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与帮闲
作者 |丁小村
1
有时候看世道让人绝望：正如大家常言的，坏人永远不会学好，时间只是让坏人变老了——变老了的坏人依然是坏人，结果是世间累积的坏人更多一些而已。
但看历史也不会让人舒服：人类发展了几万年的文明，但并不意味着“人性”能够有所提升，人有时候比其他动物更坏，人有时候比魔鬼更恶。
这只是我经常在心里涌出的感慨，并非我对人类更悲观：而是这让我清醒地感觉到人并不是个美好的生物，人类的社会，也并非我们可以期待的伊甸园——认识到这一点，才能体会到宗教里边“救赎”的意义。
有一种作恶者，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恶，但他绝对不会愧疚，不会忏悔，更不会救赎，他只能把坏事做绝，把人做得不如兽。
2
苏东坡少年得志有见识，恃才傲物少心机，但他是一个坦荡的君子。
君子遇到小人，往往遭殃。当王安石推行改革的时候，苏东坡并不完全认同改革的所有做法，他会直言不讳，提出自己的看法，结果虽然他是王安石的得意门生，改革派也并不看重他。王安石的改革派失势，保守党得志，又因为他是王安石的得意门生，就自然地被排队进了改革派，受到一串联打击。最后一个莫须有的乌台诗案，让苏东坡以诗获罪，进了监狱，差点儿掉了脑壳。
苏东坡再次被流放，这一次他连续被发配，离政治中心越来越远，最后被发配到海南岛。一路上除了自己的亲弟弟陪同，还有几个铁杆粉丝追着他走，他既不能写诗，也不能作文——谨言慎行，以免写几个字招灾惹祸。他走一路，都有人密切注意他的行程；就连他写一封信，都可能有人热心关注他写了些什么。
苏东坡的好友王圭，也是一位文人，据说也很有才华，和苏东坡同朝为官，苏东坡倒霉的时候，他还青云直上当了副宰相。苏东坡在流放途中写了一首诗，《王复秀才所居双桧》：
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
王圭得到这首诗之后，立即拿去给宋神宗汇报。他对宋神宗解释这首诗，说苏东坡把自己比作蛰龙，意欲凌空，这是要造您的反，有谋逆之心啊！
文学是会让人产生联想的，这种联想基于文辞，也基于人心：你不能说王圭不懂文学，他肯定是内行，他既揣摩了东坡的诗句，也猜想了皇帝的心思；但就算如此，他这样歪解苏东坡的诗，也把宋神宗逗笑了——说这种联想一点道理都没有，似乎不合适；但这种联想也太离谱，让人发笑。宋神宗说，他苏东坡无非一介文人，你要说他对我有意见，我同意；你要说他想谋反，这简直是大笑话。
3
经常看这个故事我就想，王圭并不蠢，和那些又蠢又坏的看客不一样，王圭是文学的内行，他这么歪解东坡的诗，显然自己也知道哄不住人，但他就敢去皇帝那里告密。如果他成功，苏东坡就得家破人亡，甚至更惨；就算皇帝不信他，充其量也就呵呵两声，不会追究他。
有些人的坏，是坏到了骨子里的——他早已拿准了一切，即便使坏，也不会让自己不安全。
这让我想起一条凶恶的猎狗：虽然狗绳牵在主子手上，它也要蹦的老高，以示自己很迅猛；一旦主子枪响打倒了猎物，这头恶狗放出去之后，连死过了气的猎物它也要冲上去死死咬住，直到主人从它嘴边拿走为止——这条狗像极了世间一些恶人，他们总是坏到骨子里，既要使坏，还能够避免风险，这可真是让人不能想象。
像王圭这样的人，他使坏只有两个目的：一是怀着侥幸心理，达到落井下石的效果；二是“打死老虎”，明知道无意义，只是为了向主子表忠心。
4
世间有许多龌龊小人：他们是龌龊的告密者，阴毒的构陷者——
他们大奸似忠，他们大巧若拙。他们的行为似乎很愚蠢，却往往是最精明的作恶；他们有时候看起来人畜无害，最终却往往造成对好人最残毒的伤害。
如果说人性：这就是最阴暗邪恶的人性，其它动物永远都会这么恶。
坏人当狗奴才通常有三种：
一种是帮忙——主子还没招呼时候，他就已经急不可耐地狂吠起来；主子还没动的时候，他就已经扑上去猛咬。
一种是帮凶——主子瞄准猎物的时候，他冲上去下嘴；主子打翻了猎物的时候，他一定要死死咬住不松口。
一种是帮闲——主子没想到的，他一定先替主子想到；主子只是起了色心，他却要给他上春药；主子还在犹豫时，他却要上去推一把……
帮忙的往往忙死，主子还没累倒，他就先累死了。帮凶的往往在主子失败的时候，变成了替罪羊。只有帮闲的，即便主子换了他也依然可以继续当帮闲。
所以要说坏到骨子里，不是帮忙，不是帮凶，而是帮闲——他们往往是最邪恶的小人，他们的坏，是到骨子里的。
比如苏东坡倒了霉，帮忙的已经歇着了，帮凶的已经安心了，唯有帮闲的，像王圭这种，还在忙个不休——他们生怕主子还没做完，自己还要追加上一码；他们生怕自己表现不够，一定要无中生有以表忠心。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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