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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20-07-12 18:10:17 作者:高兴 来源:文章吧 阅读:

雾

  我不见雾。从小到大我就没遇见过雾,仅仅存在天气预报和众人口中。

  这件事我跟我父母提起过,问雾是什么,为什么我看不见。第一次提起时他们塞了我几纸币;第二次我刚开口就说忙;第三次骂我烦不烦。

  看不见雾对我的生活并没有太多影响,不过有次跟男友一起牵手爬山,站在山顶对方云雾缭绕很浪漫,我一句我看不到雾毁掉了兴致

  他很生气,说我就是不解风情。没多久我们分手了,之后在社交平台看见他跟新女友合照,底下有人评论说是雾中相的二人。

  我还挺难过的,难过我的雾。以至于看了合照后跑到医院检查眼科。结果医生我不要耽误其他病人看病。

  我真的看不见雾。

  今天早上下了很大的马路上的一切都蠕动得格外缓慢,等了好一会才有出租车开过来。

  我眼疾手快地挤上去,再把车窗摇下拍了张照,手还没来得及缩回,周边忽然飞过一辆粉红色电动车

  这让我手一哆嗦,有些后怕地把照片发给负责考勤的同事

  那同事很快回复了一个“理解”过来,随后显示正在输入中。

  “今天有个人要入职,不是新人背景厉害的,据说里是开房地产公司的。你注意一点。”

  设计师底薪低,顾客还总刁难审美本就是极其个人的东西——我本着这么一个态,却还是要被各种奇葩要求搞到疯。

  那人要么二三十了还理想不行,要么就是脑子有病。

  到公司后路过那块停小电驴的地,上面极其不羁地停着一辆眼熟的粉红色动车

  那个新入职的设计师?我这么想着,之前可没见过这款。

  收了伞进办公室,我径直走向我的桌子,把伞一放翻出一包速溶咖啡,再拎着咖啡杯往饮水机旁晃。

  饮水机旁站着两个人。一位正在拿毛巾头发,头发堪堪落到了肩膀,看其身形可以判断出是一个男人。在他旁边的是某个天天花痴的小姑娘

  那男人长得一定不差。

  我看了看那腰线,默默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算是回礼。随即就十分礼貌低下头绕到一边冲咖啡。

  仰头喝下完全没化开的凉咖啡时,那被观摩的男人转过了身。

  毛巾遮住了他半张脸,露出来的只有一个有些圆润鼻子与薄得过分的嘴唇

  “不好意思,刚才我倒了很多热水实在抱歉。”他空出一只手,在包里翻了翻,拿出一瓶瓶装咖啡递给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低着头上前接过了那瓶咖啡。

  “我叫运晟。”

  “卫书文。”

  赵运晟给的瓶装咖啡上印着的是不知道哪国的语言味道高级细腻微微有些过苦。我把喝完的瓶子随手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伸了个极其放松的腰,手却一不小心打到了什么人。

  “不好意思。”

  “哦,没事。你觉得赵运晟怎么样?”

  说话的是蒋平文,刚才就是她围在赵运晟旁边。

  我想了想回答说人好像不错。

  “那是当然!”蒋平文很快回答,又顿了顿:“他这个人很厉害的。长得好看脾气也好,家里也……”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向我显摆她的目标,每个都优秀迷人无可挑剔,每个都成为过去式。我懒得理她了,挪正身体接着盯电脑。

  她竟没多说我态度。

  把稿子发出去后已经是十二点。办公室里已经交杂着浓郁饭香,闻得我胃里那点咖啡直发酸。

  随便叫了个外卖,我靠在椅子上玩手机,再漫不经心偷听点东西好乐呵乐呵。

  今天她们的谈话也不过是恋爱跟国产剧,槽点跟昨天都相差无几。

  “雨终于停了!好大的雾啊。”

  “今天雾真的好大!有种在仙境脚底的感觉呢。”

  不知道是谁最开始说起雾,一个两个莫名兴奋起来,我桌子又很不幸的靠近窗户,他们全都像这辈子没见过雾一样往我这边堆,拿手机咔擦咔擦地拍照。

  而我这个真一辈子没见过雾的人站起来伸出脖子努力去看,眼眶却仍不曾更新过。

  看来这次也一样。

  赵运晟也过来了,他的身高让他不需要凑前,就站在我位子旁边。我得了这么一个机会来观察他,看见他咬着下唇,再很慢地松开牙齿,舌头在口腔内顶完一圈,眼睛半阖着快速眨几下。

  就像是那片雾怎么了他一样。

  随后赵运晟开口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雾气传说?”

