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岁月总喜欢在人身上刻上刻痕,风蚀了的面容,千疮百孔的心。但,岁月又似乎从不败美人,只是在她们身边打了个转,又奔赴其他人。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几年前了。
和大多数已婚女人一样,我过得平凡、安稳。到菜市场买菜,街上偶遇了李颉。她半长的头发已剪短,看着她,恍惚如穿越时光般,和初中的她重叠。
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高大、帅气、阳光。两人走在小城的街上,说说笑笑,幸福的一目了然。
我们两人如同过去那样打了招呼,李颉开心地向我介绍那男人:林志峰。
偶遇后,似乎没有再多的交集。
李颉只有高中学历,之前一直在县上的水泥厂上班,拿着不高的工资,找了一个不高也不算帅的丈夫,是厂里的中层。
大一暑假时,我去李颉的厂里,看她工作的地方,看她那寡言冷淡的男朋友,当时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觉得李颉不该找这样的一个人,颇有点淡淡的遗憾,这似乎不应该是李颉的人生轨迹。
爱情还没开始时,人们总会幻想自己的另一半是什么样子。高?瘦?美?阳光?当爱情真的降临了,哪怕选中的那个人远不是你曾经幻想的样子,在你眼中也是最优秀的,因为在那时,人们往往不会怀疑自己的选择。
2
那个在世人眼中木讷憨厚的老实男人,婚后没几年就出gui了,出的还是一个各方面都不能和李颉相比的女人。
那女人不知哪儿来的自信和胆量,在职工食堂里堵住李颉,当着还在就餐的其他人,叫李颉不要挡着她的路,给不了别人幸福就别占着位子。
李颉跟我说这事时,她刚刚和老实男离婚一年多,因为我打算卖市上的房子,她听说后来找我,为她初三的儿子以后去市里念高中做准备。
两个婚后不太往来的幼时朋友又开始了断断续续的联系,但大多数还是不咸不淡地在微信上聊聊。
后来李颉在别处另买了房,刚好水泥厂也卖给了私人老板,于是她拿了遣散费,搬到市里去陪读后,我们又渐渐断了往来。
再一次亲近起来,是我被借调到市一中,李颉在朋友圈看到我的几大箱行李,打电话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时,才知道我也到了市里。
女人的友谊就是这样,没有家庭时,看上去比谁都铁,上学放学要约着一起去,下课要呆一块儿,有小秘密两人掩着耳朵分享,甚至上个厕所都要陪着去。
可一旦各自成了别人的另一半,慢慢走动就少了,一心扑在另一半身上,继而围着老公儿女转,忙到连自我都失去了,更何谈友情?
时光流转,待成了老夫老妻,儿女各奔前程后,兜兜转转,又仿佛没有任何岁月的间隔,亲密地恢复了之前的友情。
李颉未再婚,儿子念大三,而我女儿高三,就在市一中读书,晚上才回家。
所以两个女人就像曾经少女时一样,有了足够的时间像小学、初中那样经常凑在一起。
某天,我接到李颉电话,说要一块儿吃饭。两人到了一个安静的餐厅,找个角落坐着,闲闲散散地聊着一些有的无的。
3
“你前两年不是在广州,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就去广州了几个月而已,那时儿子刚考上大学,我等签证,准备去美国。”李颉也是第一次说起往事。
原来我在菜市场见到的男人举家迁到美国,让李颉也跟着去。
才下飞机时,男人还没到。她孤零零地站在美国机场,不知何去何从。站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孤独的人。
那么多的人向往国外生活,包括她自己,可真的到了美国的土地上,却觉得哪儿的土地都一样,哪儿吹的风都一样。
不同的是,故乡的风会包裹住她,温暖她;异国的风却充满了疏离和孤独。
当时她已经萌生了退意。
好在没等多久,男人到了,她就把孤独感抛到九霄云外,开开心心地和男人回家。
李颉说到这里,略有停顿,脸上带着笑,但眼里却有着淡淡的忧伤。她说:“阿弥,你不知道,他们一大家子人就住在地下室里,那是真正的地下室。”
但想想两人的感情,她还是心无芥蒂地住进了那家人的地下室,没有活动空间,没有隐私,没有物质追求。
很多女人就是这样,为了爱,总会做出些飞蛾扑火的行为,不论是二十岁还是四十岁。
考虑问题大多是感性的,忽略理性。哪怕在上一段感情中受了伤,在下一段感情中又中了情毒,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投奔下一段情。除非再次受伤,才会发现爱情其实只是自以为是,而非一定就是。
