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风雪夜

　　·赵倡文·

　　暴风雪已经肆虐三天了，靠“碰瓷”讹人为生的刘明和傅波三天来呆在家中好像要憋出病来。

　　刘明和傅波就住在国道旁，靠山吃山、靠路吃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俩干起了“碰瓷”的买卖。

　　刘明的小腿骨上有个陈旧性伤痕，他专门在国道上向过往的外地车上撞，撞上以后，五大三粗的傅波便出面见义勇为。一般的司机看到傅波凶神恶煞的样子便会主动掏钱息事宁人。遇到有些胆壮的司机，傅波便把刘明拉到医院，一通检查下来，凭着刘明腿部陈旧性伤痕被X光拍出来，司机看看自己真的把人给撞了，也会给钱了事。

　　转眼到了傍晚，听着门外暴风雪吹打窗棂的声音，傅波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又一天要过去了，再这么下去，非把咱哥俩困死不成！”

　　“是呀！天就要黑了，如果这时能做一笔生意肯定没人和我们讲价钱！”刘明说着脸上不由放出光芒，“傅哥，不成咱们现在就出去做一笔生意试试？”

　　听着刘明的建议，傅波鼻子里“哼”了一下说：“这鬼天气，路上哪会有车？”

　　“傅哥，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就是车少，我们才好做生意呀！”刘明的话音刚落，傅波便会意地点了点头。

　　暴风雪真的太大了，路上的积雪厚厚一层。放眼望去，灰蒙蒙、白茫茫一片，别说是车，就是连个鬼影也看不见。

　　俗话说，贼不走空。“碰瓷”也一样，既然来了，就不能放空，大小也得干成一笔生意。刘明和傅波沿着国道向前走着，希望能遇上碰撞的目标。

　　天黑了下来，除去白雪的反光，远处什么也看不清了。就在两人无奈决定收兵回营时，远远看见一辆汽车在雪地上艰难地开过来了。这车速、这环境，不正是“碰瓷”的好时候吗？刘明做好了往上碰的准备。

　　车到近前，刘明猛地从路边蹿过去。根据以往的经验，刘明知道司机看有人撞来，肯定会避让，他也就会顺势假装受伤倒地，真正皮肉不会受太多的苦。可这次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向车撞去，车也向他撞来，完全没有避让。虽然车速不快，但也“呯”的一下把刘明撞出好几米远，重重摔在地上。

　　在一旁观战等待出击的傅波也被眼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给惊呆了。他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冲上去，只见刘明趴在大雪中一动不动，他拉拉刘明的胳膊，没事。又拉拉刘明的腿，发现腿真的断了。

　　撞人的汽车停了下来。傅波看清楚了，是一辆“依维柯”汽车，车上下来七八个人，司机带着哭腔说：“上一次就是在这一段上撞了人，赔了一千多块钱，这一次躲都躲不及，怎么又让我给碰上了，活见鬼了。”

　　借着汽车微弱的灯光，司机看见了傅波，他“咦”了一声，拦住了其他几个人就往回走。

　　见此情景，傅波冲过去一把拉住司机质问道：“怎么你们撞了人就想这么走了，他的腿都被撞折了，还不赶快把他送医院！”

　　司机又看了看傅波，便指挥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刘明抬上了汽车。渐渐刘明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哟，撞死我了！”听着刘明的呻吟声，傅波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下。

　　车在大风雪中艰难地行走着。走了有十多里地，司机猛地停下了车，扭回头对傅波说：“小子，还认不认识我？”听着司机的问话，傅波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征兆涌上了心头。车上的其他几个人也被司机的问话给惊住了，纷纷睁大眼睛看着司机。

　　“两个月前，也是这个时候，也是这个路段，我就撞上了你们一回，当时我就怀疑你们是‘碰瓷’的。可上一次我是一个人，你们是俩人，为了免得麻烦，白白被你们讹去了一千多块钱。哈哈，没想到吧？今天我们又碰上了！对不起，我们今天人可多，又离开了你们那一亩三分地，再也不用怕你们了。弟兄们，把这两个‘碰瓷’的家伙给撵下车！”

　　听着司机的话，车上的几个年轻人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上前骂骂咧咧把刘明和傅波往车下拽。这一下傅波可真的害怕了，他跪在地上乞求道：“各位兄弟，上一次是‘碰瓷’，这一次可是真的被你们给撞了，你们看看他的腿，真的被撞折了。”众人哪听傅波的辩解，硬生生把他俩拉下车扬长而去。

　　风在刮，雪在下，傅波望着躺在地上的刘明急得团团转。他懊悔不该在这风雪夜出来做这笔生意，如今不但刚好碰上了以前的冤家对头，而且还落得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下场。他蹲下身去，看着地上表情痛苦的刘明，祈求地鼓励道：“刘明，你一定要坚持住，你老爹、你老娘，还有你媳妇，都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刘明痛苦地点点头，说：“不行，我们报警算了，别在这里死熬了，再熬我恐怕真的不行了。”