  “诶?什么是雾气传说啊?”

  “这个名字就有点浪漫呢。”

  “小晟你给他们讲讲吧。”

  最后一句是蒋平文说的,我看她的时候果不其然发现她面颊有点红。

  赵运晟对蒋平文笑笑,说道:“雾是十分常见的自然现象,其成因被科学又官方地解释,不过是空气中的水汽在一定条件下凝结成水滴悬浮。但是在我们这个传说里,雾是由缠绕在人们心头的思念升腾来的。”

  “只有真诚的想念才能造出雾,它在不同城市不同眼眶里升起、降落、笼罩,让另一人心上蒙满湿漉漉的爱意。”

  蒋平文很自然地接上:“那像你这样的美男一定到处都是雾。”

  说得快速又忐忑,他俩不会之前就有什么吧。蒋平文就是喜欢好看的人,赵运晟还不止一点好看,身上气质也拔尖。他俩也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就会有的称呼。

  我猜测着,不让自己去关注那煞有介事的雾气传说。

  几个小姑娘都在嬉笑说什么时候才会有人踏着雾来爱自己,我听着吵死了,没忍住说了句我不信。

  我自觉音量控制得很小,却吸引来了赵运晟。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抬手用手指划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这让我打了一个寒颤,感觉自己被看穿。

  好在这时候外卖小哥打了个电话过来,我连忙出门拿外卖去。但我俩还是在办公室外撞上了,赵运晟也不说话,就低头看着我。

  那眼睛像是下过大雨的山腰,有雾在半遮半掩,无时无刻都在蛊惑人。

  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含糊道了声“对不起”想了事。

  “卫书文,”赵运晟念得过分字正腔圆:“你是不是看不到雾。”

  我的脚步停下,发觉自己并没有想错。

  这个人果然跟他的外表一样,给人单纯又危险的美感。那眼睛是间接论据,那言语是正面论据。

  长期与蒋平文等打交道,让我的社交极其碌碌,我在安逸过头之余想起了与人相处的警戒:面前这人算是棋逢对手。

  于是我第一次毫无怯意地去直视那狡黠的眼。

  我说:“关你屁事。”

  之后再没有对话,回到办公室蒋平文说了些赵运晟的高中故事:赵运晟当时是学校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高考完不知怎么就忽然出了国,没再出现过。

  我听得想笑,回话让她安心:“那你们两个真的很有缘分啊。我们刚才只是恰好一起回来了,没说什么。”

  一下午浑浑噩噩的过去,我那第五版的设计图也总算收到通过的回信。等窗外开始严重的光污染,掀开夜生活一个边角时他们讨论起了聚餐。

  “我请客,大家想去哪里吃随便挑。”灯照在赵运晟头顶,我这才发现他头发并不是纯粹的黑,像染过一样。

  我们设计室算上今天新入职的赵运晟总共也就五个人,一个人提起建议,三个人同意,剩下一个人不想去。

  我跟她们平时关系就不太好,偶尔还会吵架,更谈不上一起吃饭。

  但这时候蒋平文很是讨好地看着我,赵运晟又带着不是什么好人的笑,我纠结了一番后还是点了头。

  赵运晟开了车过来,蒋平文在哄笑中忸怩着坐上了副驾驶座。车主人没什么反应,只提醒我们不要碰到头。

  我第一个上后座。车内香水有点冲鼻子,一股淡淡的苦味,随后又慢慢沉淀为木质香,还夹杂点玫瑰的甜。

  嗯,果然是十足十的风流小少爷。

  赵运晟带我们去的是一个挺贵的火锅店,蒋平文指的路。

  赵运晟让我们先点单他去停车,蒋平文很自然地就揽下了活。我全程没说什么话,调了酱料就翘着腿玩手机,等锅开了就自顾自地下东西吃。

  蒋平文那三个人很会聊天,只是每个问题都指向赵运晟。

  “你什么时候开始留长发的?长发很适合你啊。”

  “高考完后吧。最初只是没空打理,后来感觉长发也不错,就留着了。”

  “这几年同学聚会都没有看到你啊?也没多少人知道你消息。在这之前你做什么呢?”

