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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霖的父亲出车祸伤了腿，躺在医院里等人照顾。
夏霖的姐姐夏晴远嫁，母亲又死活不肯去照顾父亲。夏霖白天要上班，中午得抽空做饭送去医院，晚上还要在医院陪夜，累得眼冒金星。就连老公都责怪她光顾着娘家爸不顾自己家，他下班回来也没一口热饭吃。
夏霖提出请护工，父亲不乐意，说只有儿女不孝的人才需要请护工。
夏霖知道老头儿爱面子，只得回家去磨母亲，想劝她去照顾父亲。
母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还用一种嫌恶的语气说：“他自作自受，活该！”
夏霖听得心里很不舒服。她知道父母之间的感情不好，已经分房睡好几年，但好歹是一家人，母亲怎么就那么狠呢？
她不高兴地说：“妈，你怎么能这样说爸？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再不好也是你男人，是我爸。”
母亲瞅着窗外的芭蕉，冷冷地说：“我跟他哪还有什么恩？他这样的男人，即使现在不出事，早晚也得遭报应。”
母亲又絮絮叨叨说起以前父亲多么过分，在外面找女人，不着家不管孩子，她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拉扯大两个女儿……
夏霖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车轱辘话，母亲都说了二十年还说不腻，她早已听腻了。
母亲又说：“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结婚前装得跟鳖孙子似的，一旦发达就在外面搞三搞四。你看吧，这不是遭报应了？”
夏霖听不得母亲这样说父亲，忍不住回嘴道：“父亲千错万错，难道你就没责任吗？他要是真那么差劲，你早就离婚了吧？”
母亲被她噎得哑了一下，随即恼怒道：“我苦苦熬了二十年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姐妹俩？”
夏霖本来就很反感母亲天天拿这些话说事，父亲都遭这么大的罪母亲还记恨他，她心里不爽，话赶话就把心里翻腾了很久的不满蹦了出来：“骗谁呢！当初小三逼上门时，你为什么不离婚？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们，可我们成年后，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离婚？”
母亲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她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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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霖乘胜追击：“可见你当初不离婚不是为了我们，而是看爸做生意赚了钱，你舍不得走。别总说你为我们忍了二十年，爸说要不是他看在我们姐妹俩的份上，早就跟你离了，你一个农村女人没学历没技能，离了他活不下去。”
这些话在夏霖心里酝酿了很久，说出口时她竟感觉痛快无比。
母亲的脸上有惊骇有不敢相信，高涨的气势一下子就蔫了下去。她哆嗦着嘴唇，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夏霖看到她本来挺直的脊背隐隐塌陷下去，心里有些愧疚，又有些莫名的兴奋。
在夏霖六岁那年，父亲在外头的女人挺着肚子上门逼宫。父亲一直为自己没有儿子而遗憾，买了房子跟那女人同居，并提出离婚。
夏霖的母亲坚决不同意离婚，无论丈夫对她挖苦讽刺还是打骂，她都不点头。
夜深人静时，母亲常常搂着两姐妹流泪。有时父亲喝醉回来摔摔打打，夏霖吓得大哭。
夏晴比夏霖大四岁，已经懂事，也经常帮着安抚惊惶的妹妹。
母女三人就这么苦苦熬着日子，直到那女人生下孩子，竟又是一个女孩儿。父亲非常失望，对那女人的热情迅速冷却下来，选择回归家庭。
那女人撇下女儿自个儿嫁人去了，那个女孩儿被夏霖的爷奶养在身边。
夏霖的母亲看似是赢了，但实际上并没有。因为父亲这些年一直花边新闻不断，他始终没有放弃想要生儿子的念头，可惜一直没有如愿。
这么多年母亲挂着夏家媳妇的名头，其实婚姻早已名存实亡。
夏霖虽然也很不齿父亲的行为，但她更受不了母亲总是把她这二十年的婚姻悲剧都归罪到两个女儿身上。母亲总是借着这份屈辱，理所当然地感情绑架姐妹俩。以前读什么学校、选什么专业、交什么朋友她都要管，事无巨细，让夏霖觉得无法忍受。
这些年父亲早已收敛了花花肠子，可母亲总揪着他过去的错不放。她要是痛快离婚，夏霖还敬她能屈能伸，但她不肯离婚，反而张口闭口都是抱怨，搞得整个家都是负能量。