　　“不能报警，一报警，我们还不被公安抓起来？”傅波斩钉截铁拒绝了刘明的请求，他心中暗想，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能走报警这条路。

　　“车，快！车过来了。”刘明在雪地里断断续续提醒着傅波。

　　真的有车来了，傅波此时从内心深处感觉到刘明求生的欲望是多么的强烈。

　　车停了下来，是一辆丰田霸王车，车上下来两个年轻人，他们走到跟前，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刘明，问傅波是怎么回事。傅波撒谎道：“我的这位朋友被车撞了，撞人的车跑了，求求你们，救救他，把他送进医院吧！”

　　两个年轻人和傅波把刘明抬到车后座。车行驶起来，傅波抱着刘明一动也不敢动。车开出二里多地，前排的两个年轻人开始轻声嘀咕起来。傅波没有在意，他想：“像这样的好人，一定会救刘明的。”

　　车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年轻的司机扭回头对傅波说：“我们到地方了，你们下车吧！”傅波一听，顿时傻了眼，他抱着刘明跪在车上哀求道：“行行好，救人救到底，我们在这儿下车，他非冻死不可，求求你们，行行好吧！”司机不耐烦了，说：“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们把你们拉了这么远，还不是行好吗？快下车，再不下去，我揍你们！”

　　这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年轻人也说话了：“不是我们不肯送你们，你想想这黑天半夜的，到了医院，你们说是我们撞了你们，谁给我们做主。刚才我们商量了，我们捎你们一程就不错了，下去吧！我求求你们，省得我们到时惹麻烦上身，也免得咱们都不痛快！”说着他跳下车拉开了后车门，把傅波他们拽了下来。

　　站在大风雪中，再看看躺在地上无助的刘明，傅波仰天长叹：“现在这世道怎么这么无情呀！”听着傅波的长叹，刘明呻吟着说：“傅哥，我们还是报警吧！我快撑不住了！”

　　刘明的一句话把傅波从无比的义愤填膺中给拉了回来，他摇摇脑袋，镇静了一下，心想：“这能怪世风日下吗？自己和刘明干的不就是讹人的买卖吗？要怪就怪自己……”傅波不敢再想下去，可他也不敢报警，他蹲下身去安慰刘明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总会遇到好人的，再等一辆车，如果还不行，我们就报警。”

　　风刮着，雪下着。不一会儿光景，刘明的身上就盖了厚厚的一层雪，傅波不停地摇晃着刘明，不停地向四周张望。这时大概已快到深夜了，四周除去风吹雪舞的呼啸声外，静得出奇。傅波几次想掏出手机拔打110报警，可他都忍住了，他想，自己是坏人，难道就遇不上一个好人。

　　又一道亮光从远处射来，车顶上好像还有警报器烁眼的灯光在旋转。是警车？还是救护车？车越来越近，是救护车。傅波高兴得差点蹦了起来，他对刘明说：“快看！救护车！救护车！我们有救了，我们不用报警了。”

　　救护车停了下来，傅波拉开车门，跪在车门口说：“师傅，求求你们，行行好，救救人吧！我们被车撞了，人都快冻死了！”谁知救护车的司机并没被傅波可怜的表情所打动，他冷冰冰地说：“没看见我们车后边有人吗？我们还要赶着送病人呢？你赶紧走开。”傅波立起身来一看，果然车后边坐着几个人。傅波乞求道：“师傅，这不是120救护车吗？快救救他吧，再在雪地里他非冻死不可！”

　　听着傅波的诉说，救护车上下来一个人把傅波拉开说：“同志，你不知道，我们是120救护车没错，可我们不是本地的120，我们医院有规定，离开辖区范围，不能随便拉病人，不然病人在车上出现什么问题，把我们给告了，医院不负任何责任。我劝你还是快打你们本地的120，让他们派车来拉病人吧。”

　　“120不是救人的吗？我求求你们行行好吧！”傅波说着腿一软不由又跪了下来。那人叹了一口气说：“唉！我们也没办法，我们医院也被有些人闹怕了，怕脱不了干系呀！现在这世道难说呀！”

　　这时120救护车已慢慢起步，那人快步冲上车去使劲拉上了车门。

　　120车走远了。跪在地上的傅波使劲用拳头捶着雪地喊道：“这世道是怎么了，连救人的120也见死不救了！这都是谁造的孽呀！”

　　“傅哥，别怪人家了，这都是我们造的孽呀！我快不行了，也想清楚了，这都是人人都想‘碰瓷’把人们都给碰怕了呀，你还是快打电话报警吧！”听着刘明断断续续的话，傅波的头脑又一次彻底冷静了下来，俗话说得好，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傅波想,也许刘明真的快不行了才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可再想想,刘明说的一点也不错呀！自己这些年和刘明‘碰瓷’讹诈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带着怨恨的目光极不情愿地掏出口袋里的钱。这世风日下，难道与自己“碰瓷”没有关系吗？想到这里，傅波有了一种良心发现，为了挽救兄弟刘明的生命，他立马掏出手机拔通了110，报告了自己和刘明“碰瓷”被车撞伤的具体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