  “我是在国外读的大学嘛,毕业了就到处转,游手好闲的。”

  “你怎么忽然来当设计师啊?”

  “我这个人挺想一出是一出的,就感兴趣。”

  “你家里不让你子承父业什么的吗,他们准许你来我们这小破公司?”

  先前几个问题赵运晟很认真地在摆弄话术,但到“子承父业”这个问题时,赵运晟却很意外地卡了壳。

  蒋平文三人面面相觑挤眉弄眼,赵运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一句话,很自如地接着往锅炉下虾滑。

  “我父母不太管我啦。设计这个东西,以后也方便我一条龙嘛。”

  蒋平文嘴唇开始蠕动,似乎是想追问,赵运晟却再次开口:“是谁点的菜啊?我真的很喜欢吃虾滑,很合我口味。”

  这句话在无形中极大地讨好了蒋平文,她很快就忘掉了先前的那点儿不悦,兴高采烈地说是自己点的菜。

  吃完火锅已经是十点,赵运晟一个人结了帐后送我们回家。

  蒋平文三个有合租来着,一齐到目的地后有一个女生要了赵运晟的微信。赵运晟给了,目送她们上楼有灯亮起后才重新发动引擎。

  快到我公寓时,赵运晟的手机铃声打破了长久沉默。

  我瞥了一眼,无意冒犯。

  手机备注是赵昊乾。

  赵运晟没接也没挂,就让它自个儿唱着某首英文歌。

  那歌还挺好听的。车停下来手机也恰好停了,我下了车,敲了敲车窗表达谢意。

  赵运晟却把手机伸出来,屏幕上面是二维码。

  我下意识回答:“多少?我转给你。”

  赵运晟哈哈大笑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头发都跟着乱颤。

  “不是,是加个好友。”

  我“哦”了一声,随后自己也被自己给逗笑起来。

  赵运晟摸出了一包烟,举了举手中的打火机。我点点头,跟他说给我也来一根。

  他没说什么,只动作利索地点上烟,递给我,再自己给自己点上一支。

  我们两个又沉默下来,只吐着烟雾。

  我抬头看缠绕在一起的气体,它们经过我眼里的月亮,又被夜风吹散,分不清哪缕是他是我。

  我跟他说:“很奇怪的是,我可以看见烟。”

  听见我这句话,赵运晟又笑起来,这次烟雾钻进他的肺,把他弄得一阵咳嗽。

  “我就说你看不见雾。”

  “你看雾的神情和她们不一样。你其实有些相信雾气传说了,对吧?”

  “我渴望什么啊?”

  “爱的思念。”

  我被哽了一下,装作无事地弹了弹烟灰。反问他:“那你是不是看到的,不止是雾?”

  “到处都是雾。”

  “雾霾吧,你这个人。”

  一根烟很快抽完,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了。

  我再次道了别,回到家打开灯打开窗子,赵运晟还在原地抽烟。

  这应该是他的第二根烟。他正在打电话,神色不太好,看见我的瞬间赵运晟招招手。随后那点红光熄灭,烟雾也消散,赵运晟走了。

  第二天我没有堵车,也没有在公司外面看见粉红电驴,却还是在饮水机旁边看见了赵运晟。

  他的发色好像跟昨天有些不同了,都不是纯粹的黑。

  赵运晟跟我打了个招呼,注意到我目光后眨了眨眼:“之前是黑茶色,我昨天又给染了蜂蜜茶。”

  还挺讲究,颜色分得挺清。

  我说:“雨给淋的吧。”

  “我自己在家染的,我都自己给自己染习惯了。”赵运晟笑着说,并且问我要不要也染发,他帮我弄。

  我回复他我不想被重金属盐侵蚀。

  蒋平文还没来,我又再瞥了几眼慢悠悠搅拌咖啡的赵运晟,松了一口气。

  但打开电脑我那一口气又给堵在胸腔,昨天说好过了的稿子,顾客那边又跳出来说不符他预想的理念。

  “顾客那边的意思是想要一种,独立个人的,很热烈、又很孤寂,总体风格是美式乡村中杂着东南亚,最好还符合中式传统。”

