，也坚定得多。
她说，给别人做，永远是打工。给自己干，才能赚到钱啊。
那一次，马小军赚到了30万。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拿到钱的时候，两人开心极了，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件事——买房。
04
2014年，严雪梅和马小军终于在郑州的三环之内，按揭买下了一套190平米的二手房。
之后，马小军在业务上再下一城，又赚到了30万。
两人的生活，仿佛在一夜间蜕变了。
那时候，严雪梅坐在宽敞的客厅，常常会有种做梦的感觉。
好像昨天还在租房里盘算着模糊的未来，忽然就有了安稳的岁月。
然而，生活永远不会一帆风顺，总在平淡与风浪间自由切换。
2015年5月的一天，严雪梅刚到公司，就接到了马小军的电话。
他万分焦急地说，老婆，我妈突发中风，被120接走了。
严雪梅心里咯噔一下。放下电话，请假，跟着马小军回了老家。
婆婆被抢救了回来，但留下了后遗症，右边偏瘫。
孩子一下子没人照顾了，婆婆还需要有人陪护，做康复训练。
现实情况砸下来，夫妻两个人，总要有一个辞职。
几乎不用商量，就是严雪梅。
05
男主外，女主内。
根生蒂固的刻板印象，让家庭一旦遭遇突发状况，放弃工作的就是女方。
严雪梅是哭着辞职的。
不是说，她的工作多有前途，而是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从小镇里一路考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做个家庭主妇吗？
当然，不甘归不甘，生活归生活。
严雪梅盘算了一下，请保姆一是不放心，二是价格太高，还不如自己带孩子。
于是严雪梅就这样做了全职妈妈。
那一年，也是马小军事业的分水岭。他想自己创业，找严雪梅商量。
严雪梅说，那就试试吧，30多岁不折腾，等到40岁就再也不可能折腾了。
马小军激动地抱住严雪梅说，谢谢你老婆，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你。别人家的女人扣扣索索的，动点钱做买卖好像要她命似的。你总是支持我。
严雪梅笑着说，怕什么，如果创业失败了，大不了把房子卖了，起码咱们尝试过。
06
马小军就这样开起了公司，做起了老板。
说实话，马小军的文化水平，做销售可以，当老板就有点不够了。账目上就搞不明白。
于是严雪梅兼顾着做公司的财务。
那两年，两人为公司费尽心力。可是马小军选错了方向，生意一直没有起色。
严雪梅不得已，把房子抵押了。每个月再通过各种信用卡来付息。
难处，都是严雪梅在扛。而马小军只负责风光。
因为在他眼里，这些钱来得轻松容易。
慢慢地，他膨胀了。曾经那些隐藏的大男子属性，随着时间，一一暴露出来。
家务马小军是绝对不会做，孩子也不带一下。
在外面张狂就算了，回了家，也开始摆起谱来，动不动就对严雪梅大呼小叫。
厕所的马桶堵了，凳子的螺丝松了，孩子的玩具坏了……统统都是严雪梅来。
起初，严雪梅还用“女人该做的”来开解自己。但女人究竟还要做多少呢？这个边界仿佛不断的在扩大。
有一次，马小军的姑姑来做客。做饭的时候，发现燃气灶打不着火了。
严雪梅上窜下跳地查阀门，查电池，查气表……而马小军却气势汹汹地训斥说，你怎么搞的！好好的东西都弄坏！
连一旁的姑姑都看不下去了，说，雪梅一个女生，你都不会动动手吗？
严雪梅别过头，紧咬住嘴唇，把眼泪憋了回去。
07
有时候，严雪梅会想，是不是自己太过大包大揽，才把马小军养成了嚣张的巨婴。
其实，她都不知道，他有什么可嚣张的资本。
他最引以为傲的公司，每年都在赔钱。
严雪梅陆陆续续开了十几张信用卡，帮他贴补资金上的窟窿。
毫不夸张地说，马小军在人前的每一分风光，都是严雪梅以自己的名义，背债背回来的。
闺蜜说她，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你还和他在一起干什么呀？
