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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出前台，某网络歌手正在卖力表演；

　　后台，所有模特退场换装，屋内一片混乱。

　　苏红上一套裙装有装饰绳，刚才被她不小心抽错了，此刻正埋头解那个死扣儿，余光瞥见公司里的小炮仗贾丽气冲冲地走了进来，狠狠将身上的披肩摔在沙发上吼道，“妈的，太过分了！老娘下一场不想走了！”

　　苏红提溜着裙子走过来问：“你又闹什么？下一场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还不赶紧换装！”

　　贾丽气哄哄扒掉自己身上的衣服，冷笑着问：“公司让那个姓吴的走开场就算了，凭什么闭场也让她走？”

　　苏红淡淡说道：“谁走不是走？计较什么？”

　　贾丽嗤笑：“对，反正不是她也轮不到我。苏红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姓吴的没来的时候，凡是咱们公司的秀，开场闭场都是你！你醒醒吧，是原本属于你的位置让人给占了！”

　　这时，旁边几个忙着换装改妆的小姐妹也纷纷附和：“苏红还像没事似的，心怎么那么大啊？”

　　贾丽口中“姓吴的”叫吴小霜，是公司两个月前签约的新模特，那一批共签进来六个人，都是大好年华、脸部高级、黄金比例的衣服架子。

　　这批新人非常受捧。苏红他们公司规模不大，资源有限，新人正式出道后，不管是商业走秀还是广告和杂志拍摄，都从原来的老人手里分走了一杯羹。

　　所以，老人们心里非常焦灼。

　　想想也能理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更年轻的人一步一步取代，谁能甘心？大家都明白吸纳新人是为了公司发展，可公司的发展规划跟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在不远的将来，她们被一脚踢出这个行当的时候，公司也不会管她们付出青春后，口袋里还有多少余粮啊！

　　新人分走的广告和时尚资源，不就是她们口袋里的余粮吗？

　　这些道理，苏红自然都懂。而她默默接受，是因为她也没有别的办法，这个行当本来吃的就是青春饭。

　　很快，网络歌手退场，欢快的音乐响起，大家的满腹牢骚被抚平，职业模特的素养顷刻显现。就连贾丽也在入场的那一刹那，配合身上的服装风格和音乐节奏，甩开长腿，笑出俏皮的酒窝。

　　这是本场时装秀的最后一个单元，闭场模特是吴小霜，穿的是压轴之作，美得惊心夺目，而从前的当家花旦苏红被安排在中间出场，毫无存在感。设计师出来谢幕致礼时，挽着吴小霜的手亮相，苏红站在旁边，彻底沦为陪衬。

　　这个圈子就这么残酷，从新人走到压轴需要许多年、走无数场秀，但从压轴退到过气只需要一瞬间，比女人的容颜垮塌还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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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小霜因为那一场秀开始小范围走红，公司也是倾尽全力来捧她。有好的广告来找，先推她；有杂志来约，也先推她。人人都喜欢青春靓丽的面孔，公司主推吴小霜，与此同时，还可以打包带着那五片鲜嫩的绿叶。储备力量都在成长中，人员青黄不接的危机得以缓解。

　　如此一来，老人是真的惨。她们身上背着合约，不能出去接私活，可能从公司那里拿到的酬劳越来越少，正在还房贷的贾丽气得天天骂人。

　　一个月后，公司接到了一个老客户的邀约，这个老客户是国内比较有名的大众服装品牌，打算发展高端支线，为此筹备了一场很大规模的时装发布会。

　　苏红已经连续五年参加这个品牌的时装秀，近三年的开场和闭场都是她走的。而今年，公司安排吴小霜走这两个位置，苏红分到两次出场，而贾丽只有一场。

　　确定人员安排的那天晚上，大家抱团伤感，贾丽甚至自暴自弃地吃了两块炸鸡。她搂着苏红抱不平：“咱们公司里你的条件是最好的，这种大场合怎么能用新人啊？不怕砸场子吗？苏红，你当年真的走错路了，要是跟着别人出国，现在搞不好都是世界超模了！”