夏霖早已对她非常不满，如今看母亲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她一怒之下扯下母亲的遮羞布，逼她面对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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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夏晴给夏霖打电话，质问她为什么要对母亲说那么狠的话？
夏霖不甘示弱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当年爸做生意赚了那么多钱，妈有什么？她到底是为了我们还是为了她自己，就不能诚实点面对自己的内心吗？干嘛总把黑锅扣在我们头上？”
夏晴说道：“妈确实有些偏激，你何必让她难堪？当初要不是为了我们俩，妈干嘛要忍受这么大的委屈？如果换作你是她，你就能比她做得更好？”
夏霖争辩道：“姐，你是被妈洗脑了，觉得她说什么都对。我不是她，我根本就不会走到她这一步。别说忍受男人胡搞瞎搞，男人要是敢让我受委屈，我这暴脾气分分钟踹了他！说到底还是自身的问题，怨不得人。”
夏晴说不过她，叹气道：“你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她不再跟妹妹争辩，挂掉了通话。
半个月后，夏霖听说母亲主动提出离婚，她不知道怎么弄到父亲在生意场上一些见不得光的把柄，以此要挟父亲，要分走大半家产。
这么多年母亲都忍过来了，父亲以为她早已认命，以为她离不开自己的供养，根本不屑于在她面前掩饰收敛。不料她突然反抗，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父亲逼不得已让步，气得半死。
母亲离婚后，直接去了夏晴所在的城市。夏霖给母亲打电话时，才发现母亲已经拉黑了她，她也就作罢。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她从小被母亲感情绑架，最恨那些口口声声为了孩子不离婚的女人，说到底还不是自己离不开男人，把责任都推到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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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过去两年，夏霖经历了生子、老公出轨，她干脆利落地离了婚。房子是男方婚前买的，也没多少存款，她几乎是净身出户。
夏晴听说她离婚，打电话问她原因，言语间隐约责怪她太冲动，把婚姻当儿戏。
夏霖不高兴了：“是妈让你来当说客的吧？离都离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结婚是为了幸福，过得不好干嘛要忍？又不是人人都像妈那样窝囊！”
姐妹俩说不到一块儿去，不欢而散。
夏霖请了保姆带孩子，自己回归职场。她想活得精彩给母亲看看，离婚也能过得好。可残酷的现实打碎了她的美梦，她所在公司的效益日渐变差，很快就开始裁员。她天天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被精简掉了。
更让夏霖崩溃的是，不知道保姆带孩子是不是不够尽心，孩子三天两头生病，她时不时得请假带孩子去看医生。
如此苦熬了几个月，夏霖还是失业了。保姆请不起，只能自己带孩子，可带着孩子就不能去工作挣钱，早晚得坐吃山空。
她只好回娘家求助，却意外发现父亲竟然已经再婚了，新妻比他小十五岁，两人之间还有一个儿子！
夏霖算了一下时间，这个私生子今年十岁，他出生那年，恰好是父母分房而居的时间。
她突然就明白了父亲前些年不是收敛了花花肠子，而是他有了儿子，不需要再四处找女人播种。
夏霖觉得恶心，不愿意跟小三和私生子同处一个屋檐下。
她提出跟父亲借钱买一套小居室，父亲暴跳如雷：“钱都让你妈分走了，我有什么钱？当初要不是看你妈愿意照顾我的老父老母，你以为我会管你们三母女？她要分我的公司，你们姐妹俩没一个帮我劝阻她，老子花钱喂出一群白眼儿狼。早知道如此，当初我情愿花钱买肉喂狗也不养你们！”
夏霖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惊呆了。她本以为父亲即使对不起母亲，好歹对亲闺女有感情，不然怎么会为女儿花钱时毫不含糊？
没想到真相竟是他为了没有后顾之忧，才愿意花钱养着姐妹俩，这样就能牵制母亲帮他照顾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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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逼夏霖不得不低头，她想求助母亲帮忙带孩子，又拉不下脸。她抱着孩子去找夏晴，想从夏晴那里探探母亲的口风。
夏晴热情接待了夏霖，但只字不提母亲的事。
夏霖抓心挠肺一般难受，多次假装无意将话题往母亲身上引，都被夏晴岔开了。