  给这人几块橡皮泥,让他自个儿揪去。

  “卫书文你不行的话,就给别人设计,不要耽误总体进度。”

  我强忍住想骂人的心,十分孙子地回复:“不好意思,本人才华实在有限,不能很好的满足顾客需求。实在很抱歉耽误了顾客这么多时间。我们设计室还有很多人才,可以试着联系他们。再次致歉。”

  之后那边就没再回复,我却又开始后悔一时的任性。

  哎,干嘛跟钱过不去呢。

  “您好,我是赵运晟。”

  “嗯……您是想,美式乡村杂东南亚,还有中式传统的?”

  “我猜您是不是美籍华人,在东南亚开厂子,但其实心底一直很想念祖国?”

  “我猜对了吗,还真是荣幸。我大概了解了,没问题的。”

  赵运晟就站在饮水机旁边打电话,说话的声音稍微有点大,便让我给全程听去了。

  “你是怎么想到他是美籍华人的?还知道他在东南亚开厂子?”

  赵运晟很无奈地回答说是瞎掰的,原先是想讽刺讽刺那有病的需求的,没想到居然还真给说中了。

  “加油,好好干。我已经被那个人退了五次了。”

  事实证明我完全是想多了,赵运晟的稿子很快就过了,那挑事的顾客竟然就此轻易罢休。

  跟他共事了差不多有一个月后,我逐渐发觉赵运晟他设计的风格,全随着顾客有病的要求改变。无论多么离谱多么抽象,他都可以笑眯眯地交出让顾客满意的稿。像是他电脑搭上对面脑电波样的不可思议。

  这让我日子好过了很多,每天都工作得开开心心的,偶尔还喜欢先跟赵运晟骂人,再把骂的那个人推给他。

  赵运晟也从未有过什么怨言,发量也没怎么少,只是总换颜色,茶色棕色亚麻反复颠倒,改变总是很细微的改变,又总是在改变。

  他平常上班是开车,一到下雨就骑粉色电驴,我有次问他是不是有病,他回答我说是他喜欢被风跟水乱七八糟地拍打。

  “并且淋了雨,我可以给自己一个很合适的理由去换一个新发色。”

  我说他就是有病,他可以选择在雨天开敞篷车的,再捧着一杯伏特加说是忘情水。

  他很喜欢在下午或晚上给全办公室的人点星巴克,几次过后就知道哪杯拿铁放多少糖,哪杯美式喜欢加冰,每个人都不差。

  我是喝加冰美式的,每一杯上都贴有一句喝冰的不好。当我要热咖啡时,他又在我的那袋里放几包红糖姜茶。

  在上班的时候他总是会划水,还划得很高级——拍几页正在阅读的书给我。前几天是“战争即和平 自由即奴役 无知即力量”,今天又成了“当我医治别人的疯狂时,我自己也惹上精神疾病”。

  我们总在中午拿外卖的时候在一个隔间里碰上。我是图那地方没人,赵运晟是躲在那儿打电话。

  第一次撞见时赵运晟在语气甜腻地哄人;第二次他在温柔讲分手;第三次他在跟人吵架,直呼对面大名“赵昊乾”,把手机也给摔了。

  第一第二次赵运晟都没有多在意我的出现,反而还朝我眨眨眼,并不介意我收听也没有过多解释。但在第三次,他主动跟我说赵昊乾是他爸。

  “他就想着他那几块破地,自己老婆死在那上面了担心的只有风水。他们当初结婚就巨恶心,谈什么爱谈什么情,现在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又瞄准我了,赵昊乾就是个疯子。”

  我就沉默地吃外卖,对他几句话里透露出的巨大信息没发表任何评论,偶尔与他眼神对上也波澜不惊。没过多久赵运晟就悻悻地捡起手机问我叫的哪家外卖,他饿了。

  他凑过来看我手机时我刚把跟我爸的聊天界面退出去,一晃而过不清楚他看到没。

  我想只要赵运晟稍微问一句我的家庭,我或许可以跟他提起只有打钱的赡养,讲我好像没多大事儿的十八岁之前,然后开始这么多年头一回向某人敞开一点门缝。就像是我窥探到他隐秘面的代价。

