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她和赵明诚的婚姻,在某段时间内,确实可以比肩媲美弄玉箫史的天作之合,但另一方面,她又无比羡慕弄玉箫史之姻。
无他,只因为弄玉箫史最后双双乘凤而去,再无分离,而她和赵明诚,以后如何尚不去论,但目前她便要忍受长相离别之苦,仅就此一点,她便不如弄玉箫史。
纵使她有生花妙笔,但这一身才气,又能否为她和赵明诚引来渡他们飞升的神龙仙凤呢?
凝眸,凝眸。
面对所有这些疑问,所有这些只有上天才知道的疑问,除了凝眸,李清照也再无别的办法可想了。
或许,爱情中所有的分分合合,从来都没有为什么,以及不为什么,有的,只是红尘间一次次经受分分合合的爱情。
经受住的,成了传说。
经受不住的,成了流水。
这道理,终有一天,李清照会全然了悟。
不过,以后的事,谁又能提前知道呢。
一间闺房。
女主人没有在金猊中及时补充新的香料,因此室内的氤氲香气渐消渐冷,一点一点淡去,终致完全消散。
床上的被子显然也没有细心整理过,凌乱地堆叠着,像是海面上任性乱来的波浪——不过这波浪的颜色是红色的——这似乎不是女主人一贯的风格。
发散神暗,一看便知她没有梳妆打扮,如她那般生活精致的女子,怎么可以如此?
不收拾整理房间也就算了,居然连自己都不收拾,这是要彻底放飞自我吗?
女主人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话,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此时,内心独白响起,沉郁的女声如泣如诉,让我们明白,原来,女主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正在经历着离别之苦。
那个亲爱的他,如今不在她的身边,再没有办法陪着她过神仙般双宿双飞的日子。
多少事,欲说还休。
为什么是欲说还休呢?
因为举杯酒消愁更愁,欲说愁情愁更忧——如果不说,也许她还能尝试着忘记,但一旦说起来,她就会被更深的离别之情瞬间淹没。
淹没。
深深地淹没。
所以,她情愿把这一切都放在心里,谁也不说,什么也不说。
你问她既然没有生病,没有酗酒,也没有伤春悲秋,为什么还会这么瘦?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呢?
相思苦,苦相思,相思的人,只有遇到相思的那个人,才能一解相思之苦。
相思的那个人,如今在哪里,如今他,又去了几多远?
不是不想留,只是那个人,千山万水之外,就算她能将挽留的歌曲唱上一千次,一万次,又能怎么样呢?
该走的,还是会走,她依然留不住。
他走了,他走了,走得那么远,那么远。
只留下她,独立在这寂寥而又寂寥的小楼中,听楼外风起风止,看楼前花谢花飞。
相伴她的,也只有这小楼,以及楼外楼前的风花雪月了。
然而没有了他,只剩下她一个人,纵有这雪月风花万般千种,又有何意义?
一天,又一天,每一天,她都盯着楼前那哗哗流淌的水,盯着盯着,就觉得那哗哗的水声,似乎在向她炫耀。
是的,她承认,她真的不如这流水,流水真的有向她炫耀的资本。
因为如她这般的柔弱女子,除了终日在楼中凝眸,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动不了,而那流水,却可以肆意往前,一路奔流,想流到哪里,就流到哪里。
就算不说这些,流水整日欢歌,无心无肺,无忧无痛,哪里像她这般,成天且思且念伤心伤人?
那哗哗流水的声音啊,如她春光正好的年岁,哗哗奔流着,全都奔流到谁也不知道的黑暗中去,任她怎么留,也留不住。
可是,为什么她会想着要留呢,没有了他,没有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就算她可以留住这独立凝眸的时光,又岂能指望有半点欢乐可言吗?
愁,新愁,越愁越望,越望越愁。
李清照的前半生无疑是幸福的,出生于一个相当不错的家庭,又嫁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赵明诚,更幸运的是赵明诚还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还是一个有点真材实料的才子。
才女伴才子,婚后,李清照与赵明诚自然不乏共同语言,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金石,这让两人本就高雅不凡的精神生活更显充实,并有效增进和提升了夫妻间的情意。
如果这个时候看到李清照,一定能感受到她满脸满眼都是幸福,这便是传说中嫁给爱情的模样吧。
可是李清照和赵明诚并不是总能粘在一起的,两人也有分别的时候——对于那些你侬我侬的夫妻来说,越是如胶似漆,离别之苦便越是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