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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来了一个下半身出血的人
日期:2020-07-17 22:15:46 作者:秋爸 来源:全民故事计划 阅读:

急诊室来了一个下半身出血的人

  “

  如果是家用剪刀不一定能一次剪断,剪刀剪肉的感觉,这辈子她都不会掉。

  —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494故事

  

  2018年春节前夕,北京刮了场大风寒风刮断前一棵大树树枝,砸坏了办公室窗户

  那天我上夜班,室温急剧下降。来自古国寒流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夜间急诊病人寥寥无几,除了冷倒也落得自在

  夜间急诊最怕燥热的夏夜,晚上总是送来许多酒后惹祸的男男女女

  马上过年,科里安排轮流休假力量薄弱原本分为上下半场的夜班也合二为一,由剩下的几位一并承担

  作为一线男性医生,我自然被列为夜班的主力寒冷让我缩成一团,救死扶伤热情也暂时收起,我只盼望全北京平平安安

  到了下半夜,一阵炫目的蓝色点亮了急诊的大门汽车引擎熄灭后隐约传来嘈杂叫喊,无疑,来大活儿了。

  一辆999送来了一位大姐,后面跟着一男一女。护士跟着进来,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肾上腺分泌原因,护士的脸蛋红扑扑的,口罩往下一拽,语速飞快地说道:“患者女性,40岁,血压90/60,脉搏110,意识淡薄考虑血性休克,进抢救间。”

  听着护士流利地报出病人的生命体征,我也迅速调整状态,向担架走去。

  “病人的意识怎么样?哪出血了?”我问道。

  病人姓李,从昌平的医院转诊而来,男的是李大姐的丈夫,女的是她的小姑子。李大姐有气无力地说道:“下面,下面出血了。”

  病人的手脚湿冷,脸色苍白,是休克典型表现。为了查体,我要掀开被子,可李大姐不知哪来的力气,按住被子死活不让掀开。

  “怎么了?”我充满疑惑

  这时她的小姑子说话了:“嫂子,让医生看看吧,再不治就完了。”

  她丈夫拨开小姑子,一下来到床前,竖着眉毛说道:“让人家!”

  掀起被子,血腥味扑鼻而来。李大姐的裤子被血浸透,暗红色血液因为凝血已经变得黏稠,床单也红了一大片

  看来从昌平来的一路上,血并没有止住。

  “裤子脱了吧,我要看一下出血位置。”

  李大姐不情愿地脱下裤子,黏稠的血块覆盖了会阴部很大的范围,用盐水纱布清洁发现出血位置在肛门,截石位(女性分娩时的体位)6点钟位置,一道横行约3公分的伤口,伤口里填塞着早已被血液浸透的纱布,抽出纱布便见到鲜血一股股地流出。

  经过消毒,立刻用洁净纱布再次填塞,暂时止住了血。

  

  “配血,联系输血科,小李查体。”

  给护士和实习同学分配任务,我隐约觉得患者有难言之隐,便把两位家属叫到一旁询问病史。丈夫沉默寡言,一直在唉声叹气,甚至想在办公室抽烟,被我制止后干脆一言不发

  “这伤口怎么来的?外伤?”我问。

  小姑子回答:“是痔疮,痔疮出血了。”

  “不像吧,她的伤口很齐,应该是切割伤,你要说实话。”

  “真的是痔疮,早就有了,今天中午我嫂子觉得下面特别疼,一摸发现出来一团肉。疼得满头大汗,然后,然后用剪刀剪了。”

  说到这儿,她偷偷看了看她哥,李大姐的丈夫埋怨地出一口气,鼻孔一息一张,感觉胸中的怒火随时会按捺不住。

  我的身后站着一位实习同学,负责记录病史写病历,听到这吃惊地“啊”了出来。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转向同学,告诉他:“这叫环状痔,也叫梅花痔,是痔疮累及肛门,肿物脱出导致的。她非常疼,说明突出的肿物发生崁顿,不及时处理容易发生坏死。”