  但赵运晟半闭着眼,什么也没说。

  今天还是个雨天,不过是节假日,我不用上班去。下载好游戏的更新包,给自热火锅盖上盖子看白汽飘,像往常的每一个节假日一样舒舒服服地躺下。

  但赵运晟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让我看看窗外。

  我回复他他不要把自己当苦情剧男主站雨中演什么戏剧。

  过后他直接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在一片雨声中他调侃说:“我又没有爱上你,哪来的苦情戏码。”

  我没回答,只快步走向窗子。

  看见我探头,赵运晟抬起两根手指,在唇上短暂停留一下后向上翻起。

  赵运晟毁了我一个节假日。

  他在我家洗了个头,我帮他把风衣随便找了个地儿晾好后还得帮少爷吹头发,吹着吹着赵运晟嫌最大档太吵,聊不成天。

  我马上就撂摊子不干,让他头发湿答答的自然风干去。赵运晟拿毛巾擦了几下,就失掉耐心,看水一滴一滴掉在地板上。

  “我今天来,是想给你看个东西。”

  赵运晟说得很郑重,从他那几乎没有沾水的文件包里掏出一摞文件,双手捧到我面前。

  “Fog?”

  那一沓纸页有些厚度,但第一页只有一个单词。我念出声,抬头想通过赵运晟表情分析点什么出来,但他脸上连最平常的笑都没有。我只好接着往下翻。

  “这是我想要完成的一个作品吧,我学设计完全就是为了这个。不过最近我时间不多了,赵昊乾越来越急了。我在工作室观察了一个多月,觉得你最适合协助我。”

  我有些受宠若惊。

  “因为你有耐心啊,每次看你跟顾客斗智斗勇我都看得好好笑哦。”

  “哎,大概是因为你比较有意思吧。”

  我没应,只专注下来看“Fog”。

  赵运晟想要建造一个以“Fog”为主题的咖啡厅,噱头靠他的“雾气传说”来打,主要服务对象是小情侣。全是双人包间,每个包间里都有两台测谎仪,顾客可自行选择连接。在完成消费时,每个包间通向大厅的路上都有干冰缭绕。

  雾气传说,经营理念,店面设计,赵运晟甚至都计划好了请什么厨师。

  理念的那一张纸被他涂得乱七八糟,最后呈现给我的是一片狼藉。我直觉这理念不是赵运晟最原始的理念,只是妥协过后的勉强。它最顶端都写着几个大字——“去现代科技”。

  这跟他以往的所有都不一样,像是赵运晟把他的所有都浇灌在上。我不能什么都不顾及地开口。

  “很荒唐的想法吧。”

  “其实还好,怎么说呢。嗯……”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他忽然离我很近,头发堪堪碰到我耳垂,抛出一个我意料之外的问题。

  “嗯?”

  “你从来没有看见过雾。你们办公室四个人小姑娘,三个人抱团。这一个月里,光我有观察到的她们三人矛盾就不少,却没人拉你讲某人坏话排气。”

  “之前我看到过你手机屏幕,跟你父亲那边是整整齐齐的转账提醒。”

  “单人公寓,十一点我送你回家家里没人。异地恋的话你又不太经常看手机,看手机除了工作就是跟我聊天。你眼光还蛮高的,就挑。”

  “我大部分说对了吧?”

