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五年的初冬,天气已干冷干冷。 朔风从黄土塬上刮过,卷带着枯草败叶,一片萧瑟。
安梅往起拉了 拉棉袄领子,斜眼瞟了瞟骑在骡子上的山葵,又将眼神移往前面的柳树豁 岘,心事重重。心里想着事,脚下不留神,被颗石子一绊“扑通”跌在地上。 跌倒的安梅惊了骡子身上的山葵,山葵回头一看,爬起来的安梅灰头土脸,倒拖着枪正拍打身上的土。
“这大日头大道的,你眼睛长到裤裆里去了!”山葵半嗔半笑地说。
“他这是给土地爷磕头哩,保佑这一趟能发大财!”小老四接着山葵 的话戏谑道。
安梅很快恢复了刚才的尴尬,加入到行进的队列中。而骡子上的山 狼却心绪不宁起来 :昨晚上睡了个透夜觉,今早起来又是满嘴流油一顿回 锅羊肉,四十来号人马个个精神十足,才走了二十里路,平白无故咋就跌 跤呢?他从衣兜里摸出烟点上本想平复刚才的顾虑,可不知怎的越吸心越 沉。
他捻灭烟头扔下,回头喊了声 :“二掌柜,打发个人到前面探探路,顺 便安排个吃午饭的地方。”
看着二掌柜刀把子打发瘦猴麻利地闪过了山豁 岘,他挪了挪鞍桥上的屁股,任大青骡子在山道上“嘚哒嘚哒”地迈进。
刚才安梅的跌跤,让他想起了五年前夜闯关家岔的事。 民国三十年,因为前方战事吃紧,老百姓粮草摊派异常繁重,一年三茬, 连富裕户也受不了。定远县长胡葵给各区下了死命令 :谁完不成配额就以 抗拒抗战罪蹲班房去。
北山区长阴孝贤也鹦鹉学舌给各乡、保 :谁完不成 任务我抄谁的家抵账。于是北山区乡保长带着人逐家逐户催粮要款,粮、 草驮子担儿络绎不绝往北山区公所运送。
一日,山葵姨表弟来到他家借钱 给老姨治痨病。说到交粮草事,表弟凑到表兄耳根神秘兮兮地说 :“你以为 这粮草全供给到前线打鬼子去了吗?那是胡弄人哩!”
“啊!那你说粮草用到哪达去了?”山葵凝视着表弟反问。
“让狗日的区长县长装进自家地窖里去了!”表弟愤愤骂道。
“屁话,那么多粮草,他们能装进去多少,我不信。”山葵瞪了表弟一眼。
山葵这 晚还真跋涉五十多里摸到关家岔去看了。阴孝贤是地方一霸,又是国民政 府区长,庄宅田产就有三处,唯这后山庄偏僻最不起眼,平日只有他妻弟 黄二麻子看管。当夜正好十七日,月光明亮,走近山庄,果见山沟里七八 匹驮子往庄院里去,又折返出来五六匹牲口。山葵敏捷地爬上一棵大树观 望,庄院后面靠山处有一个地洞,粮食全卸到洞口,庄丁正往里搬移。唉呀, 这狗日的阴孝贤果然拿老百姓打日本的粮食肥自己的腰。他溜下树时不经意惊动了护院狗,一声犬吠,庄丁警觉,他是神行太保,赶忙爬上山梁。
山葵把这事告诉了何老大,何老大一听,手将炕桌一拍,“他吃百姓的, 我吃他区长的!”
两人分头行动,当天晌午十三人十三匹牲口就奔往关家 岔。临近关家岔时,白日还好端端的天气竟下起小雨,骑着毛驴的山葵冷 不防摔下驴背,小腿肚子抽了筋,疼得他呲牙咧嘴,让弟兄们折腾了好一 阵才恢复过来。这一跤让山葵心有余悸 :出师不利呀!他赶到大哥跟前, 忧虑地说 :“大哥,咱是不是仓促了些,万一人家有防备呢?”
何老大大鼻子一扇 :“晌午咱走的都是偏道,没人发觉,就是他庄上有 防备,咱这烧火棍也不是吃素的,只要眼疾手快就行。对付阴孝贤,手要辣, 心要狠!”
何老大在定远匪道上虽不算最强势,但胆子大手段辣是出了名的。洮 州专员的小舅子自恃财大势重,强占佃户婆娘,还把佃户腿子打断,年轻 气盛的何老大路见不平,打死了横行乡里的专员小舅子。闯下杀人大祸, 家里自然呆不住,东躲西藏最后竟拉起了帮子。何老大见阴家后山庄似乎 很宁静,爬上墙往院里扔了块胡基,护院狗“汪”地一声追过来,他丢下 几个肉包子,不一会,两条大狗便不动了。观察到院内并无动静,他招呼 手下人一个个翻墙进了院。山葵贼,先没进去,一面安排两个人看好牲口, 守住外面的路口,一面赶忙打开大门。就在他把何老大们引到地窖口时, “啪——啪”一阵乱枪打过来,后院山墙处齐茬茬涌出人来。不好,阴家 果然有防备,山葵大喊一声“撤”,一把扯起何老大就往外跑。双方迅间 交开了火,何老大抵不住早有准备的阴区长,两个土匪被打死,他自己腰 部也中了一弹。幸亏山葵留了后路,抱起何老大放到骡子身上,叫一个土 匪骑上扶着快跑,他在后面掩护。此时夜深人静,阴家的人也不敢追赶, 才让何老大们逃过一劫。 从未失手的何老大回来一个月后就因伤重身亡。山葵愧疚那一次是自己 粗心送了大哥的命,也自打那一次后变得谨慎多了,凡事三思而行。弟兄们 把他推为老大,他当仁不让,没几年就明里暗里拉起了七八十号人,成为北 山人多势强的土匪帮,更成了定远县,乃至洮州专区国民政府的一大“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