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ng/文
我有时会想,或许事件的发生本就随机:成绩优异与否,得病与否,亦或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与否,其实都并非存在某一种直接的前因后果。宏观到极致,宇宙万象,你我皆为蝼蚁;微观到极致,量子状态,变化才是永恒。
(一)
跟很多人一样,我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焦虑,是在高三。我梦到自己一丝不挂,在年级大榜前看成绩,周围一圈人围着,但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五官。
在这种焦虑之下,我失了章法,每天机械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不会的那些还是永远不会。高三一年大大小小的考试也有几十场,无论题目难度,我从来都考670分。我毫无顾忌地把压力和焦虑向妈妈倾泻,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还好,我这一届的高考题目偏难,670分虽然不够清北,但也足够其他任何一所高校了。可我心有不甘,谁还没有个清北梦呢?尤其我还曾经离这么近。
“我想复读。”我跟妈妈说。
“再考一年,你也上不了北大。”她说到,斩钉截铁。
(二)
大学之后的每个秋冬,我都过得异常艰难。北京的风太冽了,我总是郁郁。
我对所学专业没什么兴趣,尽管这个专业意味着“钱”途似锦;我学得吃力,想逃离又不知道能逃去哪儿,毕竟这专业是众人公认的最好专业。我想或许是压力太大了,保研就好了,就又忍了下去。
到大三保研后的那个冬天,我还是郁郁寡欢。我看了一些书,刷了很多网友回答,好歹捱过去了。
等到了春天,整个人突然生龙活虎起来,精神面貌完全不同,大有要好好创造一番、改变世界的气势。
我开始经常发朋友圈,晒一些读过的书、去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我按照网红范本打造,充分释放了自己的虚荣心、炫耀欲以及时时刻刻想要出风头的小聪明。现在看来,十分羞愧。
但当时,我以为自己顿悟了,高兴地不得了,甚至想把“22”纹在手腕上,以纪念这个“顿悟”的年龄。
后来才知道,那其实只是噩梦的开始——我是双相。
(三)
记忆并非是在经历发生的时候被我们储存到大脑中的,相反,它是在我们需要提取它的时候才建立起来的。
不信的话,可以闭上眼睛回忆一个你经历过的悲伤的场景。如果你在场景中看到了自己,那意味着这段记忆是你重建的。所以我对经历的阐述,难免带有个人色彩,并非完全客观的。
我记得10岁时,我逃了奥数课,被妈妈抓到。她一边用鞋底抽我,一边说:“你怎么什么都不行?奥数不行、语文不行,你有个能拿得出手的也行啊。”
我不想学奥数,但也只会哭,梗着脖子不认错。奥数老师留的卷子我不会写,妈妈陪我熬到凌晨,直到写完。
7岁时,流行那种十八种颜色的、用带着卡通图案的透明袋子装着的水彩笔。那是小学生圈子的路易威登。我前桌是个拥有“路易威登”的土豪,我问他借,他脑袋一晃,“不借,班里只有小彤和小兰可以借我的笔。”
小彤和小兰是班里最受欢迎的两个小女孩,又漂亮又神气。我愣住了。回家跟妈妈说了。
“那人家凭什么借你呢?你又不是小彤。”她这样答。
心理医生总是喜欢探究童年,但童年的记忆也是被现在的我构建的,不是么?即使明白了这一点,我在跟学校的心理医生讲述这段故事时,还是泪流满面。
“爱是没有条件的,你本身就值得被爱。”他这样说。但估计是我没能掩饰好,眼神里的怀疑漏了出去。
(四)
研究生第一年,我开始整宿睡不着。
宿舍离水房很近,到凌晨5点,清洁的阿姨会开始打扫水房和厕所。我每天听她开始,听她结束,再听到勤奋的同学起床、刷牙,互相开一点女生间的玩笑。
我不想上课,也不想说话,课件上的每一个字符我应该曾经都认识,现在却仿佛天书。
学习是为了什么呢?活着有什么意义呢?从7楼跳下去一定会死吗?但听说跳楼这种死法很疼。
我去医院看了,确诊为抑郁症。医生开了西酞普兰,我有点抗拒,但还是坚持吃,虽然效果并不显著。
妈妈来了,在学校旁租了一个小单间。不,还够不上单间,那是一间由阳台改造的、勉强遮雨但四处漏风的场所。她似乎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的女儿,我,患了抑郁症。这过程甚至略微有些平淡,丝毫没有我想象中崩溃大哭的场面。
北京的路错综复杂,她学着用地图APP找到菜场和超市,买了一个功率很小的电饭煲,在小屋里做饭,还要时刻防着被房东发现。
每天除了去学校上必须上的课,我就窝在床上,浑浑噩噩,看一些能背下来情节的小说,再就是盯着她忙忙活活的背影。我俩把需求压缩到吃饭和睡觉,在北京的一个小阳台上相依为命。
后来翻手机才发现,她来北京后,没有去过任何一个景点,除了雍和宫。
(五)
北京太大了,深秋时候,街上行人步履匆匆,都顶着一张灰白的面孔,没点儿生气。
地铁换乘时,遇到人多的大站点,一个人只能跟着人流行进。大家低着头看手机,步伐都惊人的一致,仿佛是某条流水线上的产品。要是突然停下,看着顺序行进的人流,会恍然生出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迷惘。
医生要求我加量,我表面答应着,背后也没有多吃,甚至在计划停药。
我匆匆选了一个家乡事业单位,回到了四线东北小城,选定了之后人生的基点。
回来前、回来后,无数人问:“你怎么不留在北京?”
“嗨,我恋家,也就想平平淡淡的。”我答道。
对方点点头,话头也就过了。单位里聊聊这些,都是培养亲密的方式,谁又关心真正的原因呢?
工作乏味且无趣,人际关系可简单可复杂。想要升职,那得看关系看门路看派系,着实复杂。想当“闲”鱼,大可理直气壮,心平气和。
(六)
工作后的第一年冬天,我在阳台上挂了一根绳子。春天来了,我又把它取下来了。
我不过是被情绪控制的怪物,前半年处于虚假的高涨,后半年处于虚假的忧伤,没有哪一刻,我是我。
但,又有哪一刻不是我么?
关于“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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