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凉城,零家香料铺子。
媒婆正在为零陵香说亲,听她说男方是云家的嫡长子云防风时,零陵香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忍不住踉跄了两下,问道:“就是那个天天去青楼勾栏胡混,花天酒地却不能人道的纨绔子弟云防风?”
媒婆尴尬地赶紧捂她的嘴:“哎哟姑娘,这话可不能瞎说!他能不能人道,总得试试才知道虚实是不是?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零陵香苦笑。
云防风浪迹于花街柳巷,家里美貌丫头一堆,他却一个都瞧不上。坊间传闻他那方面不行,想玩又玩不起,才总爱借着带花娘回别庄里过夜的由头,掩人耳目。
如今这事儿在凉城早已不是秘密,再加上云防风曾经订亲两次,女方都在婚前死于非命,众人传闻他命硬克妻。故而他迟迟娶不上妻室,把云家父母急得直跳脚。
零陵香震惊过后,拒绝了媒婆的说亲。
别说云防风克妻,单单说嫁一个床上不好使的男人,便不能有孩子,在深宅大院里苦熬一辈子没有盼头。
过了几天,云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林嬷嬷亲自到香料铺子找零陵香。
零陵香这才知道云家要聘娶她进门,是因为有高人批命,说她是富贵积福的命格,能大大助益云防风。
云家透过林嬷嬷表态,若她愿意嫁过去,便承担她两个弟弟读书的一切费用,将来助他们重振家族。
零陵香听到这些诱人的条件,犹豫了。
02
零陵香的双亲去世后,她守着两个才七岁的双胞弟弟,依靠母亲留下的香料铺子过活。可族人虎视眈眈,总想插手她的亲事,还想吞并她家的铺子田产。
还没等零陵香考虑出一个结果,她的堂叔又想把她卖给一个半老头子当小妾。
零陵香觉得反正都要嫁人,与其被堂叔贱卖,不如嫁进云家。起码云家愿意助力她娘家,拉拨她的弟弟,怎么算都不亏。
嫁给云防风,不能生养就不生养吧,大不了将来过继一个孩子。弟弟若能出人头地,她也有娘家依靠。
五月十八,吉日,宜嫁娶。云家十里红妆迎娶零陵香。
零陵香被云防风牵着走进喜堂,她听着不绝于耳的喜庆吉祥话,心里却满是不安和忐忑。她只盼着自己真如高人所说的福大命大,可别没过几天就被身旁这个倒霉蛋克死了。
夜间,坐在新房里的零陵香听到房外一个女声尖酸地说:“阿弟,不过是娶回来当摆设的,你还真上心啊?”
云防风笑嘻嘻的声音传来:“即便是摆设,也是云家明媒正娶回来的少夫人。洞房花烛夜总得亲热一番才好,莫得叫人笑话咱家没教养。”
这般风流轻佻,听得零陵香额角的青筋噗噗乱跳。
想必那女人便是云防风的姐姐云百枝。看来大姑子不但对她不喜,还是一个刻薄之人。
03
云防风进了房,一身酒气走到零陵香的身旁。
他挑开她的红盖头,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帮她取下头上沉重的首饰,让她洗漱早点儿歇息。
零陵香抬头看他。这样俊的男人,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实在是暴殄天物。
原本她还盼着他不能人道只是传言,盼着他能跟她生儿育女,如今看来传言竟是真的。她这么一个美娇娘坐这儿,他竟让她自己洗洗睡了,可见刚刚的调笑不过是过嘴瘾罢了。
云防风偏头看她,突然噗嗤笑出声来:“你那是什么表情?很失望?”
零陵香被戳中心思,顿时羞愤不已。她扭身上了床,只留给他一个冷冷的脊背:“我先歇了,你请便吧,反正你也有心无力。”
云防风愕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片刻后他笑着飞扑过来,磨牙道:“原本想放你一马,你竟不知死活!我今天就让你瞧瞧,什么叫有心有力!”