  “你其实是在夸自己吧。”

  赵运晟笑了笑,又接着说下去:“你一边说自己不在乎,一边又很渴望爱,跟你对待雾的态度一个样。”

  我警告他适可而止。

  “你肯定是想说我想法荒唐,我自己也知道。但你看出来那是我的所有,再想到我之前说赵昊乾死掉的老婆,开始犹豫起来,怕在哪里伤到我。你原本是那么无所谓,现在你肯定是爱上我了。”

  赵运晟盘腿在地上,而我坐在椅子上,这让他比我低了一点。他抬起头,用一个吻结束掉他自以为是的长篇大论。

  这个吻起初很安静,唇舌推送间只有微小的水渍声。我感受着他嘴里的淡淡苦味,没有排斥——仅仅是被他说得头晕。

  但赵运晟半途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用手摁住我后脑勺。这让他的牙齿碰上了我的牙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完后赵运晟五指钻进我的指缝,开口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还会打舌钉。”

  我这才后知后觉接吻这样的亲密活动是会暴露出那私密疼痛的。

  在参加工作之后没多久我就去打了舌钉,原因挺简单的,就是觉得舌钉很适合我这么一个人。

  其实没多少疼痛感,还比不上打耳洞。但我个人想象的感官又告诉我舌钉疼得不行,那么厚一块肉呢。

  我平时戴的是透明的珠子,我又不怎么说话,于是便一直无人发现。

  我也没有想到第一次被人发现我打了舌钉是因为跟某人接吻。

  “说出去你就死了。”我威胁他。

  “怎么会呢,舌钉挺适合你的。”赵运晟又夸了我一句有意思,转而把整个手掌放在我背上,拥我入他怀。

  “你肯定是爱上我了。”

  我没否认,只是在想我好久没有有过拥抱了,再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没有说话。

  之后我们就Fog聊了聊,吃完了自热火锅。等雨停了雾起了,赵运晟又亲了亲我,拿着东西走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换上了买回来就一直吃灰的金属舌钉,在堵车路上司机在骂又起雾了,我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的天空,接着想占据我整个夜晚的吻跟Fog。

  今天感觉在路上耽误了很长时间,还特意绕了个圈去扔早餐垃圾,意料之中的迟到。

  赵运晟还没来,不是迟到,蒋平文跟我说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上一个月的班请一个星期假,果然是房地产的少爷啊。”我回了一句,又看了看赵运晟空掉的位子。

  “他家里好像有事。之前不也总是听见他跟家里人打电话吗?”

  没了赵运晟,我又得忍声吞气地伺候顾客。

  那一个星期我没再阅读到乌托邦与反乌托邦的字句,吃外卖的隔间又只剩我一人,蒋平文跟她姐妹尖叫的对象又换了个,整个办公室又开始重新喝速溶咖啡。

  我想赵运晟就是雾吧,触感全都一点一点消散,留下昂贵的潮湿,只让人捕捉点水汽。

  仔细想过后我又兜兜转转回到了对他的第一印象——有病,理想得不行。

  蒋平文最近似乎在相亲,笑声一如既往的粘糊。

  在又一次被吵得忘了设计想法后,我故意问她不是还想泡赵运晟吗。

  蒋平文却微微笑着说赵运晟就适合当朱砂痣,勉力让他成蚊子血还不如去找个能吃的豆沙。

  然后她问:“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第三遍。第三遍有人问我是不是爱上赵运晟了。我有些困惑,他们怎么一个二个比我还能看清我的心?

  “那天早上他来请假,手机通讯录里有一个备注,是‘亲爱的文’。”

  “我还想是不是他真对我有意思,结果那是通话记录。哎,他没给我打过电话。”

  蒋平文一脸看好戏的样让我直接翻了个白眼过去,她愣了一下,很快不甘示弱地单方面骂起来。

  我没再理她,就让她跟她俩姐妹说去。

  但蒋平文又的确把我心搅乱了,她说的话像屁,给我弄出雾霾来。

  当天晚上我捱到最后一个下班,头痛背痛腰痛出门,一抬眼就看见了粉色电动车。

  赵运晟把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再拍了拍电动车座垫。

  我没问他任何问题,只坐上去,双手主动环绕住他的腰。

  赵运晟抖了抖,随后把背给挺直了,肌肉僵硬得很。

  风把他言语吹得七零八落,我伸长脖子附在他耳畔听,却被他头发糊了一整脸。我注意到这是我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没换发色。

  很多东西都给吹淡了,我闻不到香水味。

  脸被吹得很疼,我往下躲了躲,贴上他的背。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他不解释,我也就不主动问起。

  赵运晟每开过一条街道,我就越自以为接近了他喜欢电动车的理由。那种发丝发扬的感觉实在过于自由,飘散得像一朵朵轻盈的云。

  而下雨天会让其吃饱了水,成为沉甸甸的雾,湿答答地粘着他脸部轮廓。

  他在开发区停下,牵着我的手站在一个店面前。

  赵运晟的无名指带有戒指,十指相扣的时候我发现了。意识到我挣扎后他又有点后悔的想缩回手,但我没让他走。

  他说,这是我的Fog。

  “你这一个星期是不是用来搞这块地了?”