  “这个位置看不准吧,到底是不是自己剪的?”我突然想到。

  “是我,我嫂子疼得受不了,在床上窝着跟虾米似的,一直让我帮她剪。我实在看不过去。”小姑子说完,神态冷了下去。

  当天午饭过后,李大姐的痔疮犯了,不同以往的,这次疼痛难忍,上完厕所后,马桶里的血较之前也明显增多,她打电话给自己的小姑子,一同到昌平的一医院就诊。

  到了医院,发现急诊科全是男医生,李大姐不愿解下裤子。大夫十分无奈,只好从血染的内裤推测出血量不小,建议立刻入院,很可能要手术。李大姐觉得只是痔疮,不至于这样,那位医生百般挽留不住,两人就又回了家。

  最终,在李大姐的苦苦哀求之下,小姑子拿起了那把剪刀。

  说实话,更加惨烈的场面我也见过不少,可是听完小姑子的讲述,我还是周身汗毛直立。如果是家用的剪刀,不一定能一次剪断,剪刀剪肉的感觉,这辈子她都不会忘掉。

  小姑子一边哭一边讲完,她哥对我鞠了一躬,说了声“您费心”,便把她拉了出去。我回头看实习同学,小伙子小声来了一句:“一剪梅?”

  “嘴上积德,要是你家人躺那,你还能贫得出来吗?赶紧写病历!”

  我呵斥了一声实习生,准备接下来的救治。

  

  看得出来,小姑子非常担心她的嫂子,有些坐不住,不停地追问我,会不会有事。

  我告诉她:“如果当时在昌平及时救治,现在不会出这么多血。不过,像这样的伤,再严重一些的我们也接诊过,目前的主要矛盾是失血性休克,需要立刻输血,幸亏你们来的是我们医院,现在北京闹血荒,去别的地儿还真不一定有血。先把命保住,然后这个伤口需要肛肠外科来会诊,估计得手术了,以后的肛门功能就要看恢复了。”我补充了一句:“以后不要因为什么男女的事儿再犹豫了,太荒唐了。”

  在我还是一名医学生时,有一门必修课是“医学伦理学”,研究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医疗、科研中的复杂关系,其中一章就是专门讲医生诊治异性患者。如遇需解衣查体的环节时,现场必须有家属陪同或是一名与患者同性的其他医务人员陪同;而且现场必须有屏风、帘子等遮蔽物,保护患者的隐私。

  我有一个普外科的同事,他的专业是乳腺外科,每天出门诊40多人,每一个都得脱衣服,还得上手查体。

  有次聚会,他喝多了,给我打了一个比方,说咖啡厅的服务员每天都在冲咖啡、泡咖啡,你说他还喜欢咖啡吗,他看见咖啡就想吐。

  20分钟过去,护士站来了电话:“王医生,10床病人配血出来了,AB型,目前只有4个单位,申请吗?”

  “申请,谢谢。”

  我看了一下表,凌晨3点多,4个单位的血输完也就快天亮了。上班后,输血科会向血站申请新的配额。目前的状况,只要李大姐的血能止住,通过输血、手术,就能化险为夷。

  放下电话,我在电脑前查看李大姐刚来急诊时各种血液检查的结果,看第一眼,我的腰便不自觉地瞬间坐直了,整个人后背有些发毛。

  问题有点严重,患者的凝血有问题。

  “小李,去把刘副主任叫过来!”

  

  刘副主任的个子高大,快步走来,边走边穿衣;后面的实习同学有点跟不上。

  “主任您看这个。”

  “血色素6克多,血压低,白细胞也升高,考虑合并感染,APTT怎么这么高?有血液病病史吗?血止住了吗?先下病重吧。”

  我急忙去问,她丈夫在急诊室外冒着寒风抽烟,听见医生叫,赶紧进来,回答道:“好像是有,以前看过,糊里糊涂的,好像是有点毛病。大夫说的太复杂,我们记不住。”

  刘副主任看一眼伤口处填塞的纱布,问道:“纱布换了多长时间?”