04
第二天,零陵香是被云防风推醒的。
被折腾了一夜的她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心想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乱嚼舌根,这男人明明在床上比耕田的牛还卖力!
云防风手里端着一碗汤,脸色淡淡地说:“喝了它。”
零陵香惊觉这个男人此刻一脸漠然,她一时有些发愣,不太适应他这样的转变。
她凑近时闻到汤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顿时心下一凛。他并不如传言那般不能人道,难道她识破了他的秘密,竟要遭杀人灭口?
云防风突然说:“这是我娘让人给你熬的调养身体的药汤,有助于怀孕,赶紧趁热喝了。在大家族里要谨言慎行,很多事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多说多错,没眼力见的人坟头上草都老高了。”
他说这话时虽然脸上还在笑,但眼神却带着一丝冷意。
零陵香没来由地颤了一下。这男人变脸太快,跟他昨夜在床上的温柔完全不同,果真是提起裤子就不认人。
她识相地没有多嘴,接过药汤一口喝光。
去正堂给公婆敬茶后,零陵香只觉得云家充满谜团。
云家给足了排场娶她进门,公婆却对她极其冷淡。那个传言中不能人道的夫君,明明在床上挺好使。大姑子莫名其妙对她有敌意,总是明里暗里朝她飞眼刀子。
05
一晃眼过去半个月,零陵香借着跟云防风聊天,总算摸清了云家的情况。
云家是防风一族的血脉传承,是治风邪侵感的神效药。防风与黄芪、白术配伍成玉屏风散,能去内外感之风邪,益气固表,健脾清窍。
云家正是靠着这味祖传方剂发家并成为皇商,赚得盆满钵满。云家与黄家、白家也因着共同的利益而捆绑在一起,成为世交。
云防风因着命格之说娶了零陵香,但云家父母打从心底瞧不上这个家世单薄的儿媳,自然没有给零陵香好脸色。
大姑子云百枝有一个自幼交好的手帕交,是玉屏风散里另一味药材白术一脉的女儿冬术。
冬术早就倾心于云防风,云百枝自然盼着能与冬术亲上加亲,偏偏自家弟弟娶了零陵香。她心里有气,便迁怒于零陵香,遇着她时总爱热嘲冷讽一番。
至于云防风,零陵香觉得他不像表面显露出来的那样浪荡无羁,单凭他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就知道他是一个颇有心机手段的厉害角色。
原本她还以为云家家大业大,嫁进来能保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如今看来这里不亚于龙潭虎穴,是福是祸还不好说呢。大家族里腌臜事多,她可不想当薄命的红颜。
06
半个月过去,零陵香还是活蹦乱跳的,没有被克死。
云夫人喜形于色道:“你果然是福泽深厚之人。你俩加把劲儿,早日给云家诞下后代。”
就在这时云百枝和冬术来了,云夫人赶紧喊人上茶。
云百枝走路时宽大的衣袖拂过零陵香的鼻端,零陵香下意识地抽了抽鼻翼。
她有些惊讶,那股熟悉而清淡的香味,不该出现在云百枝的身上。
零陵香想起云百枝成亲两年却无所出,急得云夫人到处帮她寻医问药,三天两头让她回娘家悄悄调理身体。
零陵香不由得哂笑。如此看来,有人不想让云百枝怀上孩子呢!