　　苏红笑：“得了吧，我自己的斤两自己知道，行了，咱们就听公司安排吧。”

　　为了这场秀，公司和服装品牌来回交涉，策划了一个月时间。然而，就在发布会的前一天，服装品牌派人过来商议，他们想换掉吴小霜，继续让苏红走开场和闭场。

　　管理模特事务的张经纪一听这话，脑仁都要炸了：“这怎么能行？我们都排演过了，服装尺寸和模特都是对应的。你们突然要改，万一出了舞台事故怎么办？为什么一定要变啊？”

　　服装品牌方掏出手机，翻出几张截图：“你看，之前不是请了吴小霜拍推广吗？照片一直挂在线上旗舰店的首页，这几天不少顾客给客服留言，说这模特整过容，以前还是小太妹什么的，拉低了品牌的档次。公司内部也有人这样传。这些传言虽然不知道真假，但确实影响品牌形象。还是换苏红吧，知根知底的，我们也放心。”

　　既然金主爸爸发话了，即便会带来天大的麻烦，张经纪也只能遵从。他临时通知工作人员按照苏红的尺码改装，又临时召集所有模特紧急排演。大家一直折腾到下半夜，眯了两个多小时，全靠美式咖啡去肿提神，才保证了发布会的效果呈现。

　　庆幸的是，发布会比较成功，没有出现纰漏。苏红老将出马，发挥稳定，服装品牌表示很满意。

　　但是，这并不代表事情就这么完了，一众人等回到公司后，张经纪没有放大家回去。他把所有模特召集到排练室，举着手机说：“品牌那边临时换了开场和闭场模特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众人不语，大家看看角落里一脸沮丧的吴小霜，又看看被人簇拥的苏红。

　　张经纪很生气：“客服截图我发到群里，你们都看看。这么大规模的一场秀，前前后后那么多环节，大家费了那么多心血，如果因为这个小插曲毁了，那毁的仅仅是公司吗？还有各位的前途！我不管那个搞事情的人是不是你们之中的一个，我只想提醒各位，这是最后一次！”

　　张经纪说完，摔门而去。

　　苏红坐在中间，耳边传来众人的议论声，如坐针毡。她隐隐觉得，张经纪的话，是在敲打她，因她是这场变故中，唯一的受益者，拿到了全场最高的酬劳，她穿的是设计师最得意的作品，她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曝光。

　　发布会结束后，她去看时尚频道的新闻，看到自己的大照片挂在各大平台的通稿上，很多网友因此认识了她，连粉丝都涨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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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红非常纠结，她不知道这事接下来该怎么处理，是找张经纪澄清，还是找吴小霜解释。细细想来，好像怎么做都显得多此一举、心虚做作。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她又总感觉头顶上悬着一口大黑锅。

　　苏红烦恼了两天，也没有做好决定。而此后，吴小霜和其他新人对她急转直下，新老阵营越来越尖锐的对立，让她寝食难安。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就是忍不住想去扛下这份责任。

　　那日，她去参加一个杂志的外拍。结束后，张经纪来找她，说是要请她吃饭。两人来到一家蒸菜馆。落座后，张经纪劈头撂下一句：“有个新人今天要跟我解约。”

　　苏红：“啊？为什么？”

　　张经纪苦笑：“觉得留在公司发展不好呗。苏红，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公司待你不薄吧？”

　　张经纪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苏红没忍住，说：“我一直都想跟你解释，品牌旗舰店客服那里的那些留言，不是我安排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张经纪轻轻一笑：“无所谓，反正已经过去了。”

　　苏红拿不准张经纪的态度，但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心里轻松不少。她以为事情就像张经纪说的那样，已经过去了。可很快，她就发现，这件事情没有过去，它的余波正在缓慢而又深刻地影响自己的生活。

　　最明显的是张经纪的态度。有一次，他们要去拍一个杂志的系列专题。工作人员给大家安排服装，轮到苏红的时候，张经纪让她自己随便挑。具体拍摄的时候，张经纪毫不关心她的成片，但他会去检查其他人的成片。