  “20分钟。”

  “完全没有止住,血又浸透了。血液的颜色也不像是动脉血。”主任转而问李大姐,“您平时有什么病吗?比如月经多,牙龈出血,膝盖碰撞之后肿一大块之类的。”

  说到膝盖,李大姐急忙点头,说自己不敢干重体力活,磕磕碰碰就能肿上一大块。

  主任指示:“初步判断是血液系统疾病,立刻申请血浆,请普外科、介入放射科赶紧过来会诊。我就在办公室,有事儿立刻叫我。接着用纱布塞住吧,没别的办法。”

  时间紧张起来,10分钟内,普外科、介入科的同事裹着羽绒服,睡眼惺忪地到了。

  顾不上客套,两位迅速来到床边。

  李大姐看看周围的一众头颅,手又不自觉地压住了被角,挡住了普外科医生的手。

  普外科老师很诧异,“怎么了这是?”

  我看出李大姐的顾虑,让实习生去忙别的,只剩我和两位会诊医生。普外科医生经过一番专科查体,又看了看血液报告,告知我们,手术不难,但是首先血色素太低,其次凝血障碍问题不解决,是无法达到手术条件的。

  介入科医生的意见一致,这种严重的凝血障碍,无法耐受任何有创操作。

  我将两个科室的意见告知家属,李大姐的丈夫就问了我们一句:“现在怎么办?”

  现在只能期待输入新鲜血浆,补充足够的外源凝血因子,改善病人的凝血环境。同时输入血细胞改善失血性休克的糟糕情况,给后续治疗创造条件。小姑子听得脸瞬间都白了,不知说些什么好,一直在自责地唉声叹气。

  

  天终于亮了,李大姐头上挂着的4个单位红细胞已经输完,复查血常规,血色素掉到了4克,也就是说即使输入了如此之多的红细胞,失血的情况依然没有改善。

  输血科打来电话,询问是否还有必要继续给予红细胞,治疗陷入了两难境地。

  李大姐的情况越来越糟,现在谁把被子掀开她都毫无反应,睁眼时间短,闭眼时间长。主任指示,下病危,通知家属签病危通知书。

  “王医生,快来。”护士大喊。

  我迅速来到床边,护士说李大姐没有反应了。我拍拍她的双肩,毫无反应,瞳孔稍散大,血压测不出。“小李,推抢救车!”

  小李是大五学生,刚实习不久,听到推抢救车飞快蹿了出去。可是抢救车就在护士站,小李不知窜哪里去了。转眼间,他推了一张病床疾驰而来,丝毫没有察觉护士诧异的目光。

  护士长立刻跟了过来,大声训斥:“让你推车你推床干嘛?抢救车在那呢。把床推一边去!”抢救车其实与护士们的输液车很相似,里面准备着抢救常用的药品和器材。

  “行了,赶快组织抢救。”我朝他们喊道。

  李大姐的丈夫同意所有的抢救措施。

  医护人员很快给李大姐完成气管插管,连接呼吸机,肾上腺素、多巴胺持续泵入,机器和药物迅速发挥作用,血压测出来,60/30。

  可是因大量出血导致的多器官衰竭,如果出血不控制,这些手段不过是权宜之计。

  我把李大姐的丈夫和小姑子叫到床边,这种时刻是最艰难的,要面对家人做出最后的一个通知,但作为医生,不得不这样做。

  “看看吧。还有谁?孩子呢?娘家人呢?”

  监护仪上冷冰冰的绿色数字不停地闪烁,不时发出报警声,即使毫无医学常识的人也能意识到绿色的数字由大变小意味着什么。

  丈夫握着李大姐的手,盯着监护仪,不停呼唤她的名字。小姑子已经崩溃了,因为哭声太大,被护士搀扶了出去。

  7点30,李大姐的呼吸、心跳停止。

  8点,一切料理完毕,丈夫和小姑子领着李大姐走了。仅一个夜晚,一个生命逝去了。

  医院熙熙攘攘,叫喊声、鸣笛声此起彼伏。

  工人师傅们边修理昨夜破碎的玻璃,边议论昨天的那场大风。一切如常。食堂阿姨送来早饭,催促着夜班组早些休息。

  死亡病历还需要整理。当我填写到死亡原因这一栏时,我停下来沉默了许久。

  作者秋爸,医生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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