只是这一切不关她的事,她不想多嘴。
零陵香走后,云夫人喜滋滋地对女儿说:“我听大夫说,你弟弟正在慢慢康复中,为咱家开枝散叶指日可待。”
云百枝蹙眉说,零陵香实在不配当云家的主母。若弟弟的身体真能康复,就让弟弟娶冬术,云家和白家强强联手,必定能让两个家族更上一层楼。至于零陵香,让她当一个姨娘足矣。
云夫人叹气道:“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不急。”
零陵香并不知道云百枝的心思千回百转,她每日忙着应付云防风,已觉得精疲力尽。夜里两人欢好后,她看着这个躺在自己身旁,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总会想起过去。
她的父亲原本是秀才,跟开香料铺子的母亲一见钟情。她自幼耳濡目染父母之间的深厚情谊,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也曾祈祷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父母去世后家道中落,她不得不挑起养家的担子。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美好愿景,早已成为天上云、海底月,可望而不可及。
07
一晃眼过去数月,云夫人在闲聊时,心急地又问起零陵香的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
零陵香想着她与云防风已经成亲五个月,夜夜笙歌竟没有子嗣,确实有些不对劲。
她羞愧地说:“是我愧对娘的一番心意。调养身体的汤药我一直没停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没有喜信。”
云夫人奇怪地问:“你喝了什么药调养身体?”
零陵香一呆,很快就明白云防风撒谎了。她赶紧敷衍过去,心里却无法平静。云防风为什么要骗她?他让她喝的到底是什么药?
当夜两人照例颠鸾倒凤,第二天云防风让零陵香喝药时,她趁他没注意,将小半碗药汤灌入衣袖里。
云防风离开后,零陵香赶紧将衣袖里藏着的棉块掏出来。她两手用力将吸满药汤的棉块一拧,药汤滴滴答答落在桌面的空碗里。
午后,零陵香寻了一个由头外出,带着藏好的药汤直奔医馆。郎中仔细查验后说:“这是避子汤。”
零陵香宛如被惊雷劈中,下意识地反问:“避子汤?”
郎中肯定地说他不可能验错,汤里加了可避子的芸薹子,这个药方很冷僻,一般人不知道。
零陵香失魂落魄地离开医馆。可叹她还笑云百枝遭人暗算而不自知,没想到她竟也被枕边人暗算。她只知道铃子草能避子,却不知道芸薹子竟也有同等功效。
云防风为什么让她喝避子汤?难道他不愿意让她生下他的孩子?
直到午间用餐时,零陵香还有些提不起劲儿,丫鬟给她端来一碟开胃的酸梅奶糕。
她照例把银针扎入每一块奶糕,赫然发现银针竟然渐渐变黑。
零陵香脸色大变,被眼前这一幕惊得跳起来。是谁?是谁想下毒害她?
08
自从零陵香应允了云家的亲事,她就百般小心谨慎,吃食必定亲自用银针试过无毒才敢入口。
毕竟云防风是不是真的命硬克妻不好说,如果有人故意谋害与他订亲的姑娘,也不是没有可能。
成亲几个月都无事,她以为云防风前头两个说亲对象真是被克死的,没想到她跟云防风圆房的消息刚传出去,就有人朝她下毒手。这就证明了她先前的猜测,有人不愿意让云防风娶妻。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必定安排了人手在她身边,才会如此迅速就将这碟下毒的奶糕送到她跟前。若她没有试毒,或许这一刻她已经丧命。
若真的死在深宅大院里,谁会为她出头?白白当了别人的出气筒而已!
零陵香一想到敌在暗她在明,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中,她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午休刚过一会儿,外头传报姑奶奶回娘家了。
零陵香心想公婆今日都有事外出,难道云百枝不知道?她这个时候回来,所为何事?
零陵香刚想出去见客,就听说云百枝已经带着丫鬟往她院子这边来了。
零陵香心思急转,晌午时刚有人给她送来了有毒的奶糕,不过一个时辰,云百枝就急匆匆回娘家,还一反常态地来找她。难道下毒的人是云百枝,这会儿着急来确认她的死活?
如果发现她还好好的,云百枝是否会再次对她不利或者索性杀人灭口?
想到这里,零陵香顿时冷汗淋漓。她迅速往脸上扑了一层滑腻的玉兰香粉,又假装身体不舒服,唤丫鬟将自己扶回床上歇息。
她刚躺下,云百枝就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