男人开始鼓动李颉出去找工作。但她一个英语水平不高,只读到高中的四十岁女人能干什么?勉强在家中餐厅找到洗盘子的工作,李颉的经历,就是一个老套的异国打工记。
那时正是冬天,天冷,心更冷。
李颉说回到那个逼仄的地下室,她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泔水味儿。她说,她倒也不是想着去美国享福的,但也不是来这里洗盘子的。
人到中年,为爱而活?放弃国内那个中等城市里的120平的房子空着,来住地下室?这不是李颉的初衷。
4
“那人其实对我挺好的,但是俗套的真理,爱情没有面包是不行的。”李颉还是淡笑着聊着自己的事。
她说在美国的那么短短的几个月,觉得自己就是末等公民,没有理想,没有想象的空间,没有尊严,看不到希望。
身在国外,只认识那么几个人,又不是年少时期,早已过了和爱人一起打拼的年纪。
半路来的爱情,总比不得年少时一无所有的爱情让人可以奋不顾身,中年人的感情,还是掺杂了很多现实因素。
于是她提出要回国。
对她很好的男人一反常态地强硬,把她护照藏起来,让家里人看好她,不让她出门。
李颉后来还是找到机会跑了出来。
“阿弥,那天我只穿着一件不太厚的外套,坐在去西雅图的地铁上,回不了国,又冷,又难过,我就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李颉还是笑着。
当时她身边坐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那人看到她哭了,都有些不知所措,反复地安慰她,还善心地披了件外套给她,问她是否遇到什么事情。
她只是摇头,想控制住眼泪,但就是无法控制。
李颉在地铁上流浪了一天,第二天还是回到了那个地下室。没办法,没有护照,她寸步难行。
见到男人后,和男人好好地谈了几天,也许男人被她的出走吓到,也许男人真的很爱她,最后还是妥协了,把护照还给了她。
于是,她终于回来了。
踏上中国的土地,李颉当时就想趴下亲吻机场大厅里的地板。
她去福建看了还没放假的儿子后,就回到了小县城。刚好原来那个水泥厂需要销售的人才,她又回去跑销售。
前夫还在厂里,不时能见到,还在单身,和那个小三已经分手,不时露出要复合的态度。
但李颉知道那已经不可能了。
最为艰苦的几年已经一个人过来了,何必在可以省心的时候再回到原点呢?
前夫有意无意的围追堵截,还是给李颉造成了困扰。
她辞掉了工作,回到市里,自学会计,先是在家里帮一些企业做些事情,后来渐渐有了些名气,被聘到一家综合性公司,现在已经独当一面,成了这家公司房地产这块的核算负责人。
5
我问她还想不想再找一个,她说一个人也挺好的,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有些孤独感,想找个人聊些家长里短、人间烟火都没个伴儿。
“至于爱情,随缘吧,遇到该撩的人是还得撩,被撩的时候虚荣地有底线地让他撩!谁说四十岁的老阿姨心里就不能住一个少女呢?”她玩笑地对我说。
但暂时不想苟且于家庭琐事的牵绊。
走出家庭,才会发现人的一辈子就那么短:前二十年在做梦,中间十几年在为家庭烦恼,等清醒过来时,半辈子就过去了,发现自己一无所有,就连离婚了,儿子也是给了前夫。
李颉说,刚离婚时,用卖了县城房子的钱在市里买了房后,她是真的一无所有了,连装修的钱都没有,随便买了个床垫,就这样对付着住,但不想委屈儿子住这样的房子。她硬是靠着到处打零工,加上父母和兄长偶尔的帮助,简单装修了一番后才终于有了家的样子。
人没活到最无力最无助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还有些什么样潜能的。
这个社会,不会善待女人,特别是不会善待一个中年离异的女人的,只有自己善待自己,而善待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断地充实自己。新婚姻法逼得我们不得不强大自己。
现在的李颉,过得很充实,每个月要么飞来飞去的各地跑,要么自己驾车去工地,有时一人开车在省内出差,一天跑几百公里。
虽然很累,但脱离了家长里短,起码不会被太多的因素绊住她挖掘自己的潜能,以便她发现和成就更好的自己。
李颉的故事,只是这个快节奏物质化而又忠诚比纸薄的社会里的一个片段。两个人因为某种原因,忽然就看对眼了,忽然又想放弃了。
不像父母那一代的爱情,没有教堂里或公证处的誓言,就是一个户口本,两个红本本,一颗大红章,一张傻傻头靠头的结婚照,就这样一辈子。
但是不论什么时代,活得明白,活得自在,活得有尊严,才是真正的活着。
年轻时候以为爱情是毕生最大的追求和向往,年岁渐长以后,发现爱情只是诸多回忆中的沧海一粟。
生活不止有爱情,还有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