　　而一周后，公司要去参加时装节，苏红跟着大家一起去，但是张经纪并没有安排她上场。

　　还有很多这样的小事发生，比如张经纪与她再无目光交流，他在说某件事情的时候，眼神从左扫到右，掠过她的面孔时未作停留。

　　又如，某次聚餐，张经纪甚至没有通知她。

　　这时候，哪怕苏红再迟钝，恐怕也能感知到，她被边缘化了。

　　苏红想不明白，张经纪为什么要对她如此态度。她去问贾丽：“上次那件事，张经纪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影响？”

　　贾丽小声说：“听说好像被罚了奖金，还被骂了一顿。BOSS骂他，所以他来骂我们咯。”

　　苏红快要气死了：“张经纪对我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吧？我感觉我完了。我真想知道，到底是哪些人去客服那里造吴小霜的谣啊？”

　　贾丽瞄了她一眼：“可能是谁看不过去，为你打抱不平呗。”

　　苏红忿忿吼道：“这明明是在坑我！”她意识到什么，警觉地问道，“你知道是谁！”

　　两人关系一直很好，贾丽凑过来，小声说：“我感觉吧，好像是小叶。因为她跟我说过，她有亲戚在那个品牌工作，能说得上话。她还说要帮你抢回原来的位置。她那人你也知道，很讲义气的。”

　　苏红扶额苦笑：“我去她的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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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实在忍受不了的苏红，主动向张经纪提出解约。

　　张经纪二话不说答应了。

　　离开后的苏红心灰意冷，没有再从事模特行业，应聘到一家培训机构做形体老师，彻底远离了舞台和镁光灯。

　　日子过得很平淡、很安心，她的学生又可爱又美好，偶尔看着她们挺拔如青葱的身姿，她还是会想起过往的那些岁月。浮华、夸张、不真实，但又让人回味无穷，像一个绮丽的梦。

　　半年后，苏红在街上偶遇买买买的贾丽。两人都很开心，就近找了家咖啡厅坐下聊天。

　　苏红关切地问：“我前几天还在杂志上看到吴小霜，说实话她挺有天分的。”

　　贾丽大喇喇地说：“吴小霜现在可红呢，跟她一起签进来的那几个小的，也都发展得不错。”

　　苏红又问：“那咱们这一拨老人呢？还好吗？”

　　贾丽说：“挺好的呀。你走了以后吧，公司好像反省了，又开始重视我们这些老人，也可能是怕我们不满搞事情吧，哈哈哈。话说回来，只要大家都好好的，谁会搞事情呢，毕竟出来也不好混……”

　　贾丽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沉默下来。

　　苏红搅动着咖啡杯，轻轻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除了她。

　　苏红其实没想那么快离开T台，她和很多漂亮女生一样，有一种向往镜头的小小虚荣。她原打算再多绽放几年，哪怕不能走开场和闭场，哪怕拍广告的时候不能站C位，都无所谓。

　　但是，际遇没给她这样的机会。她在一个恰当的时候，成为了一个被众人需要的契机——与她一起的姐妹们想要争取自己的权益，一群人躲在后面把她推出来；公司想要发展新人，出头鸟就是最大的绊脚石，也能起到最好的警示作用。

　　在这场博弈中，她什么都不用做，她是苏红就够了。

　　是曾经站在顶点、而后被替代的苏红，那就够了。

　　苏红很想问问眼前的贾丽，或者那个讲义气的小叶：“你们为我伸张正义的时候，有想过我的处境吗？是真的为我鸣不平吗？想过会置我于何地吗？你们不过借用我这杆枪，射出了自己的子弹，为我穿上铠甲，保护你们的利益而已。”

　　兔死狐悲吗？可是狐狸才不会为兔子悲伤呢，狐狸悲伤是因为他害怕下一个死的是自己。人类最猥琐的时候，就是推别人冲锋陷阵、自己只想搭顺风车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

　　那一刻，苏红才承认，自己彻底离开了那个圈子，无奈又难堪，狼狈又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