可是，男人一无是处就要离吗？
马小军没出轨，没家暴。只因为懒，或是嘴臭便离婚，似乎又有点儿戏了。
毕竟已经开始无限接近40岁，儿子也日渐长大。
女人的通病，只要生活过得下去，就不想改变。
那已经是2019年了，严雪梅每天想钱都快想疯了。
每个月房贷加各种利息，就要9600。儿子还要上学。马小军不但挣不回钱，还时不时找她要资金。
严雪梅和他说，真的刷不动了，你这个公司开着一直往里填钱还有什么意义？
而马小军只会大吼，难道我没有努力吗，你让我怎么办，难道现在放弃吗？
08
是啊。
不论是公司，还是婚姻，他们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放弃就等于之前的投入全部归零，可是继续坚持，又是一个看不见的无底洞。
最难的时候，严雪梅跑到小区的菜鸟驿站去送快递。在钱面前，所有面子都不值一提。
而严雪梅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老黄。
他们同在一个玩卡群。平时，常在群里交流怎么玩信用卡。
老黄是个能人，很会赚钱。有一次，他在微信上问她，你孩子都上学了，为什么不找个正式的工作呢？
我……
严雪梅敲了个“我”字，停住了。
其实，是因为怕吧。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家庭主妇，与这个社会脱离得太久了。要不然，她也不会去选择送快递。
老黄似乎隔着手机，感受到了她的难。
他说，考点实用的证书，给自己添点本事。现在这个社会，有能力的女人，比男人更吃得开。
严雪梅看着那行字，像是看见了一个知己。
09
老黄有妻有子。
所以严雪梅与他的来往，一直保持着分寸，两个人的话题仅限于赚钱，和谈一点人生的经验。
和老黄聊天，严雪梅才知道自己和马小军少了什么。
是少了平日里的共同语言。
也许真是学历的差距造成的吧，他们几乎越来越没有共同的爱好与话题。
其实严雪梅一直是个对生活品质有追求的人。
而马小军呢，觉得乱塞着袜子，乱堆着拖鞋，才叫生活。
说白了，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老黄了解了严雪梅家里的情况后，对她很关照，自己折腾茅台的时候，也带上了她。一个月，严雪梅就赚了四万。
拿到钱的那天，严雪梅高兴极了。
她和老黄说，我想请你吃个饭。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感谢你。
很单纯的一次见面。
严雪梅就是想亲眼看看，老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能说是儒雅，但为人很有涵养，言谈间，一直鼓励严雪梅不要放弃自己，去学些东西，重回社会。
他说，你花这么大的精力去支持一个不成气的男人，还不如把这些力气都放在自己身上，对不对？
简单的一句话，点透了严雪梅的心。
10
这几年，严雪梅辗转腾挪，给马小军注资上百万，可马小军赚回来的只有20多万。
单论性价比，也是极不划算的买卖。
那天回了家，严雪梅就和马小军说了自己考虑许久的计划。
她想回去上班，考一个建造师的证。
马小军只扔来一句话，你一个居家老娘们还折腾啥啊。在家好好带孩子就行了。
如果说，以前的马小军还只是粗俗，那么这两年，真是越来越粗鄙了。
特别是对严雪梅的鄙视与攻击。
不论严雪梅做什么事，他都要嘲讽。就连严雪梅去健身房，他都要说一句，你那猪都不啃的南瓜样，还健什么身啊。
严雪梅真是搞不懂，都说心宽体胖。马小军已经都200多斤了，可心眼越来越小，嘴巴越来越刻薄。
还好，那时的严雪梅已经不把心力放在他身上了。
11
严雪梅联系了之前的公司。
虽然离开了5年，但一些老关系还在，给她安排了职位。
每天晚上下班回来，她都要听课备考，一直学到凌晨。
她想好了，这一年，必须为自己奋斗。
其他的事情统统扔给了马小军。就连辅导孩子的功课，也成了他的任务。
马小军很快就受不了，泼冷水变成了日常。