吃过饭后，夏晴说要带夏霖去见一个熟人。夏霖以为是去见母亲，顿时喜形于色。
夏晴带夏霖去了一个工业区，停留在一家小餐馆对面。
小餐馆门口蹲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大冷的天，她正就着塑料盆的冷水洗碗。有个男人时不时从后厨探头出来对她骂骂咧咧，怪她干活不勤快。女人脾气也不好，摔碗摔盘，跟男人对骂，言语粗鄙不堪。
夏霖厌恶地看着那个女人，说女人活成这样真是失败。这样没本事脾气还大的男人，她居然还能忍？
夏晴笑了笑：“你果然不记得她了，她算是咱妹妹。”
夏霖呆住了。
夏晴说，那个女人就是父亲第一个情人生的女儿。她母亲嫁人后，她被放在爷奶身边养，可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自幼就受尽别人的白眼和欺凌。她又是姑娘，重男轻女的老人对她也不上心。
没人疼没人护，她就像野草一样长大，十四五岁就被一个小混混用廉价的爱情哄走，辍学跟着那男人到处流浪。如今她生了几个孩子，离婚就养不活孩子，不离婚就只能忍受着生活的煎熬。
夏晴说：“她比你还小几岁，可她看起来比你老了不止十岁。如果没有妈护着，咱俩的命运估计跟她差不多，要么没人疼没人爱，要么被后娘磋磨。”
夏霖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背窜上脑门，要是当初母亲跟父亲离婚，她的现在是不是跟这个女人一样？
夏晴盯着夏霖说：“当年妈是想过离婚的，本来协商好我跟她，你跟爸。是你在地上打滚不让她离开，是你哭着喊着要妈妈。妈不忍心撇下你，也不忍心让咱们姐妹俩骨肉分离。她一个人养不活两个孩子，也怕以后有了后爸咱们受委屈，才打落牙齿和血吞。”
夏霖这才知道，母亲早就知道父亲跟其他女人在外头有了儿子，但是父亲不想被母亲分走一半家产才拖着不离婚。母亲担心她性格冲动会闹事，让夏晴瞒着她这事。姐妹俩成年后母亲还忍着不离婚，不过是怕她们谈婚论嫁时被婆家瞧不起。
夏晴又说：“妈那时年轻力壮，不管是去饭店端盘子还是去扫大街、当保姆，都不至于饿死。你享受了她的庇护和照顾，现在她老了你就嫌弃她，觉得她窝囊，觉得是她自己离不开男人。你这次来是想求妈帮你带孩子吧？你把妈的心都伤透了，怎么还有脸来求她帮你？”
夏霖臊得抬不起头来，只觉得胸腔里被羞愧和悔恨涨满，这些情绪缠绞在一起，反复撞击着她的心脏，让她恨不得缩成一团遁地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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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霖实在没脸再找母亲求助，她带着孩子仓皇而逃。
她在家接了一些零散活计，白天带娃晚上画设计图，再苦再累都一个人扛着，不敢诉苦不敢埋怨。自己亲身经历过独自带娃的崩溃后，她才慢慢理解母亲养育两个孩子有多不容易，每一天都感觉自己蜕了一层皮。
她每天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孩子还在嗷嗷待哺，只能爬起来继续熬。离婚两字谁都会说，但背后沉甸甸的责任，让一个当了母亲的女人没有资格脆弱。
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夏霖的收入也在增加，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前夫又来求复婚，夏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她也希望有人能搭把手帮她带带孩子，或者分担生存的压力。可是她知道前夫求复婚不是因为爱，而是被生活毒打过后的妥协。
前夫本来以为离婚后他只要勾勾手指，就有年轻姑娘扑向他。可他除了有一套老破小的房子，再无其他长处，想再娶条件好的对象不容易，于是他又想到现成的前妻和儿子了。
而她，已经有能力养活自己和孩子，犯不着委曲求全。
回顾过去的轻狂和张扬，夏霖只觉得汗颜和无地自容。
她想起当初自己嘲讽母亲窝囊，就觉得无比讽刺。在那个女人无能为力的年代，母亲尽她最大的能力为两个女儿守好家，抠出丈夫的钱养孩子，这已经是她能想得到的最好办法了。
养儿方知父母恩，她也受过育儿的累，吃过丈夫背叛的苦，把母亲走过的路也走一遍后，她才终于理解母亲当初过得有多难，才终于理解女人对枕边人的狠，是一次次被伤害后的心凉堆积而成的。
任何人都可以瞧不起母亲的窝囊，唯独她们两姐妹没资格。因为母亲用她屈辱的坚守，换来了两个女儿平安顺遂长大的时间。
夏霖抱着孩子去找母亲，真诚地向母亲道歉，母女俩冰释前嫌。
她感谢母亲当初的守护，感谢母亲培养她读书，让她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运。也感谢这个对女人逐渐宽容的年代，让她离婚后可以边带孩子边挣钱养活自己和孩子。她比当年的母亲有了更多选择，不必再委屈自己去成全孩子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