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老家,有这样一种习俗,每年腊月的最后一天,即除夕那天的下午,村上的族人都三五成群地来到先人的墓地,放一挂鞭炮,烧一把纸钱,请自己的先人回家过年。
由于我常年在外地工作,每年春节难得回老家一趟。因此,我每年回家,总少不了跟着叔叔、伯伯们到我们先人的墓地走一遭,这已经成了我回家过年的一件大事。
去年春节,我们单位放假比较晚。当我携妻女行色匆匆地赶回家的时候,正好赶上族人去墓地祭祖。我急忙放下肩上的行囊,父亲给了我一挂鞭炮,还有母亲亲手叠制的几个极为精致的“金元宝”。就在这时,小女儿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爸爸,你去做什么呀?”她仰起小脸,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我。“请你老奶奶、老爷爷回家过年。”我笑着回答。“我也要去请爷爷、奶奶回家过年。”不谙世事的小女儿天真地说。我拗她不过,只好让她随我去。
我和小女儿跟着族人向墓地走去。我们脚下踏着软绵绵的黄土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绿油油的麦田。不远处,也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来来回回,他们边走边说着什么,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新年的幸福。一路上,女儿又蹦又跳,像一只欢乐的小鸟,完全沉浸在过年的浓郁气氛中。
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祖先的墓地。这里没有一块墓碑,也没有苍松翠柏,更没有耀眼的花环。在一片青绿的麦田中,横七竖八地卧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土堆,土堆上面没有麦苗,倒是长满了早已干枯发白的衰草,在斜阳的照射下,泛出清冷的光辉,显得是那样的孤单、落寞。
我知道这一堆堆或高或低的黄土就是先人们永久的生命归宿,在每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堆下面都埋藏着一个与我有着血脉相连的孤寂的魂灵。我想在许多年以前,他们也都曾在我脚下这片古老的黄土地上辛勤地劳作着,炎炎烈日下,豆大的汗珠从他们的额头悄然滑落,滋润着自己脚下幼小的禾苗。每年除夕的这个时候,他们也会和我一样虔诚地来到这块墓地,请他们的先人回家过年,并思考着与我现在一样正在思考的问题。而如今,无情的岁月早已湮没了他们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使他们的血肉之躯化成了一抔黄土,一抹衰草,只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土堆作为他们生命的见证。他们的生命本来就来自于这片黄土地,在经历了或短暂或漫长或荣耀或屈辱的生命之旅后,最后又无一例外地回归了这片黄土地,从此,这片黄土地也就成了他们永远的栖息地。这是谁也无法抗拒的生命的轮回,犹如四季更迭、花开花落一样自然。
“爸爸,爸爸,这就是老爷爷、老奶奶吗?”小女儿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的,这就是。”我语重心长地回答。
女儿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神情变得庄重起来,沉默不语了。
我和族人一起恭恭敬敬地拿出一个个“金元宝”,分别在每一个先人的坟前小心的点燃,并双膝跪拜,低声告诉他们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该回家看看了。然后把一挂长长的鞭炮挂在竹竿上点燃,随即就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在空旷的田野里沉闷的回荡着,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在回家的路上,祭祖的鞭炮声在田野里从四面八方响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蓦然回首先人的墓地,我想许多年以后,我也会化作一抔黄土,在每年的除夕,我的儿孙们也会像我今天一样来到这里请我回家过年,那时,我也就成了他们的“先人”。但我相信,人老去的只是肉体,灵魂将得以永生。不是吗?在我跳动的血脉里流动着先人的血液,我的儿孙的血脉里也同样流着我的血液,只要血脉相通,生命将会生生不息,直到久远。
这时,我突然明白:人生就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接力,路程太长,生命太累,需要棒棒相传。而我的生命也只是这场接力中的一棒,我从我的父辈那里接过这生命的一棒,一定要牢记先人的嘱托,跑出一个精彩的自己。
想到这里,我握紧了女儿的小手,不禁加快了回家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