说严雪梅白费力气，别人干了那么多年，本专业都考不过去，你就省省吧！
看严雪梅不为所动，各种指责谩骂接踵而至。
什么自私自利，什么不像个女人……
严雪梅反问他，女人应该什么样？
马小军理直气壮地说，相夫教子懂不懂？你家也不管，孩子也不教，还配叫女人吗？都快四十了，不老老实实的，还蹦什么呀？女子无才便是德！
严雪梅听着，心里却不太生气了。
因为她渐渐发现，马小军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对。
他要的，只是拖住她，困死她。
或许，这就是人性吧，自己躺在泥潭里不思进取，一定要拉身边的人共沉沦。
12
2020年，疫情肆虐。
对于严雪梅来说，是感情完全破裂的一年，也是无比奋进的一年。
马小军没了严雪梅的支持，资金链更是捉襟见肘。
自己学着玩信用卡，玩贷款，结果征信完全变黑，成了彻头彻尾的黑户。
而严雪梅下定了决心，决不分神，一定要把五年浪费的时间找回来。
马小军不得以，开始用离婚做威胁了，放各种狠话。
他料定严雪梅舍不得儿子，搞得她心烦意乱。
有时回想起这一年，严雪梅就想哭了。
太难了。
一个人孤军奋战，顶住了全部的压力。惟一可以说说话的，也就只有老黄了。
有次和闺蜜聊天，说到老黄，她把和老黄的聊天记录多选发给闺蜜，转发时错发给了马小军。
等她发现时，已经撤不回了。
马小军冷笑着问她，你这是要背叛我吗？
严雪梅说，你不认识字吗？
其实，自从上次吃过饭，她和老黄再没见过面。甚至还刻意疏远了。
因为严雪梅心里有分寸。
她只是想在自己力有不逮之时，听一句鼓励。
她把老黄当成了暗夜里一盏灯塔，提醒着世界上还存在着另外一种男人，懂得尊重，懂得支持，懂得欣赏女人的成功，而不是打压她的锋芒。
13
严雪梅的付出没有白费。
她一举考下了一级建造师。
拿到证书那天，马小军终于闭嘴了，只讪讪地说了一句，恭喜啊。
随后，他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发来一张离婚协议。儿子和车子归他，房子归严雪梅。
那时他们用房子抵押的贷款，已高达220多万，全部都在严雪梅名下。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吧！
他以此提醒严雪梅，离开他的代价就是失去儿子，加上巨额的债务。
可是，在严雪梅眼里，这或许是个机会。
一个重新开始，重新生活的机会。
她再也不是那个逆来顺受，任人欺负的女人了。
她静静地权衡了一夜，第二天，直接去了法院，按着马小军的条件起诉离婚。
马小军接到通知的时候都懵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严雪梅敢走出这一步。
可是离婚是他提的，为了面子，不得不应诉离了婚。
他问严雪梅，你是不是疯了，是不是有别人了？
严雪梅要怎么说呢。
虽然离婚后，她背着一身的债，但她心里无比的轻松。
她只想告诉他，我要是和你走完这一辈子，才是疯了。
2021年2月，他们终于离了婚。
14
严雪梅算过了，把房子卖掉，可以填补大部分贷款，还剩40多万，可以靠努力工作，慢慢去还。
闺蜜说她离得太仓促了，没有好好的和马小军谈条件。
可严雪梅自己知道，她没有时间再拖了。她怕磨得太久，真的会磨去心中的锐利。
她需要快刀斩乱麻，来保护心中的勇气。
她只是觉得，愧对儿子。
她不能陪着他长大了。
可是，一个人总要活好了自己，才能担起别人的人生。即便是一位母亲，也不例外。
她想，等她还完了债，把自己变得强大一些后，再争取把儿子弄到身边吧。
因为严雪梅清楚地知道，马小军全家把儿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她这时候去和他们抢儿子，这婚怕是永远也离不了。
她得自己先跳出火坑。只有跳出来，未来才有对的可能。
她已经错了近10年，不能再错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