  赵运晟没回答,就着昏暗月光来捕捉我嘴唇,一只手轻轻捏住我下颚,让我别再逃离,他小声说:“没有摄像头的。”

  不是的,赵运晟,我不害羞的。

  我闭上眼,在心底细微叫喊。

  随后金属不停碰撞,在口腔内共振,水声都在这之下。我没敢睁眼看,怕他正在注视我,更怕他在藏着流泪。

  最后他的舌钉打在了我牙齿上。

  我松开赵运晟,无言地用眼神询问。

  “我也去打了舌钉。”

  “别想多了,我就是为你打的。”

  赵运晟把我搂进怀里,抬了抬下巴指向那一切尚未开始的地,最后放到我脑袋上。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是我的Fog。”

  我点点头,带着他一起点头,两个脑袋晃得有点晕,我俩都笑出声来。

  我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捏着他耳朵问他怎么没有用染发剂折腾头发。

  “我被重金属盐给腐蚀啦。”赵运晟闭眼不看我,双手却又环住我。

  胸膛贴得很紧,衣服穿得又很厚,我这时候听不到他的心跳。

  我们默不作声地拥抱,我在看他背后的云,他大概没睁眼,享受没有月亮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赵运晟才松开我,语气有故作轻松的成分:“走吧,晚上好冷。”

  回去的路上他开得很慢,风也没再把他头发吹到我脸上,我却还是把脸贴在了他背后,听他一声一声像是叹息的心跳。

  送我上楼时,赵运晟又问我:“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我想了想,回了他一句亲爱的晟。

  之后我再上班,粉红电动车依然没出现,我也没迟到。但蒋平文拿着朋友圈本地最新资讯流着泪找我,给我看今早七点在开发区发现的一具尸体。

  那尸体身上穿戴整齐,并无鲜血或伤口,只有面部被打了马赛克。

  辨认出来是赵运晟很容易,是他的穿衣风格是他的长发,更何况我昨晚才见过他。我还知道,死亡地点就是昨天我们没进去的店面。

  资讯里写疑似吸入大量液氮缺氧窒息而死,尸体周边有大量液氮,给到液氮镜头时我看见了赵运晟的手指,那枚戒指现在在他小指上。

  资讯里写初步判定死者为自杀,身份是某房地产公司总裁的儿子,最近刚有接任的风声,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液氮的,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寻死。

  我面目表情地想把颤抖的手机屏幕推开,费了半天功夫发现无果,才知道我的手颤得更厉害。

  “你说他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你不是在跟他谈恋爱吗?你不知道他吗?卫书文,你到底怎么看赵运晟?”蒋平文手抓着我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对着我,一边哭一边吼,音量跟内容都相当爆炸,很快便引来了同事。

  一人好不容易把蒋平文从我身上拉开,我胸口一轻得以喘息,随后终于看见了被她遮挡的窗外。窗外是大雾缭绕。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雾。

  当时赵运晟在办公室讲的雾气传说隐瞒掉了一部分不那么单纯浪漫的内容,那缺失的记载在了他给我看的Fog上。

  Fog上写,当爱人死去时,也是会召唤出一场大雾的。

  从来都不是我看不见雾,只是我从来都不曾得到雾。缺少陪伴的童年,强硬不由分说的青春期,愈发乖僻的成年。这些我都还未跟赵运晟正式提起,就要随着他永远埋葬。

  于是我对蒋平文开了口,我说赵运晟就是个可怜人,彻头彻尾的可怜人。

  蒋平文又激动起来,越过拦住她的人拎住我衣服,哽咽着问那你哭什么,你整天这么高高在上,赵运晟你都看不起,你还哭什么。

  我吐出半截舌头,让我的舌钉发言:“我没有哭泣,这只